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折 彼梦如是,说时曾经
两人纵身跃下熊熊燃烧的江船,於岸边林地间对峙着。
雪婊子的膂力驰名天下,压尽世间男儿,媚儿毫不怀疑她能抡使这柄足有八
尺长、石柱一般的巨刃。以万劫之沉,再加上雪婊子的怪力横扫而来,纵是降魔
青钢剑,也可能在对击间轻易毁损。
媚儿不待对手提起石刃,踩着官靴大步流星,倏地欺入刀围内,一剑刺向「
玉面蠨祖」心口!这下并未用上役鬼令,甚至无有招式,一心取快,欲杀她个措
手不及。
修长健美的金甲丽人一转石刃,以刀代盾,「镪!」一声火星飞溅,青钢剑
削下一片石屑,玉面蠨祖单肩微侧,让开这逼命的一剑。
媚儿亦喜亦忧,忧的是雪婊子无论气力反应,均远超她的预期,这一仗并不
好打;喜的是万劫枉称妖刀,山岩般的巨刃竟不如降魔青钢剑坚利,尽管没能刺
穿雪婊子的心口,却削下她用以格挡的部分石刃,若非雪艳青避的及时,少不得
要被划伤肩臂。
——若能毁去万劫的话,我便赢了!
媚儿不肯放弃先手,右腕轻颤,青钢剑抖落寸芒,照准蠨祖一径飞刺。
玉面蠨祖仍是单手提刀、彼端沉地,挪动长长的刀柄,径拿厚重的刃末当盾
牌使,任它嚓嚓嚓地石屑分飞,坚持不退,难说是谁占了上风。
万劫不抵降魔剑之利,花岗岩般的刃体被削的七零八落,看似鬼王占优,然
后鏖战迄今,蠨祖始终单手接敌,石刃一次也未举起,怎么看都是他更从容些,
仿佛在观察对手招式,还有厉害的后招未使。
役鬼令雄浑刚猛,却不以速度称着,媚儿干舍不用,在求「及时」二字,不
予令他缓出手来;久战无功,不免焦躁,圈转长剑,一式「弥望泱莽卫后土」中
宫直进,同样是当胸一剑,此番不见投机取利,严整如六军催发,气势万千!
蠨祖再不能稳立不动,疾退两步、藕臂平举,厚刃斜撩,地龙破土之势对上
卫后土护民之剑,轰然一响青芒迸散,两人双双退后,距离陡的拉开,而石刃的
反击便於瞬间发动——
金甲女郎左臂一合,握住长柄之末,抖开长柄铁链,巨刃点、拨、挑、刺,
使得竟是长枪法!兵器形质虽颇不合,仗着万劫の长一径施展,居然法度严谨,
攻得媚儿连连倒退,降魔青钢剑在身前舞成光团,哧声不绝於耳,石屑纷飞,如
炮朽木。
(可……可恶!)
媚儿盘算落空,出剑不敢放松,竟连换气的余裕也无,眼看气力将尽、胸中
闷胀如窒,几欲短息,蓦地腹中阳丹迸出一股精纯无比的内力,推动周身内气循
环,仿佛那杀千刀的小和尚从身后环住了她,抓着她酸软无力的手臂持续出招,
再度於严峻的险势中保护了她。
好胜的红发女郎匍得新力,咬牙便要出手,忽觉腰腹间有异,似乎死小和尚
搂她圆腰的手臂紧了紧,用那令人酥麻的磁震嗓音在他耳畔柔声道:「媚儿,别
忙。等会……再等一会。」
(好……好。)
她沉稳运臂,化役鬼令於剑中,无争无抢、不火不蕴,敌住矫矢而来的枪势。
雪婊子的招式依旧神妙无方,甚较前度所见更为精准,少了那股大开大合的
璞拙疏放,却处理得更加细腻周折,看似以力压服,所长却在巨刃之外。
在那双雪酥酥的袖长藕臂操纵下,石刃非如过去她手中的虚危の杖,化成一
条睥睨洪荒的巨龙旋尾扫来,势足毁天,径以一力降十会,而是每一出手石刃便
如神龙腾至,撞上青钢剑旋绞而成的光幕,一势一龙,连绵不绝。
俄顷间,粗糙嶙峋的万劫刃头已数十度、乃至连击过百,宛若千龙齐至,尽
管一头头全撞碎在锋锐无比的剑幕上,巨大的压力却持续堆叠,竟无丝毫放松。
若媚儿於阳丹发动之初径行反击,即时击溃枪势,两人间隔着一柄万劫,蠨
祖身臂连动,随时能组织第二、第三……乃至连绵不绝的攻势,攻守极可能於刹
那间二度易位,届时便只一败涂地,再无转圜余地。
她稳稳扛住千龙之枪,沉着地承受剑上压力,从环抱着自己的无形臂膀间得
到力量,直到丹田丹田阳劲澎湃如潮,沸水般流遍四肢百骸,通体力量充盈,犹
不着急,半闭美眸,在对手气劲着体前已经自行运腕击回,五感空灵,渐至无心,
不知不觉占据了主动。
至水到渠成时,降魔剑青芒一收,千百剑影倏凝,压着万劫旧力已尽、新力
未生的当儿,剑流轰然而出,正是《役鬼令》至强一式——「直道皇天万里平」!
