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二折 干元倒转,忍荤巨灵
鬼先生从未如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即兴发挥。
他现在一听到「规劝」二字,便有股杀人的冲动,尤其对方明显冲自己而来,
砸场的意图赤裸裸地毫不掩饰。「鬼王於此若有意见,」尽管如此,他仍必须强
作大方,从容笑道:「但说不妨。只是一样的规矩,各人以一次为限,以免干扰
大会进行。」
阴宿冥哈哈一笑,手扶降魔青钢剑,一拍围栏翻身越过,轻轻巧巧落於广场
之上,扬声道:「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客气啦!喂,大奶妖妇……呃,我是说游
屍门的,本座对你手里这柄幽凝刀有点想法,我劝你,还是别插上去了呗?」
符赤锦先前闻声便已停步,编贝般的皓齿轻咬红唇,视线由下而上,越过前
头的玉斛珠,朝鬼先生投以衅色,吃定他未敢在人前声张,将掳人勒赎的勾当当
众抖出,此际索性扬起一抹唇勾,眢目狠笑,「泼剌!」霍然转身,立换过一张
灿笑娇靥,眯眼怡然道: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大人物说话啦。鬼王的话忒有道理,那我还是考虑
一下好了。」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想:「阴宿冥到底说了什么理,难不成只有
我没听出来?」
媚儿忍着笑,暗忖:「好你个大奶妖妇,存心气死鬼先生么?」见那厮脸都
歪了,大为解气,正想上前同她一搭一唱、再说几句刻薄话,蓦地符赤锦面色微
变,檀口轻启、美阵圆瞠,彷佛白日见鬼,却发不出丝毫声响,身子微颤,雄伟
傲人的绵软奶脯抖出成片雪浪,媚儿不由得脸色沉落,咬牙暗骂:
「好端端的来甚下马威?奶子便只你有么?」想起自己的鬼王身份,论双丸
挺硕、肌肤胜雪,未必较这妖妇稍逊几筹,却不好当众晃摇,与她一争雄长。正
骂着妖妇卑鄙,符赤锦却再度转身,捧着刀匣,颤巍巍地走上方塔。本候於阶上
的玉斛珠微微让过,待她往上走去,才随后拾级。
这下连媚儿都看出了问题。
(大奶妖妇走路的模样……同「玉屍」好像!)
那种足下飘忽、身躯却不住轻颤,犹如附魔,又彷佛不停与所附之物对抗的
怪异之感,媚儿在今日以前从未见过。她心念一动,飞快上前几步,抬头见鬼先
生胸有成竹、讳莫如深的诡笑,又拿不准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连心机百出、鬼
灵精似的大奶妖妇都着了道,顿时犹豫起来,目光自然而然瞟往天罗香的方向。
染红霞见得有异,微微探身,却被姥姥按住了肩头,不让轻举妄动,只能约
略摇头,让她切莫冲动。
「切!对手都使妖法了,那老妖怪……怎地还不出来?」媚儿不禁咬牙。
「你这丫头,老在长辈背后说这种话,当心以后老公不疼你喔!」一缕银铃
般的笑语窜入颅中,近得彷佛咬耳朵说话,几能想见其人眯眼掩嘴的模样。
「……谁、谁有老公了?」
媚儿双颊胀红,若非涂着厚厚油彩,这下只怕要露馅。
她急切出口,才想起四周全都是人,偏生山腹内空间广袤,石英圆穹之下,
不住回荡着尖亢的「老公老公老公……」,久久未绝,十几双满是狐疑的怪异眼
神,纷纷聚焦於广场中央,就连鬼先生脸上的得色都为之一凝,愣道:
「什么老公?鬼王有话,不妨明说,何必打什么哑谜?」
媚儿明白是中了「传音入密」的招,至於那人是怎么猜中心思的,反正是连
梦都能侵入的老妖怪……算了,还是别想,省得她眞能听见。况且能让狐异门混
蛋露出这种表情,也非全无收获,看着都値!媚儿豁出去了,兴许是仗有老……
呃,有高人撑腰,硬着头皮扬声道:
「据本座所知,这位符姑娘她……她……可是有老公的!你让个妇道人家上
去插什么插什么的,难道不用先问问她老公?」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全场
瞬间
静默,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饶是鬼先生聪明绝顶,也愣了一下,没弄懂前言后语之间的关连,倒是聂冥
途一听乐坏了,哑声笑道:「依你这么说,五帝窟的美人儿宗主以前也是有老公
的,一会儿她若也要上去插什么插什么的,却要问谁?」
媚儿没好气道:「寡妇就甭问啦,难不成狼首懂降神?」
「那位符姑娘也是死了老公的。」聂冥途好心提醒她。「说不定胤门主他懂
降神,一次来俩,都不耽误。」
媚儿本欲抢白「小和尙又还没死」,一想不对:「小和尙才不是她老公!他
