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四折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这一日,越浦城里始终刮着风,远方乌云宛若接鳞,一路密密麻麻压向城头。
天还没大亮,市集里开门做生意的、各门桥外列队准备进城的,都被湿浓厚重的乌
翳压弯了腰,心知晌午前是见不着日头了。夜幕将以另一种形式侵占白昼,无论人
们欢喜与否。
做为东海商业最盛的城市,地处要冲、三川汇流的越浦一年到头都有市集,那
怕是风雪阴雨,未至涝灾之前,绝不歇市;就算西边城门被洪汛冲毁了,东门、北
门等照样开市。在越浦百姓看来,营生营生,有营才有生,日子若要过将下去,总
得开门做买卖。乡下赶集时那种暴雨倏至、众人一哄而散的情景,在越浦城里是决
计没有的。
但这雨却始终下不来。
西南侧朝鑫门的桥市边上,大把大把的垂柳翻腾如翠浪,泊岸小舟莫不收起旗
招,被风刮得磕磕碰碰,闷钝的木质敲击声卷入风里,倏又无踪。
流入朝鑫门的伏公圳,水面最处宽不过二十余步,对比越浦诸多联外的人工水
道,显得格外寒碜。盖因修建之初,本为城外农田引水灌溉之用,农民运送作物入
城贩卖,取道伏公圳最是便利。
故越城浦早年,此间市井极盛,圳上横跨着大大小小的桥梁共一十七座,不但
方便城中居民往来,满载瓜果时蔬的小舟更能直薄桥下,舟主系舟於砌石岸,迳往
桥畔柳荫陈物插标,满城风闻,形成桥市。
随着越浦城区扩大,各水陆通道陆续启用,行会、城尹府对集市的擘划亦已成
形,朝鑫门於焉没落。迄今摆摊的多半是无行无会的散农,或自吃之余拿点鱼虾换
零花的船户,行会不为难这些辛苦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叫卖;逛朝鑫门
桥市的,也都是些旧习难改的老越浦,虽是一片寥落景况,有人就爱这里的闲散随
意。时人诗曰“柳下风餐常鹤发,陈桥是处贩新鱼”,庶几堪喻。
五更开市的朝鑫门,平日未至辰时便即歇市,今日拜天阴之赐,都近巳午之交
了,还有零星的摊子赶着收拾避风。往来的人们无不扶冠环裾,抱身而行,以免被
风掀飞了衣发。
一名身穿白衣、鬓边簪着白花的女子,臂弯里挂着小小的竹篮,低头走上了名
为“念阿桥”的跨圳石桥,一阵阵的大风吹得她裙裾逆扬,裹出一身凹凸有致的曼
妙曲线,飘散在风中的乌浓长发,更衬得肌雪逾衣布,直要掐出水来,平添几许动
人韵致。
少妇低垂粉颈,微微侧着玉颊,浓发半覆着脸面,无法看清她的容貌,然而光
是高耸鼓胀的前襟、细圆的葫芦腰,以及极富肉感的丰盈臀股,便是放到越浦顶尖
的风月场销金巷里,亦属罕见的尤物;相貌毋须悉见,已极攫人目光,连道旁女子
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桥上一名中年妇人停下了收拾,扯开嗓门殷勤叫唤:“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鲜
鱼?”连喊几声,那少妇才回过神,以小指将拂过面庞的发丝勾至耳后,果然露出
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虽眼皮浮肿玉颊消瘦,颇见憔悴,仍未减其清丽,衬与眼角
一粒晶莹小巧的泪痣,令人生怜。
“鱼……是了,大娘有鱼么?”少妇喃喃应口,两排弯翘的浓睫轻轻颤动着,
心思似乎不在此间,早已被风刮去了远方。
中年妇人笑道:“有有有,上好的鳜鱼,小娘子定要嚐嚐。”揭开覆於木桶上
的深青荷叶,见清水中游着一条肥美硕大的银鳞鱼,通体青黄,带有条状乌斑,前
额斜平、颔突吻尖,背上的鱼鳍还有一条条醒目的枣刺,模样十分凶猛。
少妇蹲下端详了半天,却未露出妇人期待已久的惊喜神情,只淡淡地问:“这
便是鳜鱼么?怎生吃才好?”
