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折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赤炼堂总坛位於越浦城西三十里,酆江一条小支脉流经此处,曲折的河弯切
割地形,形成一大片浅水湖。湖塘沿岸生满名为「满江红」的水生蕨类,其叶如
羽,浮水如萍,每到秋冬转为艳丽的朱紫,染得湖面一片红,地名「血河荡」由
此而来。越城开浦之初,雷家以马担帮(码头苦力)起家,而后插手漕运,狠捞
了一笔,遂在血河荡营造水寨,做为装卸货物的转运地,极盛时湖面上舟楫相连,
帆影接天,每日有数千、乃至数万人在此地吃饭干活,水手舵工的呼喝声响彻云
霄,商家林立、车马川流,俨然自造一镇。
后来,随着船运发展,小小的河泊难消化惊人的吞吐量,重心渐移到离越浦
河港更近、交通更便利、腹地更广大的地方,如今光是越浦左近,赤炼堂便设有
五大转运使,各有各的码头,血河荡的袓业脱去了繁盛的商港码头色彩,成为堡
垒似的象征。江湖上说起血河荡的「风火连环坞」,谁都知道是固若金汤、易守
难攻的要塞,龙潭虎穴不过如此。
城内的人工运河之上,泊有一艘赤炼堂的平底沙舟,连七宝香车都能直接驶
上甲板。耿照等人登船后沙舟起锚,就这么大剌剌开出越浦,水道上虽设有专门
检查船只的河舶务,但赤炼堂乃东海水道的真主,插了风火旗的船舰,河舶务的
官员连拦都不敢拦,遑论登船检查。
雷腾冲脚踏船头,回眸冷笑,似是对耿照说:「你的将军腰牌只在陆地管用,
一旦下了水,还不都归我们管?」三人形势孤立,除了手中的人质,能仗恃的只
剩耿、染两人的武艺。
从越浦往血河荡是逆水行舟,须借助划桨张帆之力,沙船缓缓航行,不多时
便离开了宽阔的江面,驶入支流,夹岸满满的芦苇沙洲,本已狭小的河道更显窘
迫,远方接天处矗着一座苍郁的山头,若继续往前,终不免要撞上。
沙舟放下船帆靠向河岸,桨手仍卖力划着。领航的艄公发一声喊,左舷抛下
竹篾编成的索状窍藤,岸边数十名精赤上身的窍夫拾起窍藤上的大绥(拖带),
绕着身子往肩头一挂,呼喊着向前拉。
船首轧着激昂的白浪冲过浅滩,转入一处形如眉月的河弯,原来那青翠的山
头即为月牙边角,膂月凹入部建有大片壮观的船坞水寨,高高低低的建筑髹着黑
漆,插满红白相间的三角旌旗,迎风猎猎,令人肃然起敬。
耿照心道:「此地,便是名震东海的「风火连环坞」!」岁月流转,昔日的
湖荡早已淤成了一弯月眉,码头下的水面依然能见成片的「满江红」,然而在这
个季节看来直与浮萍无异,还不如夹岸的茂密苇丛惹眼。风火连环坞最大的码头
直通校场,校场上遍铺青砖,汉白玉的阶台前置了张九龙座,十把狮头椅分列两
旁。
耿照抬望阶台,看着依山而建的宏伟厅堂,再看看前头的七宝香车,虽然置
身险地,却忍不住一丝好笑:「敢情车驶不进大堂,集会都改在校场上了。」
殊不知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雷万凛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名义上虽由四太保「
凌风追羽」雷门鹤总理帮务,实则谁也不服谁。这片依山傍水的建筑最早沦为义
子们的角力战场,往往跨过一道门墙,院里的天日就不一样了,聚会时谁也不入
谁的厅门,唯恐有诈,索性在校场上说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耿照等人一下船,就被数百名赤炼堂弟子包围,人虽规规矩矩分立在两排狮
头椅后方,相隔有数丈之遥,然而近千只眼睛虎视眈眈,只待上头一声令下,随
时便要扑上来。
押后的雷腾冲道:「就在这儿说罢。老十,唤你院里人把解药拿来。」大剌
刺往第六把狮头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再不肯走了,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染
红霞结实健美的腰臀长腿,喷啧道:「不坏,真不坏!」
十爷院里的心腹闻讯,连忙携了只锦盒来,雷冥杳远远见着,提起余力尖喝
:「慢……慢!」瞪着耿照:「剑……剑……」寥寥几字说得满头大汗,可见毒
药之厉害。
崔灩月也是奄奄一息,白着脸摇头:「剑……被他们抢走了。我哪儿……哪
儿来的剑?」雷冥杳挤出一抹冷笑,咬牙道:「那……那好,一翻……两……」
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似将晕厥。