要敢是……教他死得骨头不剩!」却听聂冥途幸灾乐祸道:「不信你问漱宗主。」
全场焦点倏又转回漱玉节身上,尽管荒谬至极,她也只能拘谨地一颔首,镇
定开口:「本门符神君以前成过亲的,不幸良人早逝。」忽觉在盟会这般重要场
合,居然得回答这等三姑六婆的问题,令人莫名地脸臊。
「你瞧瞧,多方便?全是寡妇!」聂冥途好心地替所有人下了结论,冲媚儿
叫道:「再插什么插什么的,总没问题了罢?」
本来就没有问题!鬼先生强抑怒气,实不想令庄严肃穆的场面,沦为一群浑
人缠夹不休的酒楼闲桌,对玉斛珠一使眼色,娇小丰盈的玉人低垂浓睫,恍如假
寐,符赤锦浑身一颤,踮着足尖,飘飘晃晃地上到第一层,至白玉刀座前才停步,
取刀在手,「啪!」失神似的把匣子一扔,倒转刀柄,将那柄形状姣好的柳叶眉
刀一撗而入。
霎时间,三柄妖刀齐声共鸣,第三座刀台四周青芒转赤,幽凝终於归位。
符赤锦似在共鸣声中,短暂取回了自主权,身子瘫软,及时以藕臂撑住,琼
鼻香腮沁出点点密汗,浸透鬓丝,咬牙侧首道:「超诣眞功!你……你是怎么…
…」语声忽止娇躯一僵,错愕、愤怒俱凝於苍白雪靥,说不出的凄婉动人。
鬼先生作势欲掐她娇腴浑圆的丰臀一把,见她动弹不得,眸底透出惊怒之色,
总算略扫郁闷,怡然道:「符神君,你在反抗我之前,怕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啦。
我能对付你的法子,远比你想得更多,也要可怕得多。」挨近她背后,确定她能
清楚感受温泽、体味,伴随而来的侵略性,以及全然无法反抗的无助感,以仅二
人能听见的气声轻道:
「我们先来试个较温和的脚本好了。待会儿你会主动向阴宿冥寻衅,考验下
你俩同盟坚贞的程度,最终能留下谁的命。你若不幸死了,你小师父就会接着来
替你报仇,不过明端操纵打斗的本事不太好,紫灵眼或也难逃一死。
「到得那时,毋须我费心操控,白额煞肯定要下场拚命啦。我猜……鬼王车
轮战不利,挡不住发狂的兽人,这回该换他死了。白额煞亦不能毫发无伤,我会
安排人手在谷外等他,七玄大会结束之际,便是游屍门自世上彻底除名之时。」
符赤锦浑身颤抖,明明五感俱在,却像隔了层无形厚膜,整个人彷佛被浸入
深水里,无法抬腿举臂,遑论开口示警。先前场中诙谐胡闹的气氛,早随符赤锦
一步步走上阶台,而烟消雾散。
谁都知道鬼先生动了手脚,却谁也看不出他是如何办到。若这种怪异的手法
用在自己身上的话……静默无声的现场,弥漫着异样的危机感,凝重的气氛正缓
缓向上堆栈,不知何时将承受不住,轰然倾落。
鬼先生再度以威慑全场的锋锐眼神,一一扫过每张面孔,朗声笑道:「游屍
门虽明确表达了意向,到底没有响应鬼王的『规劝』,此非立法之本意;若其他
宗脉所提异见,皆可轻易忽视的话,『规劝』云云,不过笑话而已。不知鬼王之
意,以为如何?」
媚儿心想:「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大奶妖妇押为人质,这样下去,不免
绑手绑脚。得想法子把她弄下来!」她本无所惧,紧了紧宽大的环腰玉犀带,昂
然上前。
「就怕你不问!姓符的,本座忒有诚意,前来规劝於你,你屁也不吭,揣了
刀就往上头去,是看不起我集恶道么?滚下来!本座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手底下
见眞章!」
「说得好!」鬼先生抚掌笑道:
「鬼王豪气,直冲云霄!然刀剑无眼,咱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罢。符姑娘,
你游屍门虽支持结盟,但此际盟约未成,在下既无调解之权,也不好有什么偏袒,
望你与鬼王好生谈谈,总得教众人都服气才行。」
媚儿双手抱胸,冷笑不止,生生将句「听你在放屁」咬碎在喉底,才未迸出
齿隙。
她见下阶之际,玉斛珠始终於符赤锦身后两尺处,差不多是伸出一截小臂的
距离,料大奶妖妇必受其所制,当然不会眞打,鬼先生肯定找什么名目虚晃一招,
将人押回,索性径至阶下等她,伺机逼退玉斛珠。
谁知离地尙有十数阶,玉斛珠却不走了,驻足侍立,便似静候小姐归来的安
分婢女。媚儿见符赤锦独个儿走近,更不犹豫,袍袖一翻,出手如电,一把攫住
她的左腕,低喝:「……走!」足尖蹬地,便要拉她出险境。
符赤锦虽有骄人的丰臀盛乳,身子却颇轻盈,被拉得离地飞出,落地时双足
交错,如雁平沙。「轻功不坏嘛!」媚儿略微宽心,欲一气掠过广场,返回游屍
门据处,蓦听「铿!」一声激越龙吟,腰间重量顿轻,降魔青钢剑已遭符赤锦擎
出,寒锐直迫身躯,重袍围腰亦难稍止。
她本能松手,拧身斜让,一片豪光由下往上一撩,「嚓」的一响,削下袍襴
一角,符赤锦连人带剑,和身扑来,唰唰唰连环三式,照准的都是心口、咽喉、
腹间等要害!
