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折 与尔同销,玉波盈盈
祭血鹰君肩头微劲,破破烂烂的斗篷罩袍『唰!」!声落下,将一双血手掩
入其中,虽未进逼,那股渊淳岳峙的气息似将矮壮的身形放大数倍,稳稳压倒对
面骨骼劈啪作响、肌肤渐渐泛青,裹着白雾变化形体的怪物。
望台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头一回亲睹《青狼诀》的变化异能,此际却无人
怀疑,哪一方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适才一轮竞快,聂冥途比谁都清楚对手的强横实力:
「破魂血剑」屍毒傲视诸方,若非仗着青狼诀的复原奇能,他已是一具死屍,
「狼荒蚩魂爪」难与抗衡,贴身肉搏就不必想了;而那出神入化的「凝气成刃」
刀法,极轻极快、触体即伤,一丈内犹可裂肤片红,麻烦的是轨迹飘忽,时曲时
折,还不易闪躲,可说远取近缠无一不备,攻守俱佳。
当夜在血河荡拦阻雷奋开时,祭血魔君并未拿出眞正的实力。
薛百滕、漱玉节一一人於弃儿岭与他短暂交手,当时不觉怎的,此际暗自心
惊,尤其是薛百膳,他素闻《青狼诀》阴功刀枪不入,犹胜诸多硬功内壮的江湖
派门,祭血魔君能在劣势下将之击退,先前在荒林若眞打起来,只怕自己决计讨
不了好。
在场高手目光灼灼,一眼看出双方非是势均力敌,纷纷在脑中模拟对战,若
是自己遇上这等可远可近、刀掌难敌的对手,该如何取胜。但见望台上一片眉蹙,
气氛沉凝,显然一时半刻间,无人能有善解。
因为他们没有一双独步天下的「照蜮狼眼」。
聂冥途虽落下风,却也窥得魔君周身残留的刀气轨迹,如萤如烟,各种歪曲
绕圆的弧线以他的身躯为中心,彷佛箕张的十指般,环拢於身前四尺处,差不多
就是略长於臂围。换句话说,只消冲入他双臂之间,这难以招架的轻薄刀气便无
用武之地,再以青狼之体硬架「破魂血剑」一记、以伤换伤,胜负就取决於谁的
命比较硬了——
你敢死么?你怕死么?你……舍得死么?
变形成狼吻巨躯的老人打量着对手,口中喃喃,从垂落腰下的破碎衣衫里掏
出一只小小瓷瓶,巨型化的手掌与弯镰似的骨甲似难做出拔塞倾药的精细动作,
索性「啪!」一声捏碎了,随意甩去瓷瓶破片,将药丸送入口中,也不知掺杂多
少碎瓷未去,粗壮魁梧的青皮巨兽却毫不在意,骨碌咽下,兽躯旋即窜起更浓重
的烟条药气,伴随着他险恶嚣狂的狞笑。
「你——!」祭血魔君认出是自己的药,勃然大怒,身子微动,终究还是强
自按捺,并未轻进。
他虽有必胜的把握,但异版《青狼诀》的复原能力似乎更甚既往,贸然上前,
与这厮一拚身躯的强度,大违战守之策,他毕竟身经百战,断不能如此无智,只
将牙床咬得格格响,忖道:
「如非顾及『权舆』,今日便教这厮横屍此间,悔出牢笼!」
浓烟未散,蓦地白雾中雄躯一晃,聂冥途果不肯静待全复,抢先杀至。
这一窜是他唯一的机会,聂冥途一等腿伤复原,便即出手,其余各处也顾不
上了。但此举看似偷袭,实际并无偷袭的效果,谁都知道魔君占尽优势,以逸待
劳即可,聂冥途却是不得不来;只是这一下的速度却远超过众人的意料,两人相
距足有三丈之遥,但白霜霜的药气却彷佛一瞬间溢满了三丈的距离,畚箕也似的
掌爪划开残烟之时,爪尖已自魔君胸膛落下,速度之快,令全场不由侧目,望台
边上的符赤锦忍不住掩口惊呼:
「好……好快!」
祭血魔君斗篷一动,刀气嗤嗤作响,青皮戟鬃的狼躯溅出漫天血点,却已阻
不住爪势,双掌穿出斗篷,硬格利爪。先前聂冥途将他困战阶前,由於迫得极近,
几无转圜,骨甲的锐长之处不好发挥,实际上两人是以拳掌相格,狼首的手掌才
遭屍毒侵蚀,焦烂如靡。
聂冥途早已算好距离,这一冲恰是骨甲得以尽展、魔君却不得不以肉掌当之
的范围,拚着身受屍毒,也要以利爪毁去他一双手掌,接下来的胜负,就是比谁
的命更韧,谁的忍死本领高——
「死吧!」狼首妖瞳圚瞠,呲牙挥爪,「铮」的I声劲响,悍然挥落的骨甲
竟被魔君双拳架住,透过云翻浪涌的白雾望去,只见魔君双掌里分别抓了块镔铁
甲片似的物事,由拳面指缝间伸出三片钩状乌刃,刃口绞住坚逾金铁的骨甲,居
然丝毫无损,显非凡铁。
——掌心手甲钩!