妇人笑道:“小娘子一定不是本地人罢?这鳜鱼乃是三川名产,肉质紧实,滋
味鲜美,去骨剖花之后入油锅一炸,再浇上糖醋汁,便是一道远近驰名的‘松鼠鳜
鱼’。配白饭吃,鲜得能把舌头也吞落腹底。”
少妇笑了,宛若春花开绽,明艳不可方物。“听来挺不错,可惜只有一条。”
她叹了口气,笑道:“也罢,就买这条。大娘,这鳜鱼怎么卖?”
“算小娘子一百五十文钱就好。”
妇人听出她话中之意,敢情是嫌不够吃,柳眉一挑。“小娘子府上人丁旺,一
条若不够吃,我家还有几尾,都是清早捕的,装入竹笼浸在水中,一般的鲜。小娘
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要起身。
少妇“嗯”的一声,似不怎么上心,窍长的右手五指轻抚桶缘,桶中鳜鱼感受
震动,不住东突西窜,仿佛威吓着看不见的敌人。
蓦地一人蹭来,也在荷叶木桶前蹲下,抚颔啧啧称奇:
“哎呀,是鳜鱼耶!阿嫂也卖我一尾。”却是名披着斗蓬、浪人模样的虯髯男
子,斗蓬连着乱发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其下的臂鞲绑腿,似是武服;背后斜背一
捆长长的青布包袱,所贮应是兵器一类,说是刀剑,似乎又粗圆过甚,看不出是何
物。
少妇一惊回神,却未起身,拢着裙裾手按飞发,姣好的唇线勾起一抹微衅的笑
容,像替坏掉的人偶注入生命力似的,整个人突然警醒起来,生香活色之中隐含一
丝危险与戒备,对比先前的颓堂呆怔,简直判若两人。
“胡大爷也买鱼呀!”她抿嘴一笑,眼波漾如桃花。
“忒巧。这尾让与胡大爷罢,我可以等。”
虯髯男子哈哈一笑。“那就多承耿夫人的好意啦。喂,我说阿嫂,”冷不防叫
住妇人,眯起晶亮的眼睛,露齿微笑。“这鱼几多钱?”
中年妇人本欲离开,被他吓了一大跳,手捂胸口,强笑道:“这……这位大侠
也爱吃鳜鱼么?我……我家里还有几尾,一并取来卖与二位。”
男子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好意思,我这人耳朵比较尖,方才大老远听见啦,
一百五十文是吧?阿嫂家里有几篓,我全包啦!”一瞥身畔少妇杏眼圆睁,赶紧补
充:
“……自然是扣下这位小娘子的几尾之后,其他我全包啦。莫说青鱼行,你这
鳜鱼在越城浦任何一处桥市,一对都能卖到五百文以上,阿嫂卖个几百斤给我,越
浦的青鱼行就让我给打垮了。届时鱼行的蟹眼高少不得要来求我,跻身越浦五大家
指日可待,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着大笑起来,仿佛一手把持越浦鱼行的桓家
少东桓严高就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大有踌躇满志、一飞冲天的气魄。
那妇人强笑道:“哎唷,大侠可真是爱说笑。这……哪能啊!”
男子笑道:“东海央土之交本多丘陵,三川切割群山而过,水流湍急,地形破
碎,才能养出肉质结实、性情凶猛的鳜鱼来。渔民冬季时捕鳜,须在这些崎岖纵横
的丘陵间为之,一路往西卖过来,跌价与计里相仿佛,卖到越浦之时,差不多就是
一斤几十文钱。
“但你这是春鳜,是春汛来时,从山里冲出的大鱼,乃经历整个冬季的弱肉强
食、汰出的鳜中豪强,个头大、滋味美,数量也不多,重点是产地还捕不到,得往
下游找。你只消打过一天的渔,决计不会拿冬鳜的价钱来卖春鳜。”
一旁少妇依旧维持拢裙蹲踞的姿势,他人做来粗鄙难看,於她却是美如图画,
说不出的娇俏顺眼。她伸手托腮,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笑吟吟道:“不想胡
大爷亦是捕鱼能手,说得一口好渔经。指不定大娘见奴奴生得可爱,偏就卖我便宜
些,怎使不得?”
“使得!当然使得。”男子大点其头。“只不过她这鱼是上东边儿州桥口鱼市
买的,鱼尾那儿有个小小的‘张’字胶印,是青鱼张家的号记,一瞧便知。专程买
了五百文的鱼,来卖你一百五,居心叵测,小娘子不可不防啊!”