给他拿解药来的乃是一双妙龄女郎,姿容亦佳,见状齐道:「……十爷!」
雷冥杳睁眼喝道:「莫来!」嗓音尖亢,白惨惨的双颊涨起病态的彤红,俊美的
面孔更形妖异,仿佛阳气吐尽,化成一只脱壳艳鬼。耿照将人置在一张狮头椅上,
眼看情况要僵,总不能教崔灩月与这不要命的伶人赔命,扬声道:「八爷,既然
如此,烦你将崔老爷子画押的契纸,以及那柄伪剑一并拿出来,大伙儿把事情的
来龙去脉对清了,省得缠夹。」车中,雷亭晚怡然笑道:「如此甚好。」
片刻从人取来了文书,以及一只冷玉剑匣,揭盖一看,赫见锦衬上嵌着一柄
黑黝黝的长剑,仿佛被熏黑了似的,炭焦般的表面又隐有一抹虹彩,显是被极高
的温度烤过,与崔黼月所说不谋而合。
染红霞端详片刻,不觉蹙眉。耿照低问:「怎么?是不是这把?」「剑形与
我当年所见十分相似,但颜色不太一样。」她沉吟道:「还有一处不对劲……剑
柄末端,我记得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火红齐珠,这把剑也没有。」此话一出,雷
腾冲、雷冥杳尽皆变色。
耿照低声道:「我懂了。剑是真的,但关键是上头的那枚资珠。崔老爷子摘
下给崔五公子带走的,只有那枚宝珠而已,所以崔公子没说谎,他的确没有剑:
而赤炼堂拿到的这柄剑,也的确不能算是真的,没有了宝珠,「映日朱阳」不过
是一柄质坚工巧的顶级名兵,却无火元之精的异能。」
染红霞诧道:「火元之精?那是什么?」
「传说钧天八剑分为「四德」、「四象」两组,四象是指地、水、火、风,
那家主将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恰当的成分比
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耿照娓娓说道:
「从这柄剑上的烧灼痕迹来看,邵家主对材质的耐火度下了很大的功夫,一
般的刀剑毋须如此。显然剑首那枚宝珠是极阳极烈的奇珍,要将其火劲转化为助
力,剑身才须如此处理。我听说有种冶兵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无须鼓风生火便
能自生热能,唤作「火元之精」,邵家主装在剑柄末端的那枚宝珠,兴许就是这
样的东西。j 雷腾冲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耿照正色道:「这样的事,每个有心锻造兵器的师父都知道。我七岁进入白
日流影城,十二岁那年就听说过「火元之精」了,至於贵帮长年经营军械买资,
竟然毫不知情,这点我也觉得非常奇怪。」雷腾冲老脸一红,转头「呸」的一唾,
低声咒骂不绝。
七宝香车中再度传出那把斯文悦耳的声响,雷亭晚悠然道:「既然如此,还
请崔五公子把那枚「火元之精」交出来。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此剑已以现银一
百两的代价卖给了我,令尊的画押可不是假的。」
耿照打开契约文书,果然写得分明,以一百两买了此剑,其下有「崔静照」
三字画押。崔灩月颤着双手,读得泪流满面,喃喃道:
「真……真是我阿爹的亲笔!这……」染红霞也接过观视。雷亭晚笑道:「
二掌院乃正道七大派里的闻人,声名素着,料想不致学那市井无赖之举,一把撕
了契纸才是。」
染红霞压抑怒气,转头问:「崔公子,这真是令尊的笔迹?」崔灩月茫然点
头。耿照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崔家破败如斯,赤炼堂固然罪大恶极,崔家的
子弟恐怕也非全无责任。」拍了拍崔灩月的肩膀,朗声道:「十爷,火元之精乃
是异物,别说随身携带,若无这只特制的冷玉匣贮存,恐怕连持剑也不易。你们
追了崔公子忒久,该明白珠子至少不在他身上罢?」雷冥杳毒性开始蔓延,已难
言语,一点朱砂般的殷红渗出前襟,渐渐晕染开来。
雷腾冲抱臂重哼,面上的丑疤扭动如蜈蚣。「姓耿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十爷与崔公子一齐服药,先把毒解了。」耿照道:「若非今日一行,
你们也不知道要找的是枚珠子,而非一柄剑,这般蒙着头找下去,不知伊於胡底。
便以这条线报来换取解药,也尽够了。」
雷腾冲心想:「你拿消息换解药,拿什么换你们平安离开?蠢才!」耸肩笑
道:「老子无所谓!老十,你听见啦,你不要命不打紧,断了珠子的线索,死得