三乘论法会上,祭血魔君曾戴空林夜鬼的面具,以此兵与邵兰生邵三爷的快
剑一决,当时聂冥途人虽在阿兰山,却未於场边观视,亦不知魔君与「那人」之
间的关系,没能联想在一块儿。
此际偷袭不成,反陷险地,心知距离一旦拉开,教对方缓出手来,那锐薄刀
气专拣要害下手,没准连青狼诀也扛不住,爪上加劲,不敢放松,空着的左手径
往魔君腰腹间搠去,欺他双掌受制,欲捅他个肚破肠流!
咫尺之内,腾挪有限,祭血魔君双掌运劲一推,身子后挪,仍是正面接了这
一爪。
锋锐的骨甲「综!」撞上腹间,却只进得分许,未如预料中穿腹而过。聂冥
途利爪一绞,喀喇喇地爆开大片钉铆细环,心头一凛:「……锁子连环甲!」便
只一阻,魔君已起脚激他膝腿,双掌连消带打,斗篷扬处刀气乱飞。
狼首单爪的压制力有限,正面爆出大蓬血雾,魁梧巨躯一晃,眨眼不在原处
;一抹无形刃迹,飕地切开三丈来长的薄薄药雾,由强而弱、由凝而消,及至聂
冥途身前,才被他随手挥开,众人连他是什么时候动身、如何回到原先驻足处的,
都没能看清,难怪以魔君刀劲淩厉,仍取不了他的性命,暗自咋舌:
「好快!怎能……怎能比无形刀气快上这许多?」
聂冥途臂上、胸口多添新创,气味刺鼻的烟气缕缕不绝,但适才横亘於两人
间的三丈药烟已散,众人终於看清聂1途的模样:肌肤泛青,毛发戟硬如猪鬃,
腰部以上却变化不多,除了骨节明显变大外,连头颅都像人多过像狼,与传闻中
的《青狼诀》形貌变化出入极大。
全场只有符赤锦与南冥恶佛露出诧色,巨灵铁塔般的黥身恶汉双手抱胸,浓
眉一挑,铜铃眼中锭出逼人精光;美艳娇腴的白衣少妇更是顾不得旁人的眼光,
上身倾出围栏,饱满巨硕的绵乳几欲溢坠而出,连紧裹的交襟都快承托不住,失
声道:「怎……怎会如此?」身后蓑衣编笠、笠缘压得极低的白额煞似恐她一下
失足,趋近低问:「有什么不对么?」
这回聂冥途的变化却是集中在下半身。
大腿肌肉暴胀,凭空增大了一倍不止,膝弯反折,足胫粗俗碗口,脚掌更是
彻底化成兽足,爪带尖钩,每一枚都有人面子大小,趾掌下隐约踩着肉垫似的增
生异物,无怪乎可以肉眼难追的速度,顷刻间倒退三丈远,连无形刀气亦追之不
及。
这般上短下长、半人半兽壁垒分明的怪模样,较之整个人化身为月下人狼,
看来更加妖异而不协调。
符赤锦毕竟心灵慧巧,见机极快,骇异之余,旋即会过意来:「是了,他能
控制《青狼诀》兽化的部位,与恶佛交手时,为了应付恶佛强横的臂力与拳掌,
便将邪功运集於上半身;对上魔君占不了便宜,只好运於下身,欲攻他个出其不
意,可惜还是打错了算盘。」
虽说如此,即使以她的眼光,亦知比起两度抢攻、皆是功败垂成的聂冥途,
表现差强人意的,其实是祭血魔君。
细数他手中所有,无论独步天下的「破魂血剑」,抑或飘忽难防的神秘刀气,
皆是致胜利器,况乎一一者结合,远近皆无死角,却仍拾夺不下一味仗着恢复异
能的聂冥途,乃至掌心手甲钩、锁子连环甲……等诸般暗着,一一在聂冥途的攻