那妇人画眉山挑,顿时来了精神,忙七手八脚捞起活鱼,往男子鼻下一送,得
意洋洋。“真没有!大侠你误会啦,这鱼是咱自家捕剩了的,随意拿来换点零花,
见小娘子俏丽可人,结个善缘罢了。”
男子一脸歉意,连连点头:“真是我犯浑,对不住二位。得,你拿柳叶条串了
给小娘子,家里那几尾算我的。”变戏法似的从斗蓬底下亮出半截带叶柳条,也递
到妇人眼下。
那妇人不由一怔,整个人愣在当场,竟忘了接过。男子摇头叹息:“你一不懂
抓,二不会串,过往在这念阿桥做买卖,是买鱼送木桶么?”劈手夺过,柳枝穿入
鱼目一系一甩,单手将活鱼披挂在肩后。
妇人见伪装被揭,面色沉落,反足一蹬身后桥栏,“唰!”自二人头顶越过,
轻轻巧巧落在桥中央,喝道:“你是何人?”附近往来的路人、柳下打盹的摊贩等
计七八名起身聚拢,将男子与少妇围在窄小的石桥上,显是妇人同党。
男子笑道:“回去同你们家十九娘说,胡彦之向她问好。但教你们金环谷在越
浦一日,我担保你们没安生日子好过,不管干什么、去哪里,都能见着你胡大爷的
金面。耿夫人,以你一位绝色佳人的犀利观点,我这样说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帅很有
印象?”
“耿夫人”笑道:“只可惜有点美中不足。哪天胡大爷给人毒哑了,那就更完
美啦。”男子摇头道:“最毒妇人心哪。我那耿兄弟怎娶了这么个毒妇?”少妇神
色一黯,眉宇间浮露凝愁,但不过就是片刻,旋又恢复成那沁人的冷艳,抿嘴道:
“金环谷十九娘,我不记得惹过这号对头。不过派出这些个丢人的货色,谅必
不是什么体面的人物。你几时见过渔妇画眉的?”最后一句却是对那妇人说。
那妇人悚然一惊,忍不住伸手抚眉,才知早已露出马脚,铁青着脸冷道:“符
姑娘,对不住,我家主人请姑娘同我等走一趟金环谷。姑娘如若不从,我等只有得
罪啦。”
这艳丽的白衣少妇便是符赤锦,而虯髯男子自是胡彦之胡大爷了。莲台战后耿
照下落不明,符赤锦在莲觉寺住了大半个月,日夜守在掘坑边上,不论死活都想头
一个见着他,苦撑之下,累得数度昏厥,被将军夫人唤人抬回驿馆,亲自照拂,因
而掘坑炸毁当夜,侥幸躲过了一劫。
沈素云心疼这位得来不易的体己伴儿,坚持摒退仆佣,亦步亦趋地看顾她,唯
恐她心伤“亡夫”一时想不开,做出殉情之类的傻事。如此一来,符赤锦便回不了
枣花小院了,苏醒后略作思索,只得暂居朱雀航大宅。
朱雀航大宅的总管李绥甚是老练,对将军夫人说:耿夫人其实是越浦乌夫人的
远房亲戚,莲觉寺战后典卫大人声威远扬,震动三川,越浦之中人人敬重,乌夫人
遂把这座闲置的宅邸“借”给耿夫人,以为静养之用。
沈素云熟知越浦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她丈夫是抹油的铁棍光杆儿一根,等闲
谁也攀不上;对掌管药材一行的乌氏来说,由符赤锦身上下工夫,指不定能借着自
己攀上镇东将军的门路,这般投资没一个浦商会放过,若然易地而处,怕沈素云自
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遂不再疑,陪符赤锦住进了大宅,直到这几日才又搬回驿
馆,但仍天天往访不辍,非要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才安心。
符赤锦只能利用当中的空档返回枣花小院,不意今日在中途遇伏。
那妇人袖底一翻,亮出两柄寒霜霜的匕首,形制较寻常匕首略长,偏又不及短
剑的长度,右手那柄较左手的又更长些,柄锷处似是一只展翼的鸟形,掐着华丽的
金丝雕饰。
胡彦之一瞥四周,算上那名伪装渔妇的中年妇人,围上来的共有七人,六女一
男,年纪极轻,起身行走之际才发现她们四肢修长,俱持同样的一对长匕,不觉微
凛:“连形比翼,契阔在昔!你们……是‘分飞七落燕’!”