虽是役鬼令中的最强一招,历代鬼王却几乎无法使用,盖因极招正气之强,
未运内力,单以招式心诀,这些阴人自身便已抵受不住,临敌强使等同自杀,只
得忍痛弃之。
媚儿以阳丹发の,配合无私无恨、勿固勿我的无心之境,一霎间宛若南骊五
祖再临,数百年之间,再无一名集恶道之主能有如此浩然正气,青冥剑流恢弘映
照,瞬间击溃呼啸千龙,吞噬万劫!
巨刃为青芒所卷,表面绽裂无数,隙间透出青光,摧平之势已不可挡。媚儿
身上的鹦鹉绿绸袍逆势激扬,宛若神临,击着青冥剑流踏前两步,石刃似穿而过,
人於刃中,蓦地青光迸散、碎石弹飞,万劫刀刃只余半截,不过三四尺长。
媚儿身子一抵,降魔剑已经能触及蠨祖,「直道皇天万里平」余威未尽,锋
锐的剑尖自她额际挥落——
(……赢了!)
红发女郎自「无心之境」回神,未及欢呼,忽觉胸腹间奇寒彻骨,余光垂落,
赫见抵着身子的平钝之物,非是被拦腰削断的石刃,而是一小块坚冰,才发现整
柄万劫表面覆满白霜,抵着腹间的冰壳里冻着一小节圆锥状的青钢尖刺,似是自
削断的石刃中露出。若非「雪婊子」以凝气成兵的奇寒冻封住尖锐部位,适才她
挥剑直进的刹那间,身子已遭尖锥洞穿。
这般奇寒真气,媚儿非是初见。
——在三乘论法大会的莲台上,同小和尚最终一决的红衫女郎,就曾使过这
种武功!
心念一动,急急撤剑,剑尖已将她的蛛纹覆面巾削去,一抹殷红自女郎发尖
淌下,幸好并未伤及面孔。媚儿疾退两步,降魔青钢剑斜斜指地,颤声道:「果
然是你!你是水月亭轩的……是镇北将军染苍群的女儿!」
代替失踪己久的雪艳青穿上金甲的,正是染红霞。鬼先生将存入脑海中的「
玄嚣八阵字」枪法整理出来,由蚳守云负责喂招,顺便指点他的言行举止,以免
露出破绽。
这一老一少在北山洞窟中动手过招,打的昏天黑地,鬼先生则在一旁观察,
将超卓的记性眼光辅以「思见身中」之能,修正染红霞的招式理路。三人合力之
下,竟将玉面蠨祖出手的模样仿了个七八成,起码外观上没什么问题。
染红霞自小随父亲、舅舅耍弄旗枪,接触北关「血云都」独门武艺的时间,
怕还早於水月嫡传的武功,於长兵器一门本有基础,非是一问三不知的外行。《
玄嚣八阵字》枪法繁复精奥,充满辩证反诘,极对她的脾性,虽只有鬼先生转述
的外形模拟,已给她偌大启发,与《青枫十三》《十三枫字剑》两部新旧剑法相
互参照印证,又似有新的体悟。
鬼先生自不会傻到把珍贵的金甲正本与她过目,然而,以染红霞融会贯通的
程度,虽无心法推动,威力全来自本身的内功膂力,然而徒具其形的玄嚣八阵字
枪法在这名秀丽女郎的手里,居然还是颇有威力的,并非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心中颇生忌惮:「此间事了,需得废了她的内功,免生枝蔓。她最有价值处,在
於{ 染苍群之女}的身份,这点价值毋须如许武功。」鬼先生暗地里下了决心。
染红霞随车押送万劫,反正有耿照在手,复有冷炉禁道の天险,鬼先生也不
怕她耍什么花样。她陡被叫破身份,心头微凛,一抹额际液润蜿蜒,才发觉覆面
巾已被削落,眯眼凝去,蹙眉沉声道:「我……我在阿兰山见过你。你是那……
孤竹国的伏象公主!」
媚儿大吃一惊,怕还在染红霞之上,意识到脑顶的凤翅乌纱璞头早在适才抵
御巨刃连击时,被呼啸的劲风扫落地面,连裹发的纱网都碎裂开来,摇散一头火
焰般的金红卷发;一抹面颊,油彩勾勒的花脸早被泪水冲出两道轨迹,露出异常
