度。
楼上一人道:「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口气颇为不善,清脆动听的喉音却
是耿照所熟悉的,正是方才被少女称为「主人」的那名年轻女子。他心念一动:
「擒贼先擒王!」攀着扶手翻上另一重梯回,瘫坐在两折楼梯衔接平台的少女反
落在他下方。
少女瞪大了眼睛,想起「主人」还在阁楼上,手持剑鞘又要攻来。耿照「哗
啦」一脚踩断了三阶梯板,裂木飞溅,迫得她抱头躲避。
他纵身跃上楼顶,那阁楼甚至宽阔,镜台妆奁等无一不备,居中以玉扇屏风
围着一张金碧辉煌的锦榻,榻边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高如一名成人,与寻常的
水磨铜镜不同,那镜子不但泛着水银的光滑,也比晕黄的铜镜镜面明亮清晰得多。
榻上的景况被玉屏风遮去大半,只能由镜中倒影窥得一二,只见镜中一名半
裸少女,头戴金丝嵌成、饰满珠贝宝石的凤冠,身前虚掩着一袭大红真丝缎袍,
那袍子云肩广袖,裙长曳地,以金线绣满凤纹,正是皇后所用的礼服。
镜中少女拿大红礼服往身上比划,如象牙般白皙细润的裸背透出屏风间隙,
美得令人屏息。她听见楼梯间的骚动,随手以礼服掩胸,转头怒斥:「你们俩拆
房子么?作死的丫头——」赫见来的是一名浓眉大眼、面色阴沉的黝黑少年,俏
脸生寒,不觉微微后退,抿嘴笑道:
「叔叔说有刺客,我还不信,原来真的有。」
耿照听得皱眉,沉声道:「皇后娘娘呢?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镜中少女
的容貌绝不超过十八岁,不可能是袁皇后。她敢在皇后的寝居试皇后的衣裳,若
非控制了皇后娘娘的行动,便是皇后根本不在这里。皇后不在,那……那姊姊呢?
一想起横疏影,他胸口热血上涌,伸手拉倒玉屏风,「砰」的一声闷响,摔
碎的玉粒满地弹跳,砂砾般滚入楼板缝隙间。
榻上果然空空如也,既无被捆绑受制的袁皇后,自也不见横疏影的踪迹,只
有少女褪下的衣裙肚兜散在睡得凌乱的被褥上,外衣无不是精绣锦缎、形制华美,
显是皇后之物,只有绣着彩蝶的粉色肚兜充满少女气息,该是她原来便穿在身上
的。
她转过身来,明媚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菱儿也似的姣美唇际抿着一抹蔑
笑,比起那楼梯间的小宫女,竟是丝毫不显慌乱。
这名少女生得极美,方才的小宫女虽也是美人胚子一名,与之相比却不禁失
色。她以金线红袍掩住裸体,从枕下取出一柄剑来,剑鞘上的乳白不似漆涂,滑
亮细腻,底下隐隐透出冰裂痕迹,竟似瓷器中名贵的青瓷冰裂釉一般,与剑上的
嵌金雕饰相互融合辉映;单论华贵富丽,怕只有任逐流的佩剑能与之相比。
耿照出身低下,不知这种自海外传来的装饰工法名唤「珐琅」,乃是在雕錾
出凹凸花纹的金属胎上涂上釉料,再入窑烧制而成,按工法不同又能区分掐丝珐
琅、嵌胎珐琅等。珐琅传入东洲不过百年,又经碧蟾朝覆灭,央土动荡,如今十
分希罕,休说东海道,连平望都亦不多见。
美轮美奂的剑鞘耿照不识,拔出剑来却教他看直了眼。
比寻常长剑短了三寸有余的剑身,明显是为女子量身打造,剑刃轻薄,通体
散发着潋灩水光,宛若波映。
(这是……碧水名剑!)
白日流影城的剑器,最高品级者几乎全来自甲字号房的天字级成品,故称「
天甲剑」,其他铸炼房虽然偶有佳作,数量远不能与首席大匠屠化应主持的甲字
号房相提并论。而在剑刀上淬出水波般的美丽烧纹,更是屠化应的成名绝技,须
由他本人或直传弟子亲炙,方能造就;许多武林大豪、王公贵族不要「天甲剑」,
捧着大把银子老老实实等上三年五载,就为一柄镌有「化应万千」落款的碧水名
剑:
甲字号房所出的碧水名剑迄今不过三、五十把,每把均造册列载,注明何年
何月何人收藏,以免流入来路不明的左道之手,污了流影城的声名。这少女年纪
轻轻,怎能持有流影城最高等级的碧水名剑?