妇人傲然道:“胡大爷好见识,竟也听过我等的匪号。”
胡彦之神色凝肃,沉声道:“你们是翠十九娘请回来的,还是送出去的?”妇
人不想他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微微一怔,片刻才诡笑道:“胡大爷好问,可惜我
不能答。”一使眼色,那六人忽然停步,身子压低,摆出接战的架势。
符赤锦没听过什么“分飞七落燕”,她出来透气,买些鱼鲜瓜果回枣花小院,
随身没带兵刃,只能空手应敌,见胡彦之神色凝重,丝毫不敢大意。况且以二敌七
本就讨不了好,背门与胡彦之相贴,低道:
“这些女子武功很高么?我瞧着不像啊。”
“当时耿照武功也不高,你怎逮不住我们仨?”胡彦之没好气道:
“‘分飞七落燕’於央土买命榜上大有名气,她们最厉害的,是能杀武功极高
之人。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将出来,千万别留手,万一形势不好,本大爷肯定脚底
抹油,决计是不救你的。”
符赤锦“噗哧”一声,眸里却无笑意,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在这儿。
我还等着见他一面。”蓦听妇人一声厉叱:“杀!”
一阵大风刮过桥面,符赤锦顿觉前后左右似有风刀掠过,几欲带转身子,“嚓
嚓”几声轻响,左上臂传来一阵极薄极锐的疼痛,温湿的液感蜿蜒淌下,划破袖管
的那一刀几乎肉眼难辨,入肉却深,差不到一寸便要伤到臂后手筋,自己竟连对方
是如何下的手都没瞧见。
(好快……好惊人的速度!)
“怎样?是不是名不虚传?”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笑,符赤锦却听见极细微的
“滴答”响,低头一瞧,脚边落着点点殷红,胡彦之显不只伤到一处,伤势或数量
都在她之上。
——这些人是怎么办到的?
符赤锦微眯杏眼,发现除妇人以外,视界里的三人全换了面孔,方才她记得是
三名艳若桃李的女郎,此际却是二女一男,年纪均不超过二十,突然会意:“她们
使的,是‘一刀斩’!”
“好眼力!也不枉我替你挡了一刀。”胡彦之笑道:
“出鞘伤敌,一刀取命,正是‘一刀之斩’的精华。她们速度极快,冲过我们
身畔的瞬间才出刀,而且两两一组,你的手眼身子本能地要闪其中一个,另一个便
由反方向下手,因此每回交换位置必能伤敌,猎物最后只能被放干鲜血,乖乖闭目
待死。”
“或被某一刀割断咽喉,登时了帐。”符赤锦笑道:
“你怎知她们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多砍你一下?”
胡彦之大笑。“这也是大有可能。都说‘擒贼先擒王’了,当然得挑枣手的先
干掉——”
“杀!”妇人一声断喝,六燕飒然飙过,两人身上又多添三道伤口。符赤锦本
能避开卷向双腿的刀风,以免失去行动能力,因此仍是左上臂被拉了道口子,较前
度略浅,却更接近手筋。
金环谷派这组人马来狙击她,完全是精心设计过的结果。她的功夫本就不以快
着称,而“血牵机”的施展,更需要若干程度的紧贴与滞留,像这般分光化影般的
和身一刀飞斩,快得连眼睛都几乎看不见,一沾即走,如何运劲操纵她们?若非胡
彦之横里杀出,今日这个跟斗她是栽定了。
(金环谷、金环谷……这个毫无印象的名字,何以要费尽心思来擒我?)
“小心……”突然间,胡彦之急切的叫声将她拉回现实。“……来啦!”
六道惊人的风压交错而过,彼此虽有先后之别,却不足以让符赤锦的身体做出
反应。她本能抱住受创的左臂,这回激灵灵的疼痛来自右侧腰际,她几可想像锁定
左臂的那人发现她试图闪避后、她身后的另一人无声出刀的模样,不禁恨得牙痒痒
的,忽想起众所周知的“一刀斩”罩门。
一旦出手,直到再度恢复拔刀姿态之前,施展者都无法再行攻击或防御!也就
是说——
(把握机会……就是现在!)
