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三折 识诚扳荡,独媚玄冥
刀刃为铁汁浇铸的赤眼刀,「铿!」一声搠入玉台,四刀并起共鸣,刀座附
近的青芒亦转橙赤,第四柄龙皇圣器终於归位。
南冥恶佛自现身以来,处处质疑鬼先生的用心,言虽寥寥,无不切中其弊,
加上强横无匹的武力,被鬼先生视为会上的头号大敌,层层布计,无非是为了对
付这位昔日的「天下第一恶汉」。
他这一搠,不仅薛百腊、阴宿冥等反同盟的一方瞠目结舌,就连鬼先生与魔
君亦面面相觑,完全摸不清此人心思,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聂冥途抚掌大笑,尖
亢的笑声响彻圆穹。
「哈哈哈,精彩啊南冥!不愧是老狼的好兄弟、好搭档!这一手实在是妙!
实在是太妙啦!哈哈哈哈!」他右臂筋骨终於开始恢复,勉力鼓掌,不知是欲补
适才没能参与的缺憾,抑或当眞欣赏恶佛这出其不意的一着,冷不防话锋一转,
嘿嘿笑道:
「谁都能反对同盟,只你南冥最不该,不仅不当反,最好是干脆合并,成一
大派。届时,不管选得盟主门主,比剑夺帅,胜者为雄!以你的武功,还不是手
到擒来?」
这「驱虎吞狼」之计委实太糙,连平生不使诡计、不谙机谋的染红霞,都听
出了其中露骨的挑拨。但它就厉害在二明知是挑拨,却戳中了鬼先生心底最忌惮
处。他费尽心机,诡计百出,可不是为了替人作嫁,搭好成王称雄的戏台子,拱
他人上龙床。
无论南冥恶佛有无此意,这一戳捅破的是两边窗纸,不止鬼先生疑他,恶佛
亦不免要担心受疑,乃至先下手为强,以免身受其害。早在聂冥途开口之前,鬼
先生便已想到这一处,暗自提防,恶佛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盟主之
位,我没兴趣。结盟於七玄有利,我便赞成;於七玄有害,我便反对。」转身下
阶,再不看鬼先生一眼。
鬼先生万料不到赤眼妖刀回来得忒容易,更没想到三十年来不见天日的牢狱
生涯,硬生生将天下第一恶汉关成了「傻汉」,这等拿来撑场面的堂皇说帖,居
然说服了手底下极硬的南冥恶佛。当夜在血河荡的初心会中,只恶佛与雪艳青两
人的武功,他没有取胜的把握,因此一逮到机会,便先将「玉面蠕祖」打落河中,
拔去一根枣手的肉中之刺。
他本是乘便取巧、机敏百出的脾性,也打算再试试恶佛,看他是不是眞傻了,
以防这厮装傻充愣,另有别图,也好事先防范;踏前一步,朗声道:「能得恶佛
支持,我等距同盟又更近了一步。可惜薛老神君、鬼王等俱持异见,若最终无法
谈出个结果来,七玄仍是各行其是,永无团结之日。」
这会儿连媚儿都听出言外之意,怒道:「喂,姓胤的!你说得什么浑话?本
来就得七家都愿意了,方有同盟一事,人家闺女若不愿嫁你,难不成还抢亲么?