「喂……你做……快住手!」
降魔剑锋锐无匹,足与妖刀匹敌,符赤锦剑势连绵,虽说不上什么法度,却
占先手之便,咬死不让,招招都攻要害,竟未中绝,迫得媚儿狼狈不堪,却始终
找不到调整体势的空子,遑论反击。
「大……大奶妖妇!你发什么癫……停手啊!」
两人一进一退,如影随形,降魔剑青芒闪处,不住飘飞裂帛残衣,恍如蝶涌,
吃眼越过大半个广场,又回到望台这厢。
媚儿始终居於劣势,而且情况极其不妙,可说是险象环生,但恁谁都看得出,
她的武功实在符赤锦之上,唯困於手无寸铁,而降魔青钢剑又太过锋锐,若要无
血夺之,出手必伤持剑者,两人终是难以并存。
媚儿两只袍袖尽皆完蛋,前襴后裾亦不遑多让,能用以灌劲、挥开剑刃的部
分几近於无,眼看便到短兵相接的局面。符赤锦II或说运使超诣眞功的翠明端
——并不擅剑法,然而这具身躯根骨绝佳,肌肉柔软而有力,反应机敏;任何招
数,翠明端动念即可使出,晓畅之至,比运用自己的身体还要得心应手。
翠明端心性不同常人,不擅与人应对,却有着超乎寻常的专注和毅力,一旦
意志集中,往往能发挥出惊人的效果。媚儿唯恐折了「大奶妖妇」,本没有还手
伤人的念头,翠明端只攻不守,恰恰避开不擅应对的罩门,而专心攻击的结果,
几乎将堂堂鬼王逼入死地。
媚儿退无可退,百忙中单掌击地,掌劲犁开一条七八尺长的深沟,激得铺石
碎裂,应手溅飞,「符赤锦」被大蓬乱石砸得转头拧腰,攻势为之一挫;媚儿把
握机会,提起役鬼令神功,本欲中宫直进,并掌轰她胸膛,最好轰得她回剑自守,
这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的威力,足以打得她虎口迸裂,长剑脱手,转念又想:
「不行!妖妇奶子虽大,万一教她胸肋断裂,倒插脏腑,那可……可恶,这
双没用的奶子,只有大而已!」良机稍纵即逝,咬牙击在符赤锦身前两尺地面,
铺石如硝药炸裂,猛将符赤锦掀飞,但毕竟非首当其冲,剑尖一带,在媚儿左上
臂拉了道长长口子,浓渍渲透绿蟒袍。
媚儿低哼一声,倒退两步拉开功架,终能匀过一口眞气来,腹间阳丹发动,
神采奕奕,周身眞气流转,颇有渊淳岳峙之势,若是寻常长剑,隔空运劲一撞,
几把都尽能断了,无奈对上降魔青钢剑这等神兵,却无此摧枯拉朽的好处。却听
她扬声道:
「喂!再不停手,要动眞格的啦!」众人当她是恫吓符赤锦,只染红霞明白:
她是说给自己这边的人听,如无外力介入,停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为求自保,
两人之间必有I名要倒下。
——符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前辈……为什么还不出手?
(不行!不能……不能再等了!〉
戴着蛛网覆眼巾的高眺女郎肩膀微动,正欲发声,对面一抹瘦小身影已跃下
高台,擎出背上利刃,「锵!」架住飞扑而来的符赤锦,刀口与降魔剑刃碰出耀
目火花,竟无丝毫缺卷,却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滕!
「锦……」老人犹豫一霎,眸光倏凝,低喝道:
「符姑娘!再打下去,将有性命之忧,快住手!」双臂运劲,以食尘将她往
后一送,逼退开来。翠明端再不通世练,也知拿刀的对手不同於赤手空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