符赤锦不顾腰臂间的痛楚,凭借着先前的记忆,点足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头“燕
子”!只消打倒一人,就能瘫痪一条“一刀斩”的杀人动线……
“等……等一下!回来!”
身后胡彦之大叫,带着前所未见的仓皇懊恼,随即六道风压再度以她为中心,
呼啸着压碾穿行而过!
符赤锦只觉自己活像被剥壳的鱼虾,在狂风中软弱得难以反抗,两道比前度更
深、更热辣的剧痛划过背门以及右大腿,同时响起一串激越的金铁铿击,睁眼赫见
胡彦之双手断剑拄地,胸膛、腰侧俱都裂开凄厉的血创,最严重的一道伤在左侧大
腿,剥夺了站立的能力,只能拄剑半跪,勉强维持不倒。
“还……还活着么?”他的声音在风咆中被揉压碾碎,符赤锦觉得就像自己的
身体一样四分五裂,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形状。
但她还没死。
“分飞七落燕”的六燕斩本就是六个人,分持十二柄匕首,每条攻击线上均有
两个端点,於交错的刹那间连斩四记,其中有三刀可以是虚招,封死敌人的退路,
使其露出空门。只消逼出破绽,一刀砍实了,便是一次实打实的有效攻击。
符赤锦於攻击结束瞬间的判断是正确的。毁去任一点便能瘫痪一条线,可惜她
忘了“分飞七落燕”有七个人。
负责指挥的中年妇人在她一动之际,便看穿了企图,即刻下了围杀的暗号。
除符赤锦锁定的目标与她相距太近,不及完成一次攻击、只能迳行走位之外,
其余五人立时返身,同时为弥补回气不及、力量稍弱的缺陷,双刃齐出;如非胡彦
之以双剑并身子挡下了绝大部分的攻势,手无寸铁的符赤锦怕已被砍得血肉模糊,
成了一团血人。
“你现在知道……她们的伪装为什么这么烂了吧?”胡彦之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帮娘儿们是狙杀组的,不是刺探组。”
符赤锦也笑起来。
“她们真要狙杀,我都能死两遍啦。”她沾着血珠的雪白面庞一笑,艳得令人
怵目惊心。“派狙杀组对上不能杀的对象,顶上的人莫非是猪么?”
“是不是猪我就不敢肯定。”胡彦之搓搓下巴,忽“噗”的一声失笑,伸出血
淋淋的左手往胸前一比,划了个幅度惊人的夸张半弧。“不过她这儿老是塞着两头
小白猪,那是有的……哎唷!”
趴在地上的符赤锦不知怎么弄的,狠狠踢了他一脚,笑吟吟道:“我们就喜欢
带猪上街,胡大爷有意见么?”
胡大爷怎敢有意见?他巴不得世上女子全带俩小白猪,还经常让牠们出来透透
气;有意见的是“分飞七落燕”,尤其是领头的“燕首”夕红飞。她们本是直属秘
阁翠氏的暗杀部队,为增加历练,同时替主人打探仇家的下落,才以杀手的身份行
走江湖,不意却闯出了偌大名头,成为十九娘手里的财源之一。
“分飞七落燕”的江湖评价颇为微妙:伪装潜伏、一击中的,有许多比她们干
得更出色的,於买命榜的排名却有所不及,盖因七燕的合击之术,可以精确击杀武
功远高於她们的对手,最适合用来对付自恃甚高、功夫极硬的一流高手——这种人
往往不是寻常杀手能对付的。
此番被急急召回金环谷,原以为有什么大用,岂料却被派到这念阿桥上蹲点放
哨,与其他门人浑无二致,夕红飞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舒坦的。因此一见猎物送上门
来,便亟欲回报上司,以取得狙杀令建功。
若有血牌在手,这对活宝早已是死人了——
夕红飞咬紧银牙,捏得玉指格格作响。“分飞七落燕”自出道以来,还未受过
这般言语奚落,这一男一女纵使形容狼狈,已是半死之人,非但未出言讨饶,反倒
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令她暗下决心,就算要带活口回去覆命,也要再拿掉他
们半条命,瞧他们还笑得出来!
她高举的右手五指飞快做了个手势,六名雏燕眼神一凛,杀气更浓,悄悄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