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盘美人,那就更好啦。明姑娘,这位子仅容得一人,又不是玩挤旯儿,还是
你坐罢。」便要起身。
明栈雪轻笑,娇躯微晃,一屁股跳上他的膝腿,整个人横坐在他怀里,微别
的幼嫩指尖抵他胸膛,将他摁回原位,狡黠的神色格外妩媚。
「客倌要的美人来啦,请慢慢享用。欸,别起来呀,小心错过好戏……你瞧!
这不是打起来了么?」
◎ ◎ ◎
众人皆知七玄混一,终不免战,殊不知竟是以战启端,也料不到率先开战的,
会是狼首与魔君。
祭血魔君回望鬼先生,沉声道:「有必要么?刀是本座携来,岂容他人置喙?
还是一会儿他人拿出刀来,我也要如此炮制一番?」令人牙酸的嘶嘎语声如咬碎
金铁,听得出怒气隐隐,如云中雷滚。
远处阶下,聂冥途剔着弯钩似的黄浊骨甲,嗤笑:「不敢打便罢,反正说话
如放屁的,也不是老子。滚滚红尘,龟儿子无数,多个不多,少个不少。」祭血
魔君不理他露骨的讥诮,冷哼:「不知所谓!」捧起天裂柄锷可供着手处,便要
掼入玉座。
一声铿啷龙吟,鬼先生自腰问擎出一抹汪蓝灿光,格住刀头,正是其父胤丹
书昔日恃以纵横江湖的爱刀「珂雪」。
祭血魔君的覆面乌巾无风自动,厉声道:「胤门主,你做什么!」
鬼先生凑近脸去,笑容未改,咬牙低道:「你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将说过的
话呑回肚里?给我下去,撂倒这个吃里扒外的老杂碎!」运劲一拨,将天裂刀荡
了开去。
祭血魔君的装扮难见神情,将刀还入背鞘,这柄曾在不觉云上楼连杀数人、
毋须刀主握持的盖世凶刃,其生满倒钩钝刺的刀柄,此际缠着与鞘装同色的鞣革
;至於同样知名的蛛形刀座,倒是未曾出现,究竟是祭血魔君不欲携行,还是仍
留於浇铜铸封的不觉云上楼中,亦是耐人寻味。
矮胖结实的身形缓缓走下方塔,来到广场中央。谁知聂冥途居然往回走,又
回到望台之上,跷脚抖腿,剔枢骨甲,懒惫踞於围栏,彷佛等看热闹,一副事不
关己的模样。
祭血魔君扬声道:「你不是要打么?还不下来领死!」
聂冥途以骨甲枢枢耳朵,故作疑色,左右张望:
「咦,几时放的狗炼?你要叫啊,没说我还以为放饭啦,不带这样的。」阴
宿冥哈哈大笑,意外地捧场。祭血魔君若露出面目,怕要胀与乌巾同色,撮紧左
拳,厉斥:「手下败将,逞什么口舌?下来!」
聂冥途翻身一跃,落於望台第I1层,走下几阶,却又二度回头,径往第三
层走去。这下连阴宿冥都看不过眼了,叫道:「喂,聂冥途!你这是干什么?到
底是打呢,还是不打?」
枯痩如竹架的赤足老人耸了耸肩,摊手的模样,宛若熟黍平畴上的阴森草人。
「他说得也有道理。适才我俩在路上打了一架,老狼的确没赢,这回再打只
怕也赢不了。一定输的架,你肯打么?」单掌在背后乱摇,嘟嘟囔囔:「不打了
不打了,爱插什么插什么去,拜死你祖宗十八代的。」
祭血魔君立於广场中央,估计杀他的心都有了,恨不能飞身上台,一刀自身
后斩下这厮的狗头。
身为第二把被指名出列的妖刀,魔君须稳稳将天裂插入刀座,接下来才是天
罗香、五帝窟、游屍门……最终,南冥恶佛落了个孤铱难^ 的境地,若非乖乖随
俗,不与众志相左,便是以一敌多,拚它个鱼死网破。该选哪个,识时务者一想
即知,毋须赘言。
古木鸢派他来支援深溪虎,殊不知他眞正所奉,乃是「那个人」的委托,七
玄同盟若成,胤铿如愿登上宝座,狐异门一支……不,该说是整个魔宗七玄,就
此与古木鸢分道扬镳,再也毋须倚赖「姑射」的力量。
他既是古木鸢的监军,亦是那人的反间。同盟未成的严重后果,足以左右台
面上下两股明暗力量之胜负。
如此重要的枢纽任务,不是为了应付这等跳梁小丑!
「那人」选中聂冥途的因由,魔君从未过问,一如他从不发号施令,一切行
动全凭个人的判断及对组织的默契。这点那人做得比古木鸢更彻底也更熟练,毕
竟权舆才是「姑射」眞正的召集之人。
权舆拉了聂冥途一把,更让他向「深溪虎」兜售保命符,不露声色地将古木
鸢麾下的头名干将,拉进己方阵营,这一手可谓妙极。扮演这等重要角色的聂冥
途,显非轻易抛弃的棋子,因此,权舆才授与改良过的全新《青狼诀》,并依聂
冥途所请,让自己亲自操刀,为那厮换过一条令人作呕的獒鞭;种种迹象,均指
向同一个答案。
——此人杀不得!
