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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名的花岗住宅区内,一幢荷兰殖民风的华屋里,睡廊内,有一位要人还赖在床上,对他来说,这还是半醒未醒、宁谧的时刻。
这位要人,叫乔治·福·巴比特。这时是1920年4月,他是四十二岁。他也无什么特别的成就,既不能做面包做鞋,也不能作诗,然则有点小聪明,恰好用在他售屋的职业上。
淡红色大头脸,褐发稀疏干燥,睡眠中的脸挤起皱纹,鼻梁两侧有戴眼镜的凹痕,看来却带着婴孩似的稚气。他吃得极好,不过并不太胖;两颊鼓鼓的,像塞了什么东西,光滑的未做过粗活的手,软瘫在卡其色毛毯上,带些微浮肿。他看来像事业成功、结婚甚久而粗俗实际的男人;这粗俗,就显露在这睡廊的设计上,它俯视一棵大榆树,两块漂亮的草坪,一条水泥车道,一间波状铁皮屋顶的车房。巴比特还继续做着梦,这次他梦见一位小仙女,比起那种从银海中吊起猩红色珠宝宝塔的梦,这梦倒带着几分浪漫了。
几年来,这小仙女总在他梦中出现。乔其·巴比特老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认定他是位殷勤可爱的年轻人。她站在远处神秘的灌木丛旁的黑暗里,等着他。终於,他逮着机会悄悄溜出他那拥挤的家,飞奔向她。他的太太,喧嚷着的朋友,试着追赶他,然则他逃开了。小仙女伴着他窜逃着,他俩躲在一处幽黯的山坡,彼此偎缩着身子。她是多么窍柔、苍白、焦虑啊!她哭喊着说,他多么勇敢而快活,她愿意等着他,他俩可以搭船航到——牛奶车的辘辘声,突地一声砰响。
巴比特呓呻着,翻过身子,挣扎着回到他的梦里。现在,他只能看见她的脸,浮在雾蒙的水面。照管暖气炉子的工人砰地关上地下室的门。狗在隔邻庭院中吠叫。巴比特感到极大幸福地,渐渐沉入朦胧温暖的潮水里。送报的人吹响口哨走过,将《拥护者时报》砰地掷到前门。巴比特惊醒了,胃因受惊而抽紧。他慢慢松弛下来了,某人开始发动一辆破福特车的引擎。那熟悉而恼人的嘎嘎声,又戳刺过来:咔哒——阿——阿,咔哒——阿——阿,咔哒——阿——阿。他自己也是个汽车狂,因此他幻想自己帮那个看不见的驾驶者一齐发动车子,一齐苦恼地候着,引擎发动的怒吼声,为熄火而懊恼,然后——又一阵地狱般难忍的劈哒——阿——阿,单调枯涩的声音,让人冷颤的清晨的声音,这声音令人发狂却又无法逃避。挨到引擎吼声急骤蹿高,他意识到这福特车已发动了,搐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他瞥一眼心爱的树,榆树的嫩枝抵着金黄带暗绿的天空,他模糊地巡索着睡意,似渴索着麻醉药一般。他一度是个十分迷恋生活的男孩,却已不再对每个新的日子中,可能又未必然发生的冒险,有任何兴趣。
他逃避现实。直到闹钟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