你挑拨恶佛来说事,存的什么心?」
「到底是你变灵光了,还是他这手太难看?」聂冥途忍不住啧啧两声,径对
拾级而下的恶佛叫道:「你千万别上当啊,南冥。这小子到处找人下场搅和,正
好证到你身上,你莫理他,他就得篚老太婆和小女娃儿去啦。眞个是变态。」
被聂冥途指说「变态」,实令人哭笑不得。好在鬼先生无有洁癖,并不把聂
冥途的讽刺放在心上,若与魔君易地而处,眼耳中容不下一丝龌龊秽污,哪怕伤
势沉重,料想也要杀下去同狼首拚命。
南冥恶佛闻言停步,III领问道:「是不是将七柄圣器都插了上去,同盟
就算成了?」鬼先生怡然笑道:「能够平和地插上去,那就最好了。有时候固持
己见,自以为善,所造成的伤害,反较存心为恶者多,便是这个道理。」
恶佛思索片刻,走下阶台,往四人所在处行去,沉声道:「那我就得请各位,
收回反对同盟的成见了。」远方,聂冥途唯恐众人不知,扯开喉咙大声叫嚷:「
喔喔喔喔……出现了!这是『规劝』啊!南冥一次、南冥一次!」
鬼先生一听这两字便禁不住恼火,若非形势逆转,一下变得太过有利,让他
有点飘飘然,说不定就要对聂冥途那张嘴皮子下功夫了。一旁,祭血魔君将他的
眉飞色舞看在眼里,低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有诈。」
鬼先生嘴角微扬,目光不离场中五人,喃喃轻道:「诈又如何?将计就计,
於我们有利即可。计划里最枣手的状况还未出现,恶佛若能替我等扫除些许麻烦,
也能稍补先前的失着不是?」祭血魔君知他是讽剌自己,不再作声,又盘膝运气,
再度调复起来。
场中原来的四个人,就算连手齐上,也未必能在恶佛手下讨得便宜,况且他
挑明针对的,仅是反对同盟的一方?媚儿、薛百塍交换眼色,心知今日是抽到下
下签了,不约而同摒除杂念,专心思考应付巨汉的对策。
以媚儿的立场,大可两手一摊,说「我也赞成」,鬼先生纵有算账的心思,
眼下也只能任她自去。
可如此一来,大奶妖妇陷於敌手,再也抢之不回,休说违背盟约委实下作,
大大践踏了鬼王的尊严,媚儿也不想日后再遇这妖妇时,被她指着鼻子大骂「背
信忘义」云云,那可眞是受不了,对小和尙更是难以交代……
想到小和尙忽然勇气百倍,心念一动,彷佛脑筋从未如此清明过,低声对薛
百膳道:「一会儿开打,你将大奶……那姓符的女人手里的长剑挥出去,她腕力
远比不上你,这点你能做得到罢?」
「……然后把剑还给你?」
「不,把你的刀朝漱玉节身后扔去。」媚儿低道:「有多远扔多远,能扔上
看台就最好,爬死她!大奶……呸呸,老改不了口。姓符的空手打不过你,你抢
了人往白毛大虫那儿跑。」
薛百膳会过意来,感激龙以符赤锦的安危为先,想起在莲觉寺时,防此獠如
恶鬼,想不到有并肩作战的一天,心中五味杂陈,不忍见她舍身,苦笑:「你的
法子虽好,却没想过如何挡下『碎骨金轮』一击。年轻人,你不要命了么?不如
咱们对对扳儿,换个位罢?」“
媚儿哈哈一笑,转过一张大花脸来,竖起右手拇指,不知为何,薛百膳总觉
那张眉目难辨的厚厚油彩之下,有着拨云见日的爽朗笑颜,彷佛她无牺牲之意,
只是去做一件定会成功的小事般。「你傻啦?我起码挡他三击!老头儿,别瞧不
起至阳至刚、威震群邪的役鬼令神功啊!」
薛百縢胸中热血上涌,喝道:「好!这个人情我收下了!」身形微晃,倏朝
符赤锦奔去。
这一下委实来得太快,翠明端应变不及,况且她仍未被告知能不能对这老头
出手,抱着降魔剑往身前一挡,「铿」的一声,薛百膳准确无误地斩在剑格上,
距她握剑之手的虎口不过寸许,翠明端持剑不住,降魔青钢剑脱手飞出。
老人铸铁般的五指攫住她的右腕,连着脉门一掐,女郎半身酸软,再也使不
出丝毫气力;薛百媵霍然转头,长刀对准猱身扑来的漱玉节一掷,漱玉节料不到
他说扔便扔,本能举剑一格,刀剑铿然交击,食尘刀打着旋子飞得半天高,果然
落在她身后的望台之间。
漱玉节原意便是取刀,见老人拖着符赤锦往另一头的望台阶梯处奔去,犹豫
不过一霎,立即掉头掠上望台,循一地青芒寻找失刀。
而媚儿这时终於对上南冥恶佛。
铁塔般的巨汉一见薛百滕发难,立时停下脚步,媚儿却没忘了自己身负牵制
恶佛的重责大任,靴尖蹬出,整个人宛若一杆贴地射出的响箭,长腿飞快交错着,
倒拖右掌如曳碑,沉声断喝:
