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四折 故人长别,此番曾梦
姥姥再回到天宫顶层,已是两日后的事。
老妇人神色略显疲惫,衣发却精洁齐整,身上的服履都是她过往惯穿的,倒
是自冷炉谷陷落以来,最华美有度的一次。黄缨只瞥一眼,心中便有计较:「看
来耿照说得没错,老虔婆被送回了北山石窟,才能换回自己的衣裳。石窟中另有
他人,至少也得有个梳头发的。」
盈幼玉惊喜交迸,悬着的一颗心终於落了地,虽有满腹疑惑,见老妇人薄有
倦容,没敢惹她发怒,只喊了声「姥姥」,小手交握,乖乖退到一旁。蚳狩云似
有些心神不属,皱起疏眉,在桌畔坐得片刻,茶都没喝,忽道:「去给我打盆热
水来,我要沐浴。」却是对黄缨所说。
日前鬼先生现身之后,占据隔邻的诸凤崎已被「请」下楼去,整片楼层只盈
幼玉住着,堪称是最广衾豪奢的囚室。「所以姥姥肯定没事。」黄缨见她急如热
锅上的蚂蚁,生怕她一没忍住,干出找鬼先生拚命之类的蠹事,随口分析:「喏,
他要和姥姥谈崩了,一翻两瞪眼,何必冒着招惹那『凤爷』不快的险,硬弄他下
楼去?依我看哪,这是对姑娘的礼遇,表示他给姥姥稳住啦,要讨她老人家欢喜,
自然对姑娘客客气气的。今天的菜都比昨儿好哩。」
盈幼玉一听,觉得挺有道理。那诸凤崎嗜色残忍、目无余子,连自封门主的
鬼先生平日都对他敬重有加,要他撤出聚众淫乐的地盘,怎么想也不是件容易的
事,这两天不仅没见诸凤崎,似乎连谷中豪士都少了大半,白日里凭栏远眺,几
不见有男子走动,彷佛回到昔日景况,更加佐证了黄缨所说。她略放下了心,蓦
地一凛,斜瞟着抚颔沉吟的圆脸少女。
「你这村姑挺聪明的嘛。」
黄缨心念微动,故意装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傻笑道:「是罢?我妈也这么说。
这道理多明白呀,我老家那儿,下蛋的母鸡同配种的公猪非但不能宰,连食料都
喂最好的。我们还没有小米吃呢,全得留给蛋鸡。」
被比作母鸡种猪,盈幼玉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拿这事修理她,随便找个借
口拧她耳朵,整得大奶妹雪雪呼痛,忙不迭地告饶。就这样,她每日焦灼难耐时,
黄缨总能三言两语间安抚下来,幸而没出什么乱子。
自那老虔婆进门,黄缨始终打醒十二分精神,听她吩咐,连忙卷起袖管提来
热水,服侍蚳狩云入浴。既然整层楼都给她们师徒俩包了,自毋须挤旮旯儿似的
窝在同一间房里,隔起屛风解衣之类。
黄缨在楼层另一头的房间里布好热水澡盆,才请蚳狩云过去。盈幼玉总不好
跟着,而蚳狩云始终蹙眉长考,心头似乎转着大事,直到推门而出,两人都没能
说上话。
被选作浴间的,是一间以交错的镂花扇隔成两室的宽敞房间,朝外的一边两
面挑空,外设栏杆,拉开垂帘似的长狭琉璃门片,便是现成的阳台;理想的洗浴
场所自是里面那一边。黄缨刻意将隔扇前的厚绒布幔拉上,省得灌风。
蚳狩云一把年纪了,倘若可以,黄缨一点儿也不想看她赤身裸体。没想到老
妇人保养得相当不错,肌肤白皙光滑,并无明显的皱敛;身段虽不比少女凸腴凹
紧,与黄缨想像里的松弛塌陷亦有天壤之别,单看背影,说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妇
