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小姐好像有位远房表兄,多年以前向玛蒂小姐求过婚。现在这位表兄住在离克兰福德镇四五英里远的自家田产里。但他的田产又不够大,最多让他成为一名自耕农。更确切地说,出於某种「谦逊的自尊心」,他拒绝像和他同等级别的人那样攀权附贵,让自己成为一名乡绅。他不愿意别人写信时尊称他为「托马斯·霍尔布洛克阁下」;他甚至把带有这种称呼的来信都退了回去,告诉克兰福德镇的送信女子,他的名字是「自耕农托马斯·霍尔布洛克先生」。他拒绝了所有的室内新设施,夏天家里大门敞开,到了冬天才关上,不用门环和召唤仆佣的摇铃。如果发现门锁上了,他就用拳头或者手杖打门。他鄙视每一种不得人心的装腔作势。除非别人病了,否则他就认为没必要压低嗓子说话。他使用标准的乡村方言,也时常用它跟人聊天。但是珀尔小姐(正是她告诉我这些细节)补充说,他大声朗诵时,比任何人(除了已故的教区长)都出色,并且感情充沛。
「玛蒂尔达小姐为什么没有嫁给他?」我问。
「哦,我不知道。我想她是愿意的,但您知道,对教区长和詹金斯小姐来说,托马斯表兄不算是绅士。」
「哈!可又不是他们要嫁给他!」我急躁地说。
「的确不是,但他们不希望玛蒂小姐嫁给比她层次低的人。要知道她可是教区长的女儿,而且他们好像和彼得·阿利爵士有亲戚关系,詹金斯小姐最看重这个了。」
「可怜的玛蒂小姐!」我说。
「不,其实,我只知道他求婚了,然后被拒了。也许玛蒂小姐并不喜欢他——詹金斯小姐什么都没说——那些只是我的猜测。」
「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他?」我问。
「我想没有。您看,托马斯表兄的房子在伍德利,地处克兰福德和米塞尔顿之间。他向玛蒂小姐求婚后,很快就把米塞尔顿定为他常去的集镇。自那以后,我想他最多来过克兰福德镇一两次——有一次,我和玛蒂小姐一起在商业街上散步的时候,她突然飞快地从我身边跑开,奔向了夏尔巷。几分钟后,我就碰到了托马斯表兄,还真吃了一惊。」
「他有多大?」我做了一番浪漫的想像之后问。
「我想他应该有七十了,亲爱的。」珀尔小姐的回答驱散了我的白日梦,就像被一把枪打得分崩离析一样。
很快——至少还在我拜访玛蒂小姐期间——我就有机会见到了霍尔布洛克先生,也见到了历经三四十年的别离之后,他和他的旧爱第一次不期而遇的情景。我当时正在帮玛蒂小姐出主意,看店里新到的彩色真丝里哪一幅可以和灰黑相间的印花毛料薄洋纱相配,这时,一个高大瘦削,外形像堂吉诃德一样的老人走进店里,要买几副羊毛手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人(他相当引人注目),就不免专注地看着他,玛蒂小姐则在听店员说话。陌生人穿着一件黄铜纽扣的蓝色外套,一条土褐色的马裤,脚上是一双长统橡胶靴,手指不停地轻叩着柜台,直到店员注意到他。男店员问他:「幸会,先生,有什么需要帮您推荐的吗?」他正回答时,我看到玛蒂小姐猛地一惊,然后突然坐下来,我立刻猜到了他是谁。这时,她的订货要求被大声传到了另一头的店员那里。
「詹金斯小姐想买两先令两便士一码的黑绸。」
霍尔布洛克先生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两大步穿过了整个屋子。
「玛蒂——玛蒂尔达小姐——詹金斯小姐!上帝保佑我的灵魂!我都认不出您了。您好吗?您好吗?」他一直热情地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似地重复了好多遍,「我都认不出您了!」他的态度让我默默编写的伤感爱情故事完全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样,我们在店里的时候,他一直和我们说着话,然后挥着未买的手套对一边的店员说:「下次吧,先生!下次再买!」他陪我们一起往家里走。我很高兴看到我的同伴,玛蒂尔达小姐,也一样以无措的状态离开了商店,没有买任何绿色或红色的丝绸。霍尔布洛克先生很明显因为再次遇到旧爱而兴高采烈,他谈起了这些年发生的变化,甚至还提到了詹金斯小姐,说:「您可怜的姐姐!好吧,好吧!我们各有各的不幸。」他向我们道别的时候,诚挚地表示希望能再见玛蒂小姐一面。回家后她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下午茶时间才出来,我想她刚才好像是哭过。
图片6 霍尔布洛克先生与我们道别
[1] 引用詹金斯小姐的原话。
[2] 蓝胡子是法国民间传说中连续杀害自己六任妻子的人。他家道富有,长着难看的蓝色胡须,后人们用其指代花花公子、乱取妻妾的人和虐待老婆的男人。
[3] 英国十八世纪着名诗人托马斯·格雷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