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顾晚风这个人,实在是不知好歹!◎
司徒朝暮能感觉到, 冯夕雅是极度不甘心的,盯向顾晚风的眼神中充斥着无尽的怒火与怨毒,但她又束手无策,仿若一只横行霸道惯了却突然被捆住了钳子的螃蟹——高傲如斯, 怎么能够允许自己成为整座大院的笑话?
所以, 无论她再怎么不服气、不情愿, 也得乖乖地配合他们,因为她和宋熙临现在已经成为了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也是在这时, 冯夕雅才真正意识到了豪门联姻的意义:荣辱与共。
她早就被宋熙临拖下水了,无论如何都要与宋家同仇敌忾,无论如何都要让宋熙临回来, 不然她一定会沦落为“宋家弃妇”。
“好、好、真是好极了。”冯夕雅一边怨恨地冷笑着一边点头, “你们宋家人, 可真是了不起, 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怪不得我爸妈总说我傻, 被你们卖了还要帮你们数钱呢。”
顾晚风不置可否,眉眼始终冷淡无情。
司徒朝暮思索少顷,问了声:“难道,你不爱阿临么?”
冯夕雅哂笑, 满目讥诮:“我要是不爱他就好了,也不至於被他们宋家人当傻子玩弄, 可我的爱又算是什么?他在乎么?”说着说着, 她的眼眶就红了,眸光湿润而破碎, 却又傲气十足地不允许自己的眼泪落下。
她也没再多停留, 匆匆迈开了脚步,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楼。
但他还就喜欢这臭小子又冷又硬的倔脾气,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衣食无忧家财万贯目中无人骄纵猖獗,可怜个屁啊可怜,面目可憎还差不多!
顾晚风哭笑不得,心说:合着全世界只对我那么凶?
哪知,宋老爷子竟顺着司徒朝暮的话对顾晚风说了句:“小风,你先回屋换衣服吧,让小司徒陪着我去后院转转,说说话,解解闷。”
司徒朝暮的共情能力素来很强,轻而易举地就从宋老爷子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的失落和遗憾……这世间,好似人人都有无法挽回的遗憾。
顾晚风却不为所动,眉宇坚决,再度重申:“态度好点。”
宋老爷子:“……”也真是稀罕了,活到这把岁数,放眼整个东辅,也没人敢用这么强硬的姿态要求他“态度好点”。
司徒朝暮哪里还敢继续蹬鼻子上脸?见好就收,赶忙回复:“没有没有,我只是问问他怎么还没换衣服,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被打扰到。”
“你等我干嘛?”司徒朝暮是铁了心地要和他冷战到底,态度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越发的剑拔弩张了,“你在这里待得不是挺好么?还要取你弟弟而代之呢,百利而无一害!”
领着司徒朝暮前去楼后花园的路上,宋老爷子还在没好气地念叨:“这小子,从小就不知好歹,你就不能给他好脸,你越巴结他,他越蹬鼻子上脸。”
啊?
司徒朝暮满心都是问号:您老人家跟我有什么好说的呀?
显然,还在赌气中。
这臭小子还是第一个。
许是看出了司徒朝暮的疑惑,宋老爷子无奈地笑了笑,道:“这一代小辈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他,最看好的也是他,但天不遂人愿,偏偏就他不随我姓,不在我身边。”
余光瞟到宋老爷子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当即就噤了声,心跳如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几句胡搅蛮缠的话有没有被宋老爷子听到……她的脸颊都紧张到开始发麻了。
望着冯夕雅失魂落魄的背影,司徒朝暮竟然有些同情她、心疼她,感觉她也是个可怜女人,但转念一想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毫不偏颇地说,今天这一切也都是冯夕雅咎由自取。
宋老爷子轻叹了口气,继续讲述道:“他从出生起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可以说他一身反骨,也可以说他出类拔萃。他们兄弟俩刚满一周岁的时候抓周,阿临乖乖地就爬过去抓了,小风到好,你让他干什么他偏不干什么,现成的东西不去抓,偏要去爬架子。”言及至此,宋老爷子突然满含自豪地夸赞了一句,“才一岁,这臭小子就会走会跑了,个头儿高高大大,还特别有主见,比人家两岁多的小孩儿还机灵,就是脾气倔,不让爬架子就哭闹,最后他爸妈没法儿了,把他从凳子上抱了起来。架子上摆的全是武器模型,他上去就抓了架飞机,我还当他以后要去当空军呢,结果下一秒他就把飞机模型给我扔了,然后又去抓了把枪,结果还没稀罕几秒锺呢,又给我扔了,最后你猜怎么着?人家眼光毒着呢,不是好东西就直接扔,直到抓到了好东西才善罢甘休了。”
心累地长叹一口气之后,司徒朝暮没再耽误时间,立即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了过去。
要么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心说:那您还巴结他干嘛呀?