人尽也使得,可见养尊处优。
她褪了衣衫浸入水中,热水漫过肩颈的刹那间,终於从思臆间被唤回了现实,
忍不住轻声呻吟,舒服得闭上眼睛,倚靠桶缘。黄缨极是乖觉,见状赶紧洗净了
双手,笑道:「姥姥,我帮你程程胳膊可好?」老妇人闭目哼道:「你会么?」
「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帮我姥姥捏的。姥姥都夸我捏得好。」少女笑嘻嘻道。
「那好,你且试试。」
黄缨卷高袖管,跪在桶边,白嫩嫩的小手伸进水里,不轻不重地捏着老妇人
的肩膀。蚳狩云闭目蹙眉,片刻才道:「你这捏法儿对男人可以,对姥姥不行。
使点劲儿。」
黄缨心里问候了她家里人几百遍,面上却笑咪咪道:「好。姥姥肩膀好硬呢,
定是这几日太累啦。」蚳狩云喃喃道:「许久没这么认眞打了,武功竟搁下了这
么多。老啦,不中用。」
「姥姥说啥呢,单看背影,您比膳房大娘还年轻三十多岁。」
连蚳狩云都忍俊不住,噗哧一声,轻声哼笑:「那岂不是才十八?嘴皮!」
两人随意聊着,气氛意外地融洽。言谈之间,黄缨不住往桶里添热水,连说几个
笑话逗乐老妇人,指尖沾了点胰良沫子,在桶缘内侧的不起眼处,写下「五月初
七桃花坞」几个歪扭小字。
蚳狩云听得细微的良滑唧响,睁眼瞧见,笑容微凝,仍闲适地半倚半躺,信
手抹去。黄缨会意,接着写「耿叫我来」,蚳狩云借掬水冲淋浇去字迹,笑道:
「你方才说家里还有姥姥,她身子骨还好不?」
黄缨笑道:「好得很,能跑能跳的,双手还能提水砍柴,硬朗得紧。」
蚳狩云连连点头。「多大年纪了?古人说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你姥姥
是耳顺知年呢,还是七十了?」
黄缨心想:「她是问我耿照能否行动自如,还是只能靠我口耳传话。」这点
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只得憨憨一笑,随机应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
每年都听她说八十啦,到我长大离家,姥姥还是说八十。」两人都笑起来。黄缨
趁前仰后俯的当儿,断续在桶缘写下「龙皇祭殿」四字,这是耿照要她务必带到
的、唯一的一条线报,只说姥姥一看就能明白,为她的安全着想,她知道的越少
越好。
蚳狩云笑得十分酣畅,片刻才收了笑声,回头捏捏她白皙柔嫩的圆脸蛋,微
笑道:「你眞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有机会,让你回家乡探望你姥姥。」黄缨开心
道:「好啊好啊,多谢姥姥。」又写了几个字。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天,蚳狩云似是心情大好,伸了伸懒腰,起
身道:「头有点晕,你这丫头手脚太勤,水还热着哩!不洗了,穿衣罢。」黄缨
乖巧道:「是,姥姥。」取巾帕为她抹干身子,两人相扶着移往披衣辕架,於屛
风内穿戴齐整,屛风隙间,但见黄缨手里攒着一抹金灿灿的锐芒回映,却是一枚
末端尖利的金钗。
蚳狩云始终背向她,浑然不觉,脚下忽一踉跄,差点坐倒,赶紧攀住衣架子,
似乎眞被热水浸得晕乎,立足不稳;黄缨眯起杏眸,眼缝中迸出杀气,手夹金钗,
冷不防朝蚳狩云颈椎处撗落!