白皙的雪肌,遑论心神激动下,毫无压抑的本来喉音。这要再看不出「鬼王」其
实是女儿身的,大概只有瞎子了。
她掩护被揭,反倒称了心意,当下再无顾忌,大声道:「你……你没死……
死在莲台下,那杀千刀的小和尚呢?他……他……」忽然说不下去,喉头哽
咽,益发恼火起来:这该死的喉咙!什时候了,使什么性子?怒火上冲,泪水难
以克制的流下来。
染红霞见她流泪,霎时什么都懂了。明明立场相左,甚至才刚於刀剑之上拼
过生死,不知怎的却像遇见了极亲近的人,鼻头蓦酸,也怔怔掉下泪来。
媚儿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倏又熄灭,朝身畔矮灌丛一阵乱砍,
用力过猛失了平衡,降魔青钢剑脱手飞出,尤不解恨,起脚踢得一跤坐倒,缩膝
环抱,把脸埋进双腿间,双肩抖动,如小孩般呜呜哭起来。
染红霞有些怔傻,数日见心力交瘁的疲惫、挫折……等一股脑儿涌上,膝间
一软,坐倒在草丛里,被不远处抱腿痛哭的红发女郎感染了似的,眼泪不知怎的
越拭越多。
「都……都是你!」
媚儿哭的片刻,想起罪魁祸首就在身边,猛然抬头,芊芊玉质一指,红着眼
眶扁嘴到:「你……你好端端的去惹他做什么?场边忒多人你不捡,偏偏挑小和
尚上去打擂!都是你!都是你!」胡乱往身前臀后摸索,但降魔剑飞出甚远,哪
里有什么称手兵刃?拽了青草泥土,劈头夹脸朝染红霞掷去。
染红霞本欲学她抱腿哭泣,发泄伤怀,闻言才警醒过来:「没人知晓耿郎在
冷炉谷中的遭遇。」不闪不避,抬头正色道:「他没死。」
媚儿一怔,红肿的美眸越睁越大,忽翻身跃起,翩然掠至,跪在地上抓着她
的臂膀,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染红霞吓了一大跳,她来的这般迅捷,自己却未感应丝毫杀气,以致应变不
及,盖因此姝全无恶意,心怀一宽,仅剩的一丝提防与恶感随风化散,拉着她的
手,将冷炉谷事说了一遍。
媚儿越听面色越沉,咬牙切齿,不是追问「他人呢」、「你有没有见着」、
「确定是那个混蛋」等等,染红霞总是如实回答。
「你怎能这般被他威胁?忒也好骗!」她瞪了染红霞一眼,与其说不忿,倒
像嗔怪居多,总之非恶意敌视,气呼呼道:「你每日最少要见他三回,少了一次,
就别想让你干什么——现在是在他要求你啊,你大方什么?小和尚可能早就被他
给弄死了,你要每天都看几回,才知道她好好的,一有机会,也才知上哪儿去救。」
染红霞哪省得这些邪派手段?经阴宿冥一提,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娥眉紧
蹙,忍着不让泪水溢出。这种逞强的模样,意外的赢得了媚儿的好感,心想这女
人也是个软心肠的,又肯替小和尚做牛做马,不比那些妖妖娆娆的大奶红衣毒妇
——
不过莲台倒塌后,大奶妖妇伤心欲绝的模样挺动人,适才在无央寺见了,愤
世已极的媚儿竟未生出寻她晦气的念头,只觉「她似乎又瘦了」。
她暗自决定将两人先移除手绢党,暂放入观察名单内;心思单纯、涉世未深
的邵芊芊,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成了必杀手绢党的名单首位,堪称此际世上最该
死的女人。
「别担心。」媚儿大方的安慰她。
「我这便纠集鬼卒,咱俩联手杀进天罗香婊子的妓寨老巢,闹它个天翻地覆!
