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天早上,我对白罗说了我的想法。他的脸一亮,不断颐首表示赞赏。
「好极了,海斯汀。我原先有点怀疑,不知你能否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你知道,我不想提醒你。」
「这么说,我的想法是对的。这又是一桩X案件?」
「如假包换。」
「可是为什么呢,白罗?这人的动机是什么?」
白罗摇摇头。
「难道你不明白?完全想不通吗?」
白罗缓缓说道:
「是的,我想通了。」
「你已经想通这些不同案件之间的关联了?」
「我认为如此。」
「噢,那就说吧。」
我几乎克制不了自己的不耐了。
「不行,海斯汀。」
「可是,我非知道不可。」
「你不知道反而好得多。」
「为什么?」
「你一定要相信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真是固执到家了,」我说。「你饱受关节炎折磨,只能无助地枯坐终日,还想一人唱独角戏。」
「你可别自己乱想,以为我想一人唱独角戏。根本不是这样。恰恰相反,海斯汀,你在这整件事情当中角色非常吃重。你是我的耳目。我只是不愿告诉你可能会招致危险的情报。」
「对我而言吗?」
「对凶手而言。」
「你是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冲疑地说。「你已经盯上了他?我想是这样。除非你认为我保护不了自己。」
「海斯汀,至少有件事你该明白。一个人杀人后,一定还会再度杀人,而且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下去。」
「不管怎么说,」我冷冷地说。「这一次并没有发生命案。至少那颗子弹打偏了。」
「是的,太幸运了,确实非常幸运。一如我告诉你的,这种事很难预料。」
他叹息一声,脸上流露出忧心。
我悄悄离开他,心底感到悲哀。我意识到,现在的白罗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做任何持久的事情。他的头脑依旧敏锐,但他毕竟是个病弱而疲倦的老人。
白罗警告过我不要钻牛角尖,老想知道X是谁了。在我的印象中,史岱尔庄只有一个人是不折不扣的恶棍。无论如何,只要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确知我的想法是否真确。测试他人固然不足为取,不过或多或少有点用处。
用过早餐后,我留住了茱迪思。
「昨天晚上我遇到你们之前,你们去哪里了?你和亚勒敦少校。」
问题是,当你全神贯注於事情的某一层面时,你很容易就忽略了其他层面。所以茱迪思对我骤然发起火来,而我却大吃一惊。
「真是的,爸爸,我不懂这干你什么事。
我目瞪口呆望着她,诧异之至。
「我──我只是问问。」
「没错,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老是问个没完?我在做什么?我去了哪里?我跟谁在一起?真是受不了!」
好笑的是,这回我并不是真要问茱迪思去了哪里。我感兴趣的是亚勒敦。
我试图安抚她。
「真是的,茱迪思,我不懂为什么我连个简单的问题都不能问。」
「我不懂你什么要问来问去。」
「我又不是故意要问。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俩──呃──对发生的事情好像一无所知。」
「你是指那桩意外吗?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告诉你,我到镇上买邮票去了。」
我死抓着那个单数人称代名词不放。
「这么说,亚勒敦没跟你在一起?」
茱迪思喘了口大气,状甚气恼。
「没有,他没跟我在一起,」她冷冷说道,听得出她正怒火中烧。「事实上,我们是在屋子附近才遇上的,两分钟后就遇到了你。我想,现在你该满意了吧。不过我还是要说,就算我和亚勒敦少校散了一整天的步,也不干你任何事。我二十一岁了,而且有能力自力更生,我爱怎么消磨自己的时间,完全是我自己的事。」
「一点也没错,」我立刻接口,极力灭火。
「我很高兴你同意我的话,」茱迪思似乎缓和了些。她带着懊恼勉强挤出笑容。「噢,我最亲爱的爸爸,请你以后千万别再那么老古板。你不知道,这有多令人抓狂。真希望你不要那么小题大作。」
「我不会;以后我绝不会这样,」我向她保证。
这时候,富兰克林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嗨,茱迪思。快点来,我们比平时晚了。」
他态度粗率,谈不上一点礼貌,我不由得生起气来。我知道富兰克林是茱迪思的老板,他有权利支配她的时间,既然她拿他薪水,他当然可以对她发号施令。尽管如此,我不懂他为什么不能表现出一点日常的礼貌。他的态度虽然称不上彬彬有礼,但至少对大部份的人也算中规中矩,可是他对茱迪思,尤其是最近,总是粗鲁而专横。他说话的时候几乎从不正眼看茱迪思,只顾着下命令。茱迪思对此从未表现出不满,可是我替她抱不平。我不禁想到:多么不幸啊,这种态度和亚勒敦那种过度的殷勤比较起来,有如鲜明的对比。约翰.富兰克林的为人无疑比亚勒敦要好上十倍,但就吸引力而言,他实在相形见绌许多。
富兰克林跨着大步沿小路朝实验室走去,我仔细观察他。笨重的步履,瘦弱的身材,头脸瘦骨嶙峋,满头红发,还有雀斑。这是一个无足可观的丑男人。毫无特出之处。没错,他有一副好头脑,可是很少女人会仅仅因为男人有副好头脑就喜欢上他。我丧气地想,茱迪思由於工作环境使然,从未和其他男人有过接触。她没有机会去品评各种有吸引力的男人。比起粗鲁而毫无魅力的富兰克林来,亚勒敦那种俗不可耐的魅力自然显得特别突出。我可怜的女儿,根本没有机会去认识他的真面目。
要是她认起真来,真的倾心於他呢?刚才她表现出来的烦躁,堪称是一种迹象,令我甚为不安。我知道亚勒敦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胚手,搞不好更糟──如果亚勒敦就是X呢?
有这个可能。在上校开枪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和茱迪思在一起。
可是,所有这些看似毫无目的的犯罪,到底是出於什么动机呢?亚勒敦绝对不是疯手,这一点我很肯定。他心智健全,非常健全──只是无耻之至。
而茱迪思,我的茱迪思,把他想得太好了。
※※※
到目前为止,虽然我有点为女儿担心,但在满脑手悬念着以及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之下,那些私人问题已被我置诸脑后。
既然棒已落下,有人试图犯行而归於失败(上帝保佑),我可以大胆思索这些一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可是我越想就越焦急。有一天,我偶然听到一句话,这才知道亚勒敦是个已婚男人。
博伊.卡林顿深知每个人的底细,他更进一步向我透露,亚勒敦的太太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和他结婚未久就离开了他。由於她的信仰,他们根本没考虑离婚的问题。
「如果你问我,」博伊.卡林顿毫不讳言。「这正中了这个下流胚手的下怀。他总是心怀不轨,而有妻室的身份正好充当烟幕。」
想想看,身为人父的我,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滋味!
枪击事故发生后的那几天,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我心中那股不安的暗流却日渐汹涌。
勒托尔上校经常待在他太太的卧室里。勒托尔太太已由一位新来的护士接手,克雷文又回去侍候富兰克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