危急之际,少女「啊」的一声,握住右腕,金钗铿然坠地,扶着衣架的华服
老妇人还等着晕眩过去,半晌才蹙眉回头:「怎么啦?」黄缨勉强一笑,拾起金
钗递去:「姥姥,给您簪上。」蚳狩云摇头:「不簪啦,费事。咱们回去罢。」
黄缨搀着她推门而出,脚步声慢慢往廊底行去。
隔着数重镂花门塥、照准黄缨露出屛风的幼细皓腕,弹出一缕指风之人,本
欲掠上横梁,追着二人而去,忽听身后一人缓缓道:「我一直觉得是你,并没有
什么根据,不过是直觉罢了。没想到眞是你。」
女郎一袭旅装,白纱裙、束柳腰,分明是轻便俐落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却有
种难以言喻的女人味。在这座遍铺紫檀、木色深沉的建筑物内部,她一身明净如
雪的打扮是如何瞒过无数耳目,来无形影,去无踪迹,亦极耐人寻味。
她俏脸微沉,方知被人无声无息来到背后,居然是这般滋味,这可不是件舒
心写意的事,然而转过头时,那张艳极无双的美丽容颜却是似笑非笑,抿着一抹
促狭戏谑、但又夺人心魄的姣美唇勾,轻启檀口,怡然道:「逗你玩儿呢,这便
生气啦?鸡肠小肚的小男人!」
关於两人重逢的画面,耿照在心中揣摩过无数次,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景况,
忽觉「造化弄人」这四字,果然半点也没有错,叹道:「我没生气,明姑娘。在
阿兰山上,你又帮了我一回,我欠你的,早已算不清啦。」
来人正是明栈雪。
她明眸滴溜溜一转,轻轻拍了一下门棂,恍然道:「原来是陷阱。你同那个
古灵精怪的丫头片子串通好了,故意演出戏来诱我出手,是也不是?」虽笑语盈
盈,口气里却不无气恼,只不知是恼耿照误打误撞,抑或自己太过大意,居然被
如此简单的把戏所欺。
若在往昔,耿照兴许会为欺瞒她而感到歉咎,然而,在历经身残、拷打、无
力回天等磨砺后,心境却在一夕间有了极大的变化。世间公道,须以势为之,没
有力量的正义,不过是夸夸其谈,徒惹恶徒讪笑罢了;伸张公理,得先牢牢掌握
对自己有利的态势,才有机会让别人听自己说话。
——得势进取、造势夺人,有什么好歉咎的!
况且,此计能钓着明栈雪,本就怪不了别人。
「若非你坚持除掉姥姥,还不欲假他人之手,」耿照定定望着她,笑道:「
此计於你毫无意义。我只能继续猜测是谁躲在阿缨背后,偷偷保护她、不让发觉,
而拿这位神出鬼没的『高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她武功高我太多,又比我聪
明一百倍不止。」
他毕竟是夸赞了自己,明栈雪不由噗哧一笑,芳心可可,霎时宛若春花开绽、
冰雪消融,说不出的明媚动人,娇娇地瞪他一眼,晕红双颊:「跟谁学得这般油
腔滑调?没点儿老实!」
耿照本想先拿老胡顶一顶,多少也有个交代,见她并不是眞的在意,这才打
消了念头。他自发现黄缨背后有人,再参照蚳狩云所说,除不知以何计拉拢黑蜘
蛛的鬼先生,若还有人能进出冷炉谷,明栈雪始终是嫌疑最大的I她带走的《天
罗经》之中,藏有天罗香与黑蜘蛛的誓书译本,这份译本不知何故,竟具有让黑
蜘蛛指引路径、放行出谷的效力,明栈雪当年能逃离冷炉谷,盖因得到了这个极
有力的秘密情报,而姥姥并不以为她能知晓。姥姥言谈间虽刻意模糊闪烁,未曾
实指,但在耿照听来约莫如是。
这也是姥姥亟欲追回《天罗经》的眞正原因。
想通这一节,要引出明姑娘来,就简单多了。
耿照试图从她眼里看出昔日在莲觉寺的影子,但不知为何,对她的过去了解
越多,他越觉得眞实的明姑娘其实是另一个人,并非印象中那娇俏可喜、风姿诱
人的美丽大姐姐,总是机锋敏捷,和自己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和姥姥……和天罗香的仇怨,当眞深到如许境地?」他凝视她,忍不住
叹息。「到了这时,你仍想着要除掉姥姥。」
「我早该在莲觉寺就得手啦,只差了一点儿。」她满不在乎地耸肩,彷佛说
的是荡秋千、剪窗花,做做乞巧之类的事。「不知是她运气太好,还是我运气太
坏。我故意留下形迹,教她们一路追来寺里,踏入预先布置的陷阱当中。可惜我
俩多年未见,我忘了她习於牺牲他人,决计不肯犯险,总叫豢养的傻丫头打头阵,
最猛烈的一击只死了她的替身。」
蚳狩云从未向他描述过莲觉寺大战的细节,似是顾及他与明栈雪之间的情谊