少女见他目瞪口呆,轻蔑一笑,细白小巧的趾尖自红袍底探出,忽地踏地一
指,剑尖迳标向耿照的咽喉!
这一剑迅捷无伦,也算是名家手笔了,可惜碧火神功发在意先,耿照侧头微
让,避得轻而易举,心头忽涌上莫名的熟悉感,便如初见沐云色时那样,不觉微
怔:「我是在哪儿见过这一路剑法?」
少女剑击落空,「咦」的一声,改刺为削,又反手一撩……交睫之间,她连
递五、六手精妙杀着,当中毫无停顿,彷佛这一连串的招式是早就练熟了似的,
只等今天这个机会来施展;无奈耿照非是见招拆招,而是碧火真气感应气机,每
每抢先反应,剑尖总是慢了分毫,就是碰不着他。
耿照正苦苦思索流影城的碧水名录,想找出少女手中之剑的来历,全不理会
一手捣胸、一手点削挑刺的半裸少女。她声势凌厉地攻了半天,总算明白对手没
有认真应付的打算,否则以这厮反应之敏捷,第一剑落空时便能反制,益发恼怒
:「我若穿上衣服,你有几条狗命都不够死!」急急抽退,蓦地左手一紧,却是
耿照伸出右脚,踏住了拖地的礼服。
她又羞又怒,忙运劲一夺,居然丝纹不动,见那厮似是回神,恐受制於人,
顾不得身子赤裸,松开掩胸的大红袍向后跃开,全身上下除了手中长剑,只剩下
头上华美的金丝凤冠,白皙的玉体在夜风中浮起大片娇悚,更显得肌肤柔嫩,直
是吹弹可破。
少女个头甚是娇小,双腿的比例却颇修长,衬与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体态可
说十分曼妙。然而毕竟是初初发育,双乳不甚丰盈,只比炊熟的鲜奶馒头稍大,
胜在形状浑圆尖翘,乳晕细小,蒂儿只一抹肉豆蔻也似,在昏黄的灯影中看不真
切,可以想见其酥滑适口,必定是又弹又嫩。
耿照倒不是有意窥她胴体,而是见她要退,本能地出脚踩住裙裾,忽觉眼前
白花花一闪,凭空多出了一具腰窄肩削的少女娇躯,不禁错愕。少女本是夹紧双
腿、抱臂捣胸,小脸羞得通红,见他目瞪口呆并未追击,心中一动,放开手脚,
提剑指着他的眉心,冷笑道:
「忒美的身子,看傻了么?哼,男人都是这样,龌龊!」美艳的小脸红扑扑
的,得意之余,又隐有几分陶醉。耿照啼笑皆非,她却像示威似的大方展露裸体,
跨腿迈步转臂刺来,剑尖挟着螺旋气劲,风压直如爆雷!
单论胴体之美,少女远不如明栈雪、染红霞,也不及雪艳青修长健美,但这
些美丽的女子,却鲜少赤身裸体,在他面前展露武功。少女纵身跃前,隔着象牙
色的柔嫩皮肤,能清楚看到肌束扭转、绞紧、鼓劲爆发的连续动作,顺畅得毫无
间隙,像是从温驯的小猫突然变成扑抓猎物的母豹,青涩的胴体充满旺盛的生命
力,妖异得令人屏息。
这一击她全力施为,抓的正是对手失神的刹那,剑出一瞬,内力自毛孔迸发,
陡地飙高的体温蒸腾着肌香汗潮,霎时周身的空气变得又温又黏,布满异香,以
致剑势凝时,已是香汗淋漓,睁大美丽的杏眸,怔怔瞧着男子指间的剑尖。
「……世间没什么美丽,比性命更重要的。况且,你也没这么漂亮。」耿照
鼻翼微歙,碧火神功的感应扩大了这股异质甜香的效力,那是混合了肌肤与汁水
沁蜜的鲜猛气息,令人联想到激烈交媾之后的旖旎狼籍。他皱起眉头,本能地摒
息,食、中二指一连劲:
「撤剑!」娇呼声中,少女倒飞出去,香风似是有形有质之物,随主人被抛
回榻上。她抓住手腕蜷着身体,面露痛楚之色。
耿照起脚一送,飞起的绣金礼服如血鹏展翅,「泼啦!」挟风盖落,恰恰复
住她的身子。「你———」少女俏脸煞白,目光突然落在他肩后,咬牙怒道:
「杀了他!给我……给我杀了他!」