把冷炉谷地面一寸一寸掀将起来,本座就不信找不着小和尚;他要有个三长
两短,我全灭了狐异门天罗香给他填坟!」
这法子只义气尚值称许,其余自然是蠢透了。且不说地狱道一派的实力能不
能挑了七玄中最强的两大势力,破不了禁道黑蜘蛛的屏障,千军万马也只能在谷
外干瞪眼。
自从那回沿河搜寻耿照下落、意外与符赤锦交心后,染红霞对「邪正不两立」
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起码在「身为女人」这部分,她认可出身邪派的女
子也能有全心爱人的真性情。
阴宿冥对耿郎的情意看来不假,无论「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没
能阻止她蕴生爱苗,甘愿为他流泪,不惜一切也要替他报仇……这份坦率直接,
赢得了染红霞的敬意。她握着红发女郎白皙绵软的手掌,轻道:「冷炉禁道攻之
不破,便寻到了他,也无法将人救出。游屍门的代表符姑娘,也是他……他的红
颜知己,挺好的人,我信得过她。我们三人联合起来,七玄便有其三,再想法子
里应外合,我觉得成功的机会大些。」
媚儿想了想,点头道:「那大奶妖妇一脸的聪明相,说不定能想出好法子来。
真要想不出的话那也不怕,你都说啦,七玄有其三,围殴起来还怕他狐异门
作怪?
踩也踩死了他。咱们先把妖刀武学抢将过来,断他一条臂膀,再来个倚多胜
少,打输都没天理啦。」
染红霞有些哭笑不得,正要邀她一起去找符赤锦,忽听一把清脆动听的笑语
银铃般飘来,明明近如附耳,却又难以辨认来源方位。「你这丫头好大口气!成
天喊打喊杀的,当心难招驸马,嫁不出去唷。」
明明戏谑亲昵、不带一丝恶意的口吻,双姝却在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神情的
同时,惊觉对方面上的怪异之色,忽然会意:兴许并不是只有自己,曾经听过这
个声音,尽管听闻的场合怪到了极点,是不管对谁说出,都只会招来嘲笑的程度
——
染红霞以余光遍扫四周,不见异状,不知不觉转过身,与绿袍红发的雪肌女
郎背倚着背,以防敌人偷袭。正欲开口,忽听媚儿道:「你……也听过这个声音,
对罢?」
「……嗯。」染红霞点点头,忽然想起她看不见,轻轻应了一声。
「醒来之后……」媚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有告诉过任何人么?」
不会错了,她跟我一样。染红霞心想。「没有,说了也没人信。」
「嗯。」媚儿放下心似的,拉开架势,运起役鬼令神功全神戒备,把背门要
害交给了高挑健美的金甲女郎,皱着高挺的鼻山哼笑:「那咱们就来瞧瞧,是什
么人忒本事,竟能进入梦中同我俩说话。喂,有胆子就别藏头露尾的,出来与本
座斗上一斗!你这妖怪!」
◇◇◇◇◇◇
要说七玄中最受人觊觎「圣器」标的,五帝窟无疑是榜上有名。同时持有食
尘与玄母,怎么说都比其他持有妖刀的目标,硬生生多出一倍的成算;同样是拦
路打劫,挑五帝窟似要划算得多。
这也是漱玉节邀请薛老神君同来的原因之一。
从进入弃儿领地界,「食尘」便以长刀的形态贮於匣中,由薛百胜负在身后,
细剑「玄母」则佩於漱玉节腰间,不过她另外准备了柄长剑,非到万不得已时,
能不用上玄母就尽量别碰。
撸管图所载的三条路线之中,漱玉节挑选了绕过大半个弃儿领的小路,原因
无他,「谨慎」二字罢了。水路那条一看就知道是天罗香必选,否则以万劫之沉,
运到祭殿怕已天亮,什么都不用谈了;蠨祖既未现身,蚳守云年事已高,这条路
是打劫妖刀的大热门,犯不着搀和进去。
经万安擎、万姓义庄到无央寺的大陆是好走,不过居高临下一眺,形迹一目
了然,亦非善选。
两人各执一盏灯笼,於山径林间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沉默疾奔。这条路线毕
竟兜了圈子,没有磨蹭的余裕,中途若有耽搁,一个时辰内恐怕赶不到撸管图里
标识的集合处。
然而,要说没有讲上话的时间,未免自欺欺人。
轻功非薛百胜所擅,漱玉节自离无央寺,始终闷着头一路狂奔,薛百胜年老
佝偻,个子比他还要矮得多,腿长相差更不只一丁半点,为跟上速度,还真没敢