才叫冤哪!」雷冥杳闭目咬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心绪汹涌。
未几,车中雷亭晚也和声劝道:「你们都吃了药罢。契纸是真,剑也是真的,
耿兄弟与二掌院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坑了咱们。老十!」雷冥杳身子一颤,咬
牙道:「药……药来!」两名女郎飞奔过来,服侍二人用药。
足足等了一刻,才见他——人面色好转,呼吸如常。染红霞一探崔灩月腕脉,
回头道:「脉象正常,毒已解啦。」崔灩月一跃而起,指着七资香车,悲愤道:
「你们……他们的确毁了我家,害死我家人,这是我亲眼所见,决计不会错的!」
这话
却是对耿染二人所说。
耿照点头道:「我信你。」见崔灩月满脸错愕,正色道:「崔公子,令尊过
往题诗时,习惯的落款是什么?」
崔灩月不假思索回答:「先翁以「林泉」为号,落款不外「崔林泉」、「焦
岸林泉」、「林泉亭翁」这几……」露出恍然之色。染红霞不懂题跋,看书也多
看武经兵书一类,在一旁静静聆听。
耿照道:「我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应,习以「应化万千」为作品落款,那「
万」还非是一般的万,须写作简笔之「万」,我见他签写文书,亦是如此。这契
书由来很简单,想是令尊死前教人胁迫,故意签了个与平日不同的花押,日后对
簿公堂时便知蹊跷。」扬声道:
「这契纸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撕毁。我将亲自带回将军面前,做为赤炼堂残
害无辜、鱼肉百姓的证据,为你崔家讨回公道!」这几句话以碧火真气送出,霣
得在场数百名赤炼帮众身子一晃,根柢差的手足酸软,倒退几步,明晃晃的钢刀
「铿铿」落了一地。
雷脎冲、雷冥杳对望一眼,心下骇异:「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修为!」
忽听雷亭晚哈哈一笑,怡然道:「典卫大人可有想过,要怎生离开此地?」耿照
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对众人一亮,昂然道:「我亲受将军饬令,掌管
越浦内外江湖势力进出,更是七品朝廷命官!要出此地,谁敢拦我?」雷剩冲神
色古怪,片刻「噗!」一声捧腹大笑,连原本被耿照一喝之威所震慑的帮众也狂
笑起来,笑声震动山野。
崔灩月死命抓住染红霞的衣袖,挨近她温暖结实的娇躯,颤声道:「他……
他们笑什么?」染红霞按剑昂立,眸子电扫而过,与她目光一对的赤炼堂弟子如
遭剑戮,纷纷闭口,放肆的哄笑随之沉落,渐不复闻。
「没什么。」她淡然道:「人若无知,只能借笑声来掩饰懦弱,如此而已。」
雷亭晚笑道:「二掌院说得是。但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赤炼堂杀的朝廷命官,未
必少过江湖人物。本帮迄今屹立不摇,如有需要,我们并不忌讳杀几个官。你不
过交了些好运,因缘际会,才糊里糊涂混了顶乌纱帽,一个月前,你还是本帮各
码头通缉的要犯,真当自己是镇东将军么?」
耿照似乎并不意外,负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杀出去了,是不是?」
雷亭晚哑然失笑。「这会儿,你倒当自己是岳宸风了。」神术宝刀横持腰下,耿
照仍是背负双手,缓缓踏前。靴尖「啪!」踩落泥尘,青砖上粉灰扬起,众人呼
吸一窒,不由小退半步。车中的潇洒笑声为之一顿,连原本跃跃欲试的雷腾冲不
禁脸色微变,小心谨慎起来,熊一般的巨大身躯微微挪后,挥手示意属下上前。
耿照并未发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与岳宸风相比,这些人宛若虫蚁,来得再多,不过徒增厌烦罢了,并不会令
他感到恐惧。在和岳宸风的一战里,他彻底磨练了气力、战法、意志……其中最
重要的是「气势」——战无常胜,务求必胜!胜负是贯彻意志之后的结果,一旦
决定动手,便不再犹豫。
在众人回神前,耿照身形一晃,已然出手——
校场极大,对手分布甚广,他却如饿虎般扑向雷腾冲,连刀带鞘朝他面门砸
落!雷腾冲身边手下最多,不像雷冥杳气力未复、仅有两名侍女环护,他万万料
不
到耿照竟会挑自己下手,仓促间举起钢腕一挡,「铿!」被震退数步、胸中
气血翻涌,
忙不迭地挥动猿臂,一捞着部下便往前推,口中疯狂咆哮:「上!给老子上!