耿照未及转身,锐利的劲风已至。
他单臂负后,右手二指夹着剑尖格档,来人剑势劲猛,走的是刚强一路,两
人一个猛攻一个硬挡,俱无转圜,清脆的铿铿交击声不绝於耳,片刻耿照已无法
轻松地背向来人,觑准空隙抛转长剑,改持剑柄;回身一劈,刚力对上刚力,那
人「登登登」连退三步,正是方才在楼梯间交过手的小宫女。
她柳眉倒竖银牙一咬,沉声娇叱:「看招!」猱身复来,剑招大开大阖,一
反先前的黏缠,耿照暗暗称奇:「她一个人……居然能使两种截然不同的剑路」」
然而刚力对撼,女子到底是吃亏的,比起适才那难以摆脱的细腻剑法,眼下
的压力明显轻得多,耿照手持珐琅嵌金的碧水名剑,一一将来招击回,见她兵器
无损,刃上亦有淡淡波光,不觉一凛:
「她的剑器,也是本城所出!」料想宫女所持,剑质略逊於碧水名剑,但最
少也是天甲剑的品级,否则数度交击纵未折断,也早该崩出缺口。
主仆二人俱用流影城之剑,还都是等级极高的精品,绝非左道妖人能办到。
要出手抢夺一柄碧水名剑,须得考虑剑主背后偌大牵连,一旦消息传人江湖,
势成正道公敌,纵使得了宝剑也保不住;一柄尚且如此困难,何况是两柄?
耿照不禁迷惑起来,小宫女却一点也不放松,运剑如腾蛟起凤,呼喝连连,
声势十分烜赫;若非她与耿照的修为有根本上的差距,这一轮强攻之下,不定便
要得手。耿照打醒精神,看准空档,冒险让剑刃贴颈而过,趁机欺进小宫女的臂
围之间,正是他最擅长的「中宫突入」。
对方是妙龄少女,也不是谁家都有天罗香这么开明的姥姥,他不敢乱碰胸腰,
见她斜背剑鞘,系带由右而左,忙拽住带子一扯,步法变换,拎着小宫女转过半
边,将她的臀背转到了正面。
小宫女又羞又恼,唰的一声胀红小脸:「你……无耻奸贼!」反手欲撩,胸
间一紧,原来耿照揪着系带转得半转,带子勒进乳间,勒得她弓腰昂颈,气息顿
滞,这一剑再也撩不下去。
忽听一声娇唤:「放……放手!」一剑自身侧掠来,耿照及时避过,眼前一
花,竟又来一名小宫女。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那宫女正被自己捉在身前,哪
儿又来个一模一样的?拉着小宫女左闪右避,剑脊一拍来人腕间:
「着!」
那人长剑坠地,手中又生一剑,刺穿小宫女的衣袖,正中耿照手腕!
距离太近,碧火神功虽避开腕脉手筋等要害,仍被剑刃划了道口子,铿啷一
声,珐琅剑脱手。原本被挟制在前的小宫女左手忽生一剑,划断胸间的剑鞘系带,
脱困的同时反刺耿照一记,趁他踉跄避开,抄起了掉落地面的珐琅剑,往榻上一
掷:
「主人,接剑!」
耿照这才明白:原来「小宫女」自始至终便有两名,恰是一对孪生姊妹!
她二人在交错的瞬间交换长剑,以常人难以想像的默契伤了耿照,更缴下他
的兵刃。二人并肩而立,宛若照镜,相貌一样,衣装打扮也是一模一样,裙裾裤
脚缺了一片、裸着雪莹小脚的,自是方才在楼梯间遭遇之人;另一名神情倔强、
刚气凛凛的少女,则是最初在廊间所见,外出巡逻的那位。
锦榻那厢,她俩的「主人」穿上肚兜和晨褛,手中的碧水名剑指地,赤足踏
上冰冷的檀木地板,一步一步、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废物!」耿照浑没料到她开口居然是先骂自己人,不觉一愣。「
巡逻的不见有人,看门的挡不住人,养你们两个,当真浪费米粮!金钏、银雪,
今晚要拿不住这个刺客,水月停轩的脸都教你们给丢光啦!」
——水……水月停轩?
(她们……是水月停轩的人?)