所致。明栈雪见他眸中殊无笑意,收敛戏谑之色,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是
故意撇下你的。我本想与天罗香做个了断,再回去寻你,没想功败垂成,不仅走
脱了姥姥,我自个儿也受了伤,难以自保,回去恐将连累你,权衡轻重,才先离
寺避避风头。
「待我养好伤,返回莲觉寺寻你时,你已离开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
听到你的下落,当时你受慕容柔赏识,青云直上,好不威风,听说还娶了老婆…
…我不好现身与你相见,一直悄悄跟在附近,直到论法大会上,你分别与三乘代
表决斗那时。」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对她当日不告而别的事,始终耿耿於怀,彷佛……被亲
人遗弃了似的;越是亲近之人这么做,受的伤越深。他试图以戏谑滑稽的言语开
场,其实是本能地抗拒这种软弱的感觉。
然而,明栈雪不待他质问,便自行提将出来,这种坦荡直率的方式使他无法
生气。况且还有别的事情得赶快解释清楚。
「她……宝宝锦儿不是……」他面颊微红,猛抓后脑杓:「我们不是眞的成
亲了,是为了要向她三位师父……才扯了谎……唉,总之不是外头传得那样。」
明栈雪不怀好意地眄着他,神情似笑非笑。
「原来是这样。下回那女子再缠着你,我便跳出来打折她的腿子,替你赶走
她好了,你这么烦恼,我瞧着也心疼。好在我武功挺不错的,是不是?」
耿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一愣回神,赶紧摇手。「别……千万别!她……宝
宝锦儿不是……哎,我和她是这个……但又不是你想的那个1—」见明栈雪「噗」
的一声笑得直打跌,面色一沉:「你早就知道了,对罢?你是成心的。」「哎唷,
肚子好疼……」
她斜坐在榻上轻揉腹间,无一丝余赘的平坦小腹即使坐着,仍是削如绝壁,
线条末端没於裙布腿凹,耿照依稀想起她腿心里那只白腻饱满的玉蛤,不由得有
些心猿意马。「人家好久没逗你了嘛!狎戏一下不行么?」
明栈雪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笑道:「放心罢,我决计不动你媳妇儿,个个
都是。你瞧,连你那大胸脯的小红颜知己,我不也照顾得好好的?要不凭她,冷
炉谷陷落当晚,小白猪早给人宰了下肚,一吃再吃。你别瞧她貌不惊人的,多少
只眼睛盯着她的奶脯屁股?」
耿照听到「个个都是」时,面颊发热,没敢接口,显然这段日子明栈雪在越
浦左近盘桓,自己与宝宝锦儿、弦子、横疏影主仆,甚或与媚儿的亲密情状,明
姑娘没少瞧了去,表示她确实关心着他,只不知在窥看他与其他女子缠绵之时,
存着何种心思;思虑至此,不觉有些痴了。
她轻叹道:「你果然在怪我,是不是?怨我在天宫没及时出手,救你脱险,
白受了那些零碎苦头。」
耿照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再厉害,终不能一
人打倒近百名鲁汉子,况且金环谷除鬼先生之外,还有几名厉害的高手,你若贸
然现身,望天葬又多囚一人而已。」神色和缓许多。
明栈雪端详他片刻,忽然笑起来。
「你要肯骂我几句,说不定我便少难受些。」一瞥他袖底右腕,喃喃道:「
我分明见得……看来你之奇遇,不亚於岳宸风啊丨‘」
「我杀了岳宸风。」耿照低声道:「虽不能说是为你,但我见他伤重垂死、
坠入江中时,心底是想到你的,总觉得替明姑娘出了口恶气。那厮此后,再也不
能威胁你,威胁世上任何人了。」
明栈雪与岳宸风堪称宿命之敌,两人系出同源,实力相当,双修而得的功体
更是浑如一身,毫无扞格;任一人得到对方的玄功内丹,即能突破境界,跻身当
世顶尖高手之林。是以两人总有意无意相互追逐,一面小心提防,以免沦於对方
之口,一旦逮到机会下手,又决计不会放过。
她伤愈之后,除了打听耿照,自也没落了岳宸风。怪的是:从耿照受慕容柔
重用起,岳宸风宛若消失一般,非惟将军侧近不见形影,连五绝庄也找不到人,
他的弟子们偏偏又像没事人似的,依旧效力於镇东将军,事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市井之间各种流言飞窜,有说岳宸风闭关修练,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看到他