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绷着脸绕完大半座弃儿岭,所幸一路无事,籍月色远眺,
约莫里徐便能接上大陆。
薛百胜暗忖:「终不能堵着气上那劳什子祭殿。此事关乎帝窟宗嗣,得同她
对个说法,免生差池。」打定主意停下步伐,掸了掸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一屁
股坐下,捏着葛襟扇凉。
果然漱玉节不能放着他不管,要是老人牛脾气发作,背着食尘回转还跳山,
七玄同盟因而破局,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轻哼一声,回头道:「老神君且
忍耐片刻,得到龙皇祭殿,再歇息不冲。」
薛百胜悠哉悠哉,扪衫道:「我这把老骨头毋须休息,要歇歇的恐怕是宗主。
宗主轻功虽然佳妙,长途竞力不竞速,这般跑法最伤根本,一会儿在那什么
祭殿须与人动手过招的话,宗主要以几成的功力却敌?是五成,还是三成?」
漱玉节一凛。她并非糊涂到不要命全力狂奔,只是余怒未消,奔跑间带上情
绪,的确略失节制,当然也不排除有刁难老人之意;陡听此问,不觉有些惭愧,
心情稍平复了些,和声道:「多谢老神君提醒。我们就在这歇一会罢。」寻一株
老树稍倚调息,隔着林间地与薛百胜遥遥相对,也暗示他「这事没完」。
站在薛百胜的立场,琼飞是他与漱玉节……不,该说是金、水二神岛间最大,
也是唯一的交集与共识。
若将琼飞推上大位,长期因养不出继承人而伤透脑筋的金神岛薛家,形同一
气由谷底反弹,跃上巅峰,这是十数年而为将那厮逐出五岛、一力促成薛尚与漱
玉节的盟约姻缘的薛老神君,当初始料未及的。
当然他怀疑过这孩纸不是薛尚的骨肉。薛尚是他的传人、义子,同时也是血
缘极亲的甥舅;若非薛百胜疼爱已极、从小资赋过人的幺妹难产而死,以她の天
分,今日五岛由哪家呼风唤雨,尚未可知。
只可惜薛尚是男孩。
纯血断绝的厄运自此缠上了白岛,直到薛尚长大成人,练得一身出类拔萃的
武艺,几乎继承他的衣钵,金神岛仍没个像样的女神君。要漱玉节下嫁,不过是
想断她黑岛一条优秀血脉,稍稍拉近两家的实力差距罢了,没想到薛尚那孩子如
此争气,一举让她怀上了融合两家血脉的天之娇女。
近有符赤锦、楚啸舟,纯血结合虽极难受孕,可能性几近於无,毕竟不是没
有前例。况且琼飞那孩子眉宇间颇有几分薛尚的模样,老神君的猜疑戒心并没有
持续太久,随着孙女一天天长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唯一的遗憾,就是薛尚没挨到女儿出世便撒手人寰,未及亲眼见证纯血融合
的奇迹,教琼飞一出世变成了遗腹女。
但只要琼飞还在,他薛家与漱家的利益台面上便即一致,无忧扞格,无论如
何薛百胜都必须支持她,否则漱玉节一旦失势,琼飞与宝座必将渐行渐远。黄岛
何家自是强大的竞争对手,何君盼那丫头却难得是个讲道理的,御下堪称有度,
漱玉节不以怀柔,反教黄岛逮着借口、积极备战,不能不说是一着劣旗,令薛百
胜相当失望。
若她别花忒多心神在七玄会上,严格管束琼飞的言行,说不定能推冲黄岛翻
脸的时间,甚至说服何君盼放弃竞争,改走携手共荣的路线。以薛百胜的年岁,
亲历过五岛恶斗、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可能的话,他不想再看到那般光景、
现在可好。五岛尚且斗个没完,居然要改门七玄了——「我观宗主的意思,」
老人吐气开声,嘶哑的嗓音惊飞林鸟,徒留一地鸟羽。
「是赞成七玄合并的提议,还是薛某老糊涂了,居然误会了宗主?」
漱玉节淡淡一笑。「老神君几时看见的?我以为老神君一门心思,全在读书
上哩。」
薛百胜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就看了两眼,能费多少工夫?宗主在大殿上唇
枪舌战,与那胤家小子你来我往,看似极斗,实是大敲边鼓。我担心除我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