通通上前去!」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拔刀,却听前排「哎哟」、「妈呀」、「我的娘
啊」呼痛声此起彼落,人如惊涛般倒成一片,耿照刀未出鞘,每一挥必中膝腿肩
腰,骨碎的声响不绝於耳,眨眼二十余人倒地哀嚎,后退与逃跑的挤成一团,反
将雷腾冲卡在中间。
眼看将与雷腾冲相接,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硝烟如浪一般逆风卷来,浓
呛欲窒。
「二掌院!」
他反身跃入烟硝,挥散浓翳,忽听嗤嗤几声,雾中几点乌芒飙来,忙舞刀拍
落,鼻端嗅到一股熟悉芬芳,开声道:「是我!」身畔那人剑势一偏,划了个圆
弧收回,只差得分许便要刺中他,正是染红霞。
「你没事罢?」两人背靠着背,耿照急问:「崔五公子呢?」
「没事,我拉着他。」染红霞的声音中似带痛楚,耿照几乎能想像她秀眉微
蹙的模样,略一分神,「飕飕」的机括声密如急雨,所幸先天胎息并非纯靠耳目,
暗器划破、扰动云雾时的微妙变化,对碧火功不啻击鼓吹号,比眼看耳听还要清
晰。
耿照一一将暗器拍落,暗忖:「好强的劲力!那雷冥杳断无如此手劲,莫非
是弩机?」染红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辆车!」语声未落,一抹灰影碾破
烟雾,雪白的七宝香车在灰翳中看来意外带着冷冽的青灰,通体散发出钢一般的
狞恶光芒。(是……是它?)
然后耿照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七宝香车上发出了翻动机关屉板般、单调呆板的「喀啦啦」轻响,却看不清
车体有什么变化,数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来——
「快走!」他一推身后佳人,臂间爆出一团耀目豪光,宝刀神术终於出鞘。
「走陆路出水寨,快!」乌芒叮叮咚咚地撞入漩涡般的银光之中,碎成了粉尘般
的细小烟花。
染红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断,护着崔灩月冲出烟雾,退往水寨大门
的方向。雷腾冲乘机率众包抄,调息完毕的雷冥杳一跃而起,两名侍婢一使双剑、
一用双刀,居然也跟着掩杀过来。
——「以一敌多」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绝不能停。
染红霞娇叱着挥动金剑,披散浓发,挽着崔灩月左冲右突,结实修长的体态
无比曼妙,剑招却是大开大阖,杀得赤炼帮众汗流浃背,本该是合围收拢的局面,
竟被她一轮毫无间断的重剑抢攻,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首尾难接。
往往四、五条大汉并肩齐上,却挡不住她随手一扫,就算钢刀没断於昆吾,
肩肘也要被她惊人的膂力震脱关节,轰得倒飞出去。这美貌动人的红衣女郎在他
们看来,直与飞天夜叉无异,原本蜂拥而来的帮众们开始争相退走,追兵反成了
四散的逃兵。
雷腾冲、雷冥杳一身武功在人马杂沓间难以施展,纷纷斥退手下,但场面已
然失控,前头的人被染红霞杀得不住后退,如海水般倒灌而回,雷腾冲仰天怒吼,
挥拳抡扫,挤到身边的数人被精钢臂鞲打得血肉模糊,残肢头颅冲天飞起,众人
这才
一哄而散,终於清出战场来。
敌人只剩两名,形势却更加凶险。染红霞一拄金剑停下脚步,巨量累积的酸
疲骤然涌上,汗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青石砖上。雷腾冲狞笑:「小花娘!