袭击将军车队,辟谷升仙说、行刺皇帝以助慕容篡立说……等更是各有拥趸,众
口悠悠,莫衷一是。
明栈雪始终戒愼小心,毕竟隐於暗处的敌人,要比在明处难提防得多,却没
想到是耿照杀了他。
「当然不是我一人办到的。」耿照没想瞒她,实话实说。「我的计画虽漏洞
百出,靠着许多人的牺牲帮助,终为世上除I大害。」
明栈雪眯起杏眸凝着他,忽觉有些陌生,明明形容未变,还是那个结实精壮
的黑黝模样,但他眸里的光芒、浑身散发的沉稳……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在
莲觉寺密室里与她缱绻缠绵、抵死交欢的质朴少年,像白纸一样,总是听她话、
仰望着她,当她是世间至善至美的那个人已一去不返。她思量着该将他放在心里
的哪个新位置上,又该依据什么——或许就从这个简单却有效的小算计,以及他
已能无声无息来到她身后开始。
耿照捕捉到她眸底那一抹微妙的变化,却无法明白改变了什么. 他有另一件
重要的事亟需求证。
「明姑娘,这事我想了很久,非问问你不可。」他眸光一锐,缓缓说道:「
我带下山的那口赤眼刀呢?你藏到哪儿了?」
明栈雪狡黠一笑,黑白分明的美丽瞳眸滴溜溜一转,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
怡然道:「你自个儿带的物事,怎问我要来?你瞧我这样,像是藏了把刀子在身
上么?」说着轻轻巧巧转了一圈,旅装裙布裹出的长腿翘臀一览无遗,撩人心魄。
耿照平生所识女子,明栈雪的身量非是最高,双腿也不是最修长,胸乳更非
最雄伟巨硕,甚至五官分别比较,都能找到更美的,然而合在一块儿,世上却几
无较此姝更完美协调的组合,加上她那世所罕有的机敏聪慧,才能得出这样的一
名尤物来。
他几乎忘了她的魅力根本毋须裸裎胴体,以皮相示人,甚至毋须迎合讨好、
勾魂使媚,看她穿衣搭配,听她妙语揶揄,乃至无心流露的一个俏皮神情,或者
含嗔薄怒,便足以教人倾倒。
而明姑娘深深明白这一点。当她施展魅力的瞬息间,耿照长久以来的怀疑与
推论终於得到了一槌定音的确证。他抱持的最后一点侥幸企盼烟消雾散,在心底
叹了一口气。
「那日,将军命人当堂断锁,开匣验刀,其中所贮,乃修玉善修老爷子的明
月环。这刀是渡过赤水,临别之前,阿傻交我防身的;我最后见着这口明月环,
是在破庙里的篝火边,你我初见面时。明姑娘制住了我,将我藏在佛龛之后,从
此我便没再见过明月环,直到将军跟前。」
「羞羞羞,忒记仇。」明栈雪笑意盈盈,伸出幼嫩的尾指,轻刮面颊羞他,
彷佛遭受指控的是另一个人。
耿照不闪不避,直勾勾望着她,无一丝羞赧尴尬,遑论枰然。
二开始,我以为是岳宸风掉的包。我丢了琴匣和明月环,后来将琴匣呈给将
军的是岳宸风,两物在他手里的时间最长,按说他的嫌疑最大,怀疑是岳宸风动
了手脚,似乎合情合理。」
「是啊,但后来,你怎又不觉得是他了?」她手托香腮,饶富兴致。
「因为赤眼并不是在五绝庄里被调换的,失却赤眼,於岳宸风毫无益处,反
见疑於将军,殊为不智。」耿照正色道:「在破庙的那段时间,现场有另一人曾
离开我的视线,足以暗中掉包。明姑娘难道不觉得,这人要比岳宸风可疑得多了?」
明栈雪嘻嘻一笑,挑着柳眉煞有介事地颔首。
「是挺可疑的。如果这人,适巧又是个精通剪绺开锁、梁上夜行的独脚盗,
那就更可疑啦,是不?」
她俩在莲觉寺时,明栈雪曾说过剪绺活儿的笑话,耿照迄今依然深深记得她
的动人笑语,明姑娘自己显然也没忘;再加上她经常在寺中偷衣裳食水,如入无
人之境,这话看似将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实则是陷阱,专捕见猎心喜的冒失鬼。
开锁是个精细活儿,尤其出自白日流影城这等铸炼名家之锁,外表虽与坊间
惯见没什么两样,其中构造却不可同日而语。如老胡受过明师指点,痛下过几年
苦功钻研,若无称手的工具,要在短时间内打开一枚设计精巧的锁头,也绝非易
事。
明栈雪故意将话头往此处一带,就是要引他说出「只你有机会和足够的时间
开锁」。即使明栈雪精於此道,工具、时间、熟练度……等万事具备,光以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