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丝显然喜欢与舞伴套交情;她领受他们殷勤的调笑,每一支舞后还顺势吻吻他们。那一霎,巴比特可真恨她。在他眼中,她看来是个老女人了。他仔细观察,她喉头柔软肌肤下藏着许多皱纹,下巴底下也有松弛的肉垂。年轻紧绷的肌肉已松垂了。跳舞的间隙里,她坐在那张最大的椅内,挥比着她的香烟,召唤那些乳臭未干的奉承者过去同她说话(「她以为她是啥大不了的皇后罗!」巴比特暗自咆哮)。她朝孙达克炫说:「我的小别墅很温馨吧?」(「小别墅,胡扯!它只不过是一间老仆人和狗住的烂房子罢了!噢,老天,我希望我待在家里就好罗,我怀疑现在我是否该开溜了?」)
不管怎样,他开始畅饮哈里·韩逊又纯又烈的威士忌,他的视觉逐渐模糊了。他跟这帮人厮混一气。他开始感到快活,因为凯莉·诺克和彼得——这帮机灵的年轻人中最聪明的两个人,似乎喜欢他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赢得那位较老的男士的欢心,他叫富顿·贝米斯,是铁路员工。
这帮人谈起话来又是感叹又是夸张,而且充满了巴比特不了解的双关语。显然,他们认为自已过得非常愉快。他们这帮人,聪明、美丽而有趣;他们是都市中的波希米亚人,熟娴天顶市的一切豪华享受:跳舞厅、电影院和酒店;而且对那些「笨伯」或「守财奴」的人,他们自觉一种优越感。他们咯咯笑说:
「喔,彼得,我告诉过你我昨天冲到时那个笨出纳员所说的话吗?喔,有趣极了!」
「莫非醉啦!嘿,他只是呆板一点罢了!格拉第斯对他说些什么?」
「想想鲍伯·毕克斯第夫要我们到他家的那份紧张样子!嘿,想想他那个样子!你能打赌他多么紧张吗?我说他是有点神经兮兮啦!」
「你瞧多蒂跳舞的样子?嘻,她岂不是最高竿的!」
巴比特听到,他一度痛恨的明妮·孙达克小姐夸大地说,让夜晚消失而不跳爵士舞的人,就是扫兴者、胆小鬼和可怜虫;他及时吼道:「你说得真对!」凯莉·诺克小姐喃喃地说:「你不喜欢坐在地板上吗?那是多么舒服不拘呀!」他开始觉得这帮人可真不错。他提及他的朋友吉拉尔·道克先生、洛德·威康比、威廉·华盛顿·阿森尼和奇姆·福林克,他对他们谦虚领情的态度感到骄傲。他是如此的心满意足,他甚至不怎么介意丹妮丝依偎在那位最年轻、最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的肩膀上,而他自己也渴望去握凯莉·诺克细软的手,又因为丹妮丝看起来生气了,就放弃这个念头。
两点时,他回到家,他已决定变成这帮人的一分子了。而后整周,他又困於过多的重要会议,顶烦人的交易,但他也分享了本帮人的欢愉与自由。现在他必得参加他们的聚会了;他被卷入一场口舌议论中,每一个人打电话告诉别的每一个人说,她说起那件事并不意味着什么,而再怎么说,为什么彼得到处说她曾说起那件事呢?
没有一个团体比这帮人更一致地关心彼此的动态了。他们每个人口若悬河地说他知道,或愤懑地想要知道,所有别的人本周内每一分钟的动态。巴比特发觉,他自己正向凯莉或富顿·贝米斯说明,未加入他们前他一直做些什么消遣,直到十点钟,他道歉必须离去参加某个商人的晚宴。
本帮中每一会员都希望每周至少打一次电话给别的会员。「为何你没打电话给我?」巴比特被如此责问着,不但丹妮丝和凯莉这么问,新的老友珍妮、卡彼特莉娜,和都德也都凑上来问。
有一阵子,他看到丹妮丝就感到内疚和感伤,他忘了在凯莉·诺克舞会中的印象。诺克太太有一间大房子和一位矮小的丈夫。她的聚会,动员了差不多三十五人。现在他是本帮的长老了,因为每月内会员更换了半数,而他能记起两周前的琐事,在食品专家阿伯色伦太太前往印第安拿破里斯和麦克对明妮「发怒」之前,他俨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领导人了,对彼得、明妮的和格拉第斯新进的朋友不摆架子。
凯莉的聚会里,丹妮丝并未当招待。她高贵而稳重,穿着一袭他一直喜爱的黑色薄纱裙装,衬托出高雅的气质;在那丑陋但宽敞的房子里,巴比特静静地守着她。他懊悔他初次对她的疏远,发呆地凝看着她的脚踝,还快乐地开车送她回家。次日,他买了一条淡紫色的领带,让她觉得他年轻些。他知道,同时感到些微的悲哀,他无能使他自己漂亮些;他仍然是笨拙而肥胖,然则他跳舞、装扮、滔滔地谈论着,尽量同她一般的年轻……同她一般,恍似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