但即便是再百无禁忌,她也担心会隔墙有耳,所以嗓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
顾晚风也在同时迈开了脚步,迅速去楼梯口迎她。
老爷子当下也穿着一身唐装,绸缎质地的藏蓝色,绣金色云纹图样,脚踩一双黑色的平底布鞋;八十有六的高龄,样貌苍老年迈,却照样高大威严,精神抖擞,气势十足。
“咳咳、”
哪知宋老爷子却并为流露出愠怒的神色,反而和蔼可亲地朝着她笑了一下,还略带歉然地对她说了句:“年纪大了,在屋里坐不住,就想出去走走,没成想打搅到你们了。”
女朋友已经三天没搭理自己了,顾晚风紧张又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卑微十足地回了句:“我一直在等你。”
顾晚风也不知道爷爷到底要跟司徒朝暮说些什么,但笃定不是坏事,更笃定爷爷对司徒朝暮没有恶意,所以,便给了司徒朝暮一个安抚的目光,让她放心去,但还是不容置疑地对宋老爷子说了句:“你有话好好说。”
宋老爷子都被气笑了:“诶呦,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可哪知她的话音才刚落下,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两声年迈又刻意的咳嗽声——
“我当然在乎你!”顾晚风无奈又急切,向来清冷的眉宇如同被火点着了一般焦灼,“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再一想冯夕雅抽她巴掌、骂她贱人、羞辱她是便宜货时的嘴脸,司徒朝暮心头的那点同情心就彻底先消云散了,甚至还觉得刚才的自己可以去圣母院里面值班——多贱的人才会去心疼资本家的大小姐啊?
态度谦卑而温顺,和刚才单独面对顾晚风的时候判若两人。
顾晚风先是无措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即解释:“我那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不当真!”
刚才的感动归感动,生气归生气,明明白白两码事,绝不互相混淆。
气场这种东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些人年纪越大越式微,有些人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宋老爷子就是后者。
反正你就是那么说了!
司徒朝暮的小气劲儿又冒了上来,蛮不讲理地较起了真:“哼,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那么多,我的感受又不重要,你也不在乎我!”
她惊慌失措地朝着顾晚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才不是我呢!”反正楼梯上也没第三个人了,司徒朝暮就百无禁忌了起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幽幽怨怨又怒气冲冲,“你最在乎的还是你弟!”
岁月可以击败皮相,但绝对无法击败骨相。
两人在楼梯上打了照面,司徒朝暮先开了口:“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和嘴脸,丝毫不参杂任何个人感情。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好奇追问:“所以,最后他抓到什么了?”
紧接着,宋老爷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空旷的楼梯口。
宋老爷子骄傲回答:“我的军功章。”
司徒朝暮:“诶呦,那他的眼光可真是绝呀。”
“可不是么!”宋老爷子笑弯了眼,一边背着手,慢悠悠地绕着后院中的金鱼池走,一边喜不胜收地说,“还有呢,他和阿临小的时候,我还没搬来在这里,在一座海岛上,岛上小孩特别多,拉帮结派的,他和阿临还不经常去,所以每次一去就会被排外。那次应该是在他们俩五岁多的时候,青山和与堤带着俩孩子来看我。俩孩子都聪明,但阿临从小就特别听话,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绝对不会忤逆你;小风可不是,小风野得很,不管你叮嘱他什么,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一个不注意他就跑没影了。你想想啊,那么大一个岛,周边全是礁石和海,他一个小孩儿,人生地不熟的,跑丢了多急人?全家人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我刚准备安排警卫员去找他,人家就风风火火地跑回家了,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孩,你正在气头上,正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乱跑的时候,人家双手掐腰,牛气哄哄地冲着你说了句‘爷爷将军,给你瞧瞧,我也当将军了,我也收编了一群士兵’。”
纵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如今再想起来,宋老爷子依旧会露出一副又气又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我当时就被气到没脾气了,问他从哪招来的兵,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都不屑直接跟你汇报,随便抬了抬手,然后立即就有一个小孩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代替他向我汇报,说是刚刚大家在树林里玩的时候树上突然冒出来了一条蛇,所有人都很害怕,都不敢动,只有‘小风将军’敢上手去抓,胳膊一抡就把那条蛇给扔出去了,救了大家。”
“他可真是大胆呀。”司徒朝暮又佩服又不可思议:“然后大家就被他的勇敢和英雄气概给折服了?”
宋老爷子笑着点头:“何止是折服,全都崇拜的不行。”
司徒朝暮略有些不服气:“那你们就这么放过他了?没再计较他乱跑的事儿啊?”
宋老爷子:“怎么没计较?白天小孩儿多,给他个面子,晚上关起门后才开始教训他,打得他满院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