「等一下!」耿照面色微变,急急追问:
「你们……是水月停轩的门下?怎么会在皇后娘娘的凤阁里——」突然想到
当日在映月舰上曾听许缁衣提起,说三师妹任宜紫前来迎接皇后凤驾。据绮鸳之
言,袁皇后乃大学士袁健南从任家抱来的螟蛉义女,如此,任宜紫便是皇后娘娘
的亲妹子……
莫非,这名手持碧水名剑的少女,便是风靡东海无数正道子弟的「蝶舞袖香」
任宜紫?念头一起,鼻端又嗅得那阵馥郁浓香,她方才内息鼓荡,又无衣裳
蔽体,肌肤香泽被体温一蒸,融融泄泄,竟是久久不散;此刻两人相距已远,仍
能清楚闻到。
这香气非是薰香所致,没有人工物料的厚硬堆叠,而是活生生、热烘烘的生
体气味,浓郁到稍嫌锐利的程度;要说是「骚」,又一点儿也不觉得臭,与媚儿
那种乳脂鲜革似的浓烈体味绝不相同,衬与少女如鲜碾花草般的清新汗味,极能
勾起男人的原始慾望。耿照不由得想起「活色生香」四字,便是这种运功之后会
生异香的体质,才为她赢得「蝶舞袖香」的名号么?
——糟糕,这下误会可大了。
少女冷笑,眸中却殊无笑意。
「兀那刺客!能死在本姑娘的「同心剑」下,你也不冤啦。」
「且慢——」
「少废话!」
任宜紫俏脸一板,手中的碧水名剑「同心」倏然而出!那对双胞胎姊妹金钏、
银雪跟随她已久,默契十足,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剑。三人剑尖同指一处,快得
声息难辨,纵使闪过其一,也决计料不到另外两柄剑来得这样快;这毫无花巧的
三剑齐出,竟是一步杀着。
耿照虽正对任宜紫,始终提防着在楼梯间遭遇的双胞胎之一——他分别与三
人对过招,只有那回会居下风,若非名唤「银雪」的少女自乱阵脚,即便他终究
能胜,身上少不得要多添几道伤口。
三人来得快绝,耿照避得更快,眨眼掠出圈外,「叮」的一声三尖交合,无
比精准,只可惜猎物已然消失,任宜紫与双姝倏又分开。金钏、银雪默契绝佳,
双剑再度掩至,任宜紫却抢先越过她二人头顶,居高临下,迳取耿照眉心!
这招看似狠辣,其实避得轻易,眉心忒小的目标,一晃即走,剑尖、剑风随
即落空,想趁便拣个次要的目标都没门。双姝顾忌主子无处落脚,攻势放缓,联
剑的威力大大减弱。
耿照游斗片刻,发现三人之所以不成剑阵,主要还是因为任宜紫。金钏、银
雪练有双人合璧的招式,此一套路却非是专与任宜紫的剑法配合,而是自成体系。
她若肯仗剑在圈外游走,伺机补位,绝对令人防不胜防;偏生她怒红双眼,
定要亲手置耿照於死地,强出头的结果,金、银双姝难以配合,反而处处迁就,
还不如抄家伙一拥而上管用。
他摸清了三人联手的弊病,不欲久斗,足尖挑起地上金钏所遗的剑鞘,凑往
银雪的剑尖,「铿」的一声长剑入鞘,银雪睁大眼睛满脸惊慌,耿照「白拂手」
一圈转,啪的一声轻轻击中她的肩头,少女窍细的身躯如风飘柳絮,卷着纱
帘跌入榻里,正摔在厚厚的被褥之上。
「银雪!」金钏与她心意相通,一霎间便知妹妹没事,怒目回头,挥剑斩向
耿照的脖颈!她学的「水月剑式。泪映红妆」原是杜妆怜少女时代的创制,经这
些年闭关修改,已成一套由外修内的奇特剑路,招式的威力颇受情绪影响,就金
钏自身的经验,悲愤、急怒等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与人过招也渐趋狂放,
和银雪得一授的「怜月照影」剑法截然不同。
心知银雪无碍,她这一斩难免少了悲愤与决绝,耿照侧身让过,剑鞘一抖,
长剑倒撞弹出,剑柄正中金钏肩头,撞得她踉跄坐倒,右臂软绵绵地再也提之不
起;勉强咬牙改用左手,剑尖却被耿照一脚踏住。
他手里的剑鞘又空出来,转头兜住任宜紫之剑,那同心剑比金银双姝的佩剑
还要细薄,毫无阻碍一贯到底,剑锷用力撞上鞘口,被耿照拇指一扣,再难拔出。
「任姑娘!我不是刺客——」语声未落,赫见任宜紫面上闪过一抹狠笑,从
剑柄底部抽出一柄发簪也似的尖匕,急刺他小腹命门!
——这便是此剑「同心」之处!