一个打几十个,看你还剩下多少气力?」
还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牢牢挽着毫无自保之力的书生,强抑臂间的颤抖,
缓缓举起了昆吾剑。
耿照挡下暴雨般的暗器,欺七宝香车体积硕大,毕竟不如活物,抽身欲退,
谁知「喀喇喇」一响,飞鬃电吻、雕工邪异的两只马头已穿雾而出,朝他胸口撞
来!(好快!)
他伸手一拍木马的吻部,还未借力,马嘴突然「嘎!」翻开,弹出一杆锋锐
的红缨抢来,枪尖入肉的瞬间耿照及时攒住,借机簧之力往后一退,「噗!」冷
钢离体,绽出大蓬血花。他跌落在地,半嵌在马腹中的巨轮横里压来,轮底「嚓!」
翻出鲨齿般的牙状尖刀,朝腹间碾至!
耿照侧滚却快不过车轮,眼看避无可避,神术往腰间一横,双手握紧刀柄。
鲨齿巨轮挟着车身重量滚上刀板,齿牙与神锐的刀锋一绞,鲨齿喀啦啦地崩断,
破片四射,刺得耿照半身是血,就这么一阻,巨轮略为退转,耿照忍痛向侧边翻
开,脚跟一蹬,本已滚出丈余的身子又平平滑开七八尺,一条鐡炼镰刀「唰!」
削下他半截裤脚,「铿啷啷」地卷回车身中,却不知是收回到哪一处。
耿照一跃而起,随手拍落激射而来的整排袖箭,站好时七宝香车也已倒退转
正,两头妖异的跨轮木马正对着他,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不管是哪一样方才遭遇
过的神秘武器,这都是非常理想的攻击半径。——毫无……毫无喘息的机会。
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终相信机关自有局限。但不是这辆车。它巨大而灵巧,
不依畜力却有着活物般的敏捷反应,武器刁钻难防,而且配置缜密,似乎考虑过
各个死角的补强搭配……这辆车一定有弱点,譬如轮轴、车腹,或者机簧较易受
损处,但问题在於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倘若这片硝烟是七宝香车所造成,代表它还配备了火器。当今武林擅
用火药的有几家,如九曜门的「炽盛光」、西降宫的「鬼子母」、淼天岛的「八
方神雷」等,都是闻名天下的火器。然而硝石禀性极不稳定,怕潮、怕震、怕天
干火燥,又受限於引火不便,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多采排布发动的设计,如同机
关阵一般,罕有制成方便携行的小型暗器。
耿照心念一动,突然窜了出去,绕着马车狂奔起来。
果然这次七宝香车并未跟着他一起转动,机关毕竟不是活物。耿照绕得几匝,
神术刀猛朝马车的左后方砍落!他并非是盲目攻击,这个角度即使七賨香车突然
后退也碾不到他,而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左侧车轮的护盖,一旦砍开这里,下一步
便是破坏车轮,彻底瘫痪车辆,将躲在其中的雷亭晚逼出来!
密集的铿然声响宛若敲锣,雪白的车厢被斫得火星四溅,表面刀痕累累,却
无一砍入车体,砍落的瞬间刀锋总是微微一偏,连锋锐的神术刀也难奏效。(这
是……水镜钢!)
七叔曾说过,有种特殊的锻造法名为「水镜钢」,用以打造铠甲:将钢片表
面研出特殊的角度,并处理得如镜子般光滑,下刀时力气越大越容易偏开。若甲
后再衬几层特制的厚牛皮,连重兵都能多捱几下。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当时才刚被允许上砧的小耿照问。他
正学着把鐡坯打小,形状打得跟图样——般精确,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七叔摇头。「如何分割甲片,便是锻造「水镜钢」的秘诀所在。钢材各有强
度,造得大了,就像翻过来的锅盆,不用砍穿砍破,一拳就打凹了,造得小了强
度不够,分一百片、一千片也没用。分多少片、又怎么分,正是水镜钢成功的关
键。
「遇上真正的水镜钢,别想拿什么神兵对抗,这是天生相克,如同水克火。
不如搬块几百斤的大石砸烂它,就像撒泡尿浇熄火头。」这是七叔的结论。
耿照连砍数刀不生作用,一掌打在车厢上,「轰!」车体一跳,感觉落手的
厢壁一缩,旋又恢复如常,掌力已消弭於无形,看来底下所垫,可比数层特制牛
皮厉害多了。
七宝香车猛地一转,将他甩开,藏在车体各处的枪、刀、镰、勾啪啦啦地翻
过一轮,夹以层出不穷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两丈,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