势下现形,只能说是把一场本该赢得漂亮的仗,硬生生打成了四六、乃至五五平
波,令人好生失望。
连符赤锦都能看出,何况是祭血魔君自己?身材壮实的乌袍汉子冷哼一声,
单手伸进衣里一拽,将半截破碎的锁子甲片扯落,连着手套一并握在掌里的手甲
钩,则弃於地面,活动头颈,额前垂覆的乌巾虽掩去了面孔视线,却掩不住周身
透出的危险气息。
舍弃半件锁子连环甲,以及两枚精钢铸就、刃长四寸的钩爪,减轻的重量,
已足以使他追上半狼的速度;卸甲除兵看似愚行,却抵销了聂冥途仅有的优势。
聂冥途咧开血盆大口,狞笑道:「玩眞的啦,魔君?这要还输了的话,就没借口
啦。」
祭血魔君并未答腔,蓦地身形微晃,残烟旋搅,瞬息间已至狼首身前丈余,
斗篷扬起,两道无形刀气交叉而出,封死了聂冥途窜伏闪避的空隙,跟着双掌齐
出,血一般的厚掌挟着呛人腥风,轰向狼首!
聂冥途一声暴喝,竟不闪避,并着手肘一格,嚓嚓两声锐响,刀气仅在硬鬃
戟出的臂上留下两条淡细血痕,祭血魔君还来不及细辨其异,血手已印上他并起
的肘盾。岂料这居高临下的一击,只轰得聂冥途倒退一步,脚跟踩稳,便即不动
;「破魂血剑」的腐屍烈毒,将他臂上刺蜻也似的厚硬鬃毛灼出焦浓恶臭,却不
能使他再退半步,忽尔一凛:
「不好!这也是青狼异诀的变化之一!」
须知毛发不比身躯四肢,只有根部连着血肉,毒未侵入其中,便是烧掉再多
也无甚影响。聂冥途已使用过强化上下半身的狼形异变,分别增强了力量与速度,
这回却是将青狼魔功运至肌肤,不但使皮质厚硬如犀象,更生出粗硬如钢针的大
蓬毛发,只为挡下一记「破魂血剑」。
祭血魔君飞身出掌,此际身在半空,却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腰背一拱,
正欲借掌劲反馈倒纵脱身,聂冥途双臂圈转,利爪已由下而上、由内而外,「唰!」
划过他的腰腹,解去锁子连环甲的要命处於焉显现——
魔君的腰带、围腰连着里外几重衣衫应声裂开,鲜血顺着爪势斜溅上天;抓
向胸口的那一记,毕竟稍远也稍慢了些,略冲於腰间裂创,横过胸口的刀鞘革带
一分为二,聂冥途双臂交攀,像是黏上了纸鸢的虫赛,偌大的身躯竟随之拔起,
将越过魔君头顶的刹那间,还不忘双足连出,焦黄尖利的趾爪宛若两柄钉耙,「
唰唰」径搠魔君胸首要害!
魔君避无可避,举掌硬格,连人带掌被蹴得向后弹飞,掌中迸血,创口几可
见骨;听风辨位,忍痛举起左臂一捞,咬牙暗忖:「想夺刀?门儿都没有!」堪
堪抓住天裂刀柄,蓦地一阵剧痛钻心,整个人摔落地面,将刀往地上一插,暴喝:
「聂——冥——途——!」右袖甩出,漫天烟尘中忽现一柄巨大刀形,轰撞
狼首,撞得他右肩连着锁骨及部分胸肋一齐凹陷,平平被推上场边围栏,魁梧的
狼躯连着破碎的白玉栏杆塌作一处,扭曲变形的身体上冒出阵阵白烟,浓烈的程
度远胜前度,可见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