「……南冥!来见掌门神功!」猛将万钧巨力甩过身前,朝着巨汉的胸膛轰
然砸落!同样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此际却有江山一廓、清肃妖氛的气势,
便一击将铁塔般的魁梧巨人拦腰轰成两段,似也不令人意外。
鬼先生两度见她施展《役鬼令》,无论是破驿中与耿照对打,抑或血河荡拦
截大太保雷奋开,实力在七玄诸首脑中,只能说是敬陪末座;若非武功质性天生
克制阴煞,怕还非是狼首聂冥途的对手。料不到此番出手,内力宏大,招式精妙,
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更可怕的是周身正气凛然,连狐异门的功体似都隐受牵制,
本能想背转身子,不欲与那沛如江海的浩气相对。
在场不受役鬼令神功影响之人寥寥,恶佛却是其中之一。
悍招临门,强如恶佛亦不敢托大,双臂一横,犹如井栏,正是碎骨金轮中的
防守极招「五百由旬势」。
旭升般光耀夺目的浩然正气,轰上险恶的地狱之门,连恶佛都不禁身子一晃,
小退半步,「山河板荡开玄冥」的中宫突进之势未减,媚儿的身躯在半空中一滞,
双掌离恶佛的臂栏还有三寸的距离,气芒在其中冲撞、凝炼已极,炽如金膏欲滴,
似将成形。她并掌一推,恶佛再退两步,掌臂相隔已不足一寸,气芒转赤,两人
间如推压着I轮红日,日廓即将抵受不住,直欲爆开。
天罗香那厢随行的侍女中,几人忽然耳中迸血,当场昏死过去,七玄首脑们
修为高深,只小退半步,运功护住心脉孔窍,免被震音所伤。
染红霞身后一名少女捣耳蹲下,面露痛苦之色,襟口略一俯低,大把的白腻
乳肉差点逸出肚兜上缘,酥绵如沙雪,满得不可思议;都快倾出两只瓜来了,仍
不见嫣红乳晕,教人忍不住想:忒小的个子,怎能往衣里塞这许多肉?眼见那雪
浪晃动之甚,似酪浆般绵细,搓圆捏扁都不妨,兜儿勒得紧了,的确能容两只乳
瓜。
染红霞不顾旁人目光,伸手按她背心,绵和的阴极内力汨汩而入,少女「啊」
的一声回过神,抬起圆脸,茫然道:「红姊,你说什么呀?我听不见。」染红霞
以手势示意她噤声,让她捣紧双耳、张开嘴巴,顺手抹去她鼻下的血珠,以免少
女见了,心生恐慌。
这圆脸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黄缨。染红霞将她安顿好,赶紧起身,而场中的
拚斗也有了结果——
南冥恶佛再退三步,媚儿双掌终於按上「五百由旬势」的臂栏,嘴角鼻端却
迸出血来;凝滞不过一霎,恶佛又退小半步,双臂划开,这沛莫能御的一式「山
河板荡开玄冥」竟化於无形。
媚儿被他挥臂震退,抛飞近两丈远,落地时未能调整体势,径以背脊着地,
连滚几圈,才又狼狈撑起,单膝支跪,一抹唇血,露出染红的贝齿狠笑道:
「……要得!这样勉强有资格,一见役鬼令里的降魔绝招!
以二人修为上的巨大差距,能逼得恶佛连退七步,简直远超出众人的想象,
谁都不敢说「恶佛不过尔尔」,若适才面对这招「山河板荡开玄冥」的是自己,
指不定便已倒——这样的念头,不止出现在一个人心里。
严格说来,击伤阴宿冥的,乃是攻守两股力量所生的反馈。她是从根本的身
体素质上败给了恶佛,当役鬼令与碎骨金轮击实的刹那间,产生的反震巨力恶佛
挺住了,阴宿冥却无法承受,因而见血溢红。
恶佛站立不动,并未乘机进袭,在媚儿看来毋宁更加挑衅。她咬着满口血温,
定了定神,丹田深处的阳丹仍持续运转着,源源不绝地提供力量……男装丽人深
吸一口气,起身拉开功架,笑道:
「要我改口呢,不、可、能!你可以选择拿回赤眼,告诉那厮你方才想错啦,
南冥恶佛反对同盟,这样咱们就算结了,各自回家歇息,两不耽误。」
「……口气挺大的嘛!蒙着眼听,还以为是他给你打得一口血,趴在地上直
不起身。」动听的银铃笑语自身后飘来。媚儿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之下
血脉翻涌,差点晕过去,胁下及时被一只绵软小手搀住;靠得近了,温温的体香
蒸来一片乳脂似的甜润,转头道:
「大奶妖妇!你怎还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