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
咿呀一声,苗条的身影推门而入,瓜子脸上仍是淡漠一片,丝毫不见起伏。
漱玉节笑得不怀好意,仿佛恶作剧得逞,料定他决计不会拒绝弦子。
枣花小院已被潜行都探悉,漱玉节向他出示帛书,除了表示对符赤锦及三屍
无有恶意,背后更隐含着威胁之意:一旦耿照拒绝提议,双方合作生变,漱玉节
会对枣花小院采取什么行动,绝非人在山上的耿照所能阻止。
漱玉节的手法令他心生恶感,那样不加掩饰的得意也是。但眼下却非是意气
用事的时候。耿照强抑不满,冲弦子点了点头:「弦子姑娘好。」弦子静静垂首
侍立,也不答话,宛若骨瓷人偶。
漱玉节收起少女般的俏皮得色,优雅地做了个手势。
弦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厚厚锦封,双手捧到耿照面前。
锦封里贮有一纸朱印文书,似是房产地契一类。
「这是……」
「一点小小的赔礼,请典卫大人笑纳。」漱玉节正色道:
「大人也许觉得,我以符家妹子的安危相胁,是很卑鄙的行径,这点妾身无
话可说。「那物事」之紧要,已毋须妾身赘言,只要能保得此物,个人的声名荣
辱何足道哉?再卑鄙、再下流之事,妾身也做得出来。冒犯之处,请大人莫与我
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耿照听她口气放软软,想漱玉节堂堂七玄一尊,若非为了宗脉延缤,何须如
此周折?满腔不忿顿时散去大半,再难铁青着脸,只得苦笑。
漱玉节又道:「这张房契,乃是越浦城南一处物业,距离驿馆说近不近,施
展轻功来去不过盏茶工夫,正合大人使用。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送给典卫大人,
兼做妾身么下这一帮丫头的落脚之地。」
耿照本想推辞,转念想:「枣花小院既不能待了,换个大一点的地方也好。
明着在我眼皮子底下,伸手可及,出了事也好