耿照不觉怒起,抓住任宜紫的右腕,如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提起。任宜紫的腕
子本就为他所伤,只是逞强以丝巾紧紧紮住,此刻一入他铁箍般的手掌,登时疼
得哀叫起来:「要……要断啦!呜呜呜……好疼……」
他闻言赶紧放松,岂料任宜紫匕交左手,还未刺出,耿照眼明手快,一把将
她抓起,任宜紫兀自不肯认输,反手戳他小腹下阴。耿照将她双手连簪剑一同箍
在胸前,从背后将她高高抱起,避免这个小丫头一迳发疯似的头撞脚踢;眼见金
钏拾剑撑起,银雪也挣脱纱里爬出锦杨,忙三两步窜至露台边,提声道:
「都不许动!再来,我便把她给扔下去!」
夜风吹得任宜紫遍体生寒,把她一身热气腾腾的香汗吹得急遽降温,栖凤馆
何其高耸,露台底下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瞧得脚底板都禁不住刺痒起来,这
才乖乖不动;劲力一松,小小的身子变得绵软起来,带着汗潮的体香非常诱人,
颈后发丝轻拂耿照鼻端,明明怀中人儿娇美无比,他却丝毫不敢放松:
「水月停轩门下,怎么会有这种藏暗剑、撩下阴的下九流路数?是谁人将她
教成这样!」见三姝不再妄动,沉声道:「任姑娘,我不是刺客,也不是坏人,
但如果你坚持取我性命,我就非做坏人不可啦!你明不明白?」任宜紫点了点头。
「请金钏、银雪两位姑娘,将佩剑踢下楼去。我并不怕二位持剑,但这样实
在不好说话。」双姝动也不动,金钏面色阴沉,银雪神情慌乱,四只妙目都瞧向
耿照手里的人质。
任宜紫雪白的腮帮子绷鼓起来,看得出正咬牙忍耐,片刻才一字、一字道:
「照做。」两人得到指示,才将佩剑连着剑鞘一齐扫下楼梯。
「还有任姑娘的剑——」
「你要我扔了这把同心剑,不如将我扔下楼算了。」她截断他的话头,片刻
才低道:「我……扔地上,扔……扔你脚边。你给我好好保管。」也不理耿照答
不答应,玉指一松,簪剑直挺挺插入楼板,直没至柄,可见锋锐,连贯穿硬如铁
石的紫檀木也像热刀切半油般毫不费力。
耿照将她抱回绣榻边,正色道:「任姑娘,我要放手啦!请你务必牢记,我
一点儿也不想做坏人。」任宜紫一言不发,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或害怕。
耿照未见她应答,料想是默认的意思,轻轻将她放在榻上,高举双手退开几
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任姑娘,我是………」
「我知道,你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的人。」美艳绝伦的少女冷冷一笑,一点儿
也不像落败的丧家之犬,白皙的小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金字牌,竟与慕容柔所赐
一模一样。
耿照一怔,立时会意,摸过怀襟衣袋,果然不见了将军赐下的通行腰牌,不
禁骇然:「这丫头……好厉害的剪绺活儿!」
以碧火神功之灵感,要在他身上动这样的手脚,实是难上加难。以任宜紫的
脾性,方才受制时若有机会摸他衣袋,早用簪剑搠他几个透明窟窿,白进红出的,
怎会乖乖扔掉兵刃?想来想去,也只有将她放落的一霎间,才有施展空空妙手的
机会。
耿照自己都快不相信她是水月停轩的三掌院了,比起雪艳青、漱玉节,没准
这名自负美貌的少女还更像七玄外道些。要不是五帝窟还有个漱琼飞打底;把她
跟何君盼摆在一块儿,十个除魔卫道的正派侠士里倒有十一个要杀错人。
任宜紫露这一手,多半还是为出一口恶气,耿照却不由得留上了心:她若是
在激斗之间施展这门神技,威力岂止增加一倍而已?怪的是方才她全无此意,仿
佛武功与此无涉,全没想到要把这样精巧难防的手法应用在武学之中。
她更关心的,还是面子问题。
「啪」的一记响指,金钏、银雪又将他围在中间,摆出空手接敌的架势。
「任姑娘!」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明知打不赢,怎么老是要自讨苦吃?「
在下的确为镇东将军办差,大家说起来都是自己人。适才有些小小误会,请给下
一个说明解释的机会,就当是卖将军一个面子,如何?」
任宜紫轻声笑起来,玩闹似的晃着他的金字腰牌。
「看来你什么都没搞清楚。我阿姊的下落,头一个不能让慕容柔知道。」她
笑着转头,眸中却无笑意,柔声道:「不得不杀你灭口,本姑娘也相当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