起码,得问过了「权舆」才能杀。
祭血魔君从未痛恨过自己这般思虑缜密,小心翼翼。他该在弃儿岭的荒郊月
下宰了他的,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他忍着像身染秽物般的不洁与恶心,忍怒转身,大步走向方塔,以期尽快将
工作了结,直到听见阴宿冥的嗤笑声。
「哎呀,我又改变主意啦。」祭血魔君倏地驻足,霍然转身,黑绒袍襴掀风
如龙挂,凭空扯动一蓬尘沙风旋!只见聂冥途啪答啪答地踅下台阶,死皮赖脸笑
道:
「适才老狼再考虑了一下,咱们乡下人呢,没见过这等大场面,好不容易有
了『规劝』的权力,那个心痒痒啊,还是别轻易放弃为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嘛。这样行么,胤门主?」
鬼先生皮笑肉不笑,声音干巴巴的,语气有些僵冷。
「既是针对同一事,狼首自可发表意见。但这回说定,可不能再改了。」
聂冥途正欲发话,见另一头祭血魔君低头拱背,越走越快,黑袍「拨喇!」
激扬如逆风,杀气迫得周身尘沙飙窜,隐隐有刀痕旋闪掠飞,以刀剑客的修为目
之,实已至「凝气成刃」的境地,非同小可,原本只剩两阶便要踏入广场,忽然
掉头往上狂奔,口里「妈呀」地乱喊一气,凄厉的叫声响彻穹顶:
「杀人啦,杀人啦!我不『规劝』行了吧?犯不着拚命啊!」眨眼窜上第一
层望台。祭血魔君杀性已起,岂容他再次闪避?喝道:「受死罢!」乌影飘飞,
一瞬间掠过三丈远,身形在阶下微微一顿,便要笔直蹬上。
阶上正没命奔逃的狼首身形一歪,踩着第一层望台的围栏蹬起后翻,如一头
大鹏鸟般,落在广场之上,正对着祭血魔君的背脊,恰在他转前冲为上跃、新旧
力将衔未衔,双爪交错,「唰!」在他背门抓开两道斜转十字,轰得魔君向前弹
飞!
这下出手既狠且准,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显见狼首上上下下半天非是耍宝
扮丑,而是借机勘査地势、计算高度,才得做出如此精彩的逆转偷袭。
祭血魔君斗篷破裂,被轰得撞上阶台又弹回,聂冥途黏缠极紧,几乎是贴着
他的背门戟出骨爪,光靠对方的反弹力道,便足以将他串在爪上。
岂料嚓嚓两声,左臂右肩血线飙飞,视夜如昼、专破诸般气穴罩门的「照蜮
狼眼」中,清楚捕捉到两道自破碎斗篷下飙出的刀气,一走弯弧,已是不可思议
;另一道却是乱舞如流萤,已远远超过他对「凝气成刃」的理解。
这两道刀气虽不甚强,却因极薄而极锐,若中喉眼要害,一般能取人性命,
况且能在这般体势下做出反击,堪称神技。聂冥途稍一犹豫,祭血魔君脚跟踏地,
霍然转身,每个动作都伴随着嗤嗤乱窜的奇形刀气,或曲或弧,且攻且守,总之
不走纵横二路。
聂冥途浑身处处见血,但对恢复速度快极的青狼诀而言,这点伤势同搔痒差
不多,只觉着体的刀气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心知对手尙不及换过一息,惑人
耳目的刀气实是为了争取时间,更不犹豫,猱身扑上,双爪如雨骤风飙,将魔君
压制在碎阶之前,一步也不稍让。
祭血魔君退无可退,更缓不出调息的余裕,一步失着,满盘皆劣,却已无犹
豫的机会,亦是双拳齐出,以快打快。
阶前二人没入一圑掌影爪风间,几不见人;此般竞速的打法,胜负仅在须臾,
旁人一颗心未蹦出咽喉,激烈的扞格撕抓已现结果——
一声狂吼,飙退的竟是聂冥途!
他双臂膨胀一倍不止,生满粗硬毛发,纠劲贲起、青筋浮凸的肌肉间不住窜
出浓白药烟,然而追击的刀气未止,嗤嗤几声,接连划过他大腿肩膊,带出更浓
的烟柱。
聂冥途失足顿地,强劲的退势竟未稍减,暴胀的膝腿如犁,在地上刨出两道
碎轨,直至三丈外才狼狈顿住,撑地荷喘,昂起一张狠戻笑面,虽未兽变,形容
已不似人。
众人一瞧,赫见烟出处集中在他的双掌十指,隐於雾中的掌形焦烂扭曲,如
被千钧石磨硒碾,连坚逾金铁的骨甲上,都溅有点点焦斑,宛如炭炙。聂冥途的
「狼荒蚩魂爪」本带剧毒,世上更有何物,能破这等毒爪?
祭血魔君一振袍襴,向前几步,离开了被困的破碎阶台,举起右掌,指向聂
冥途,掌上如浸鲜血,连指甲都是红的,此外更无余色,红得令人心生畏惧,满
眼不祥。
聂冥途突然笑起来。
「好厉害……好厉害的『破魂血剑』!算老狼走眼啦。比掌毒,你这手确是
独步天下。」他那溢满瞳仁的青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彷佛兴致盎然。「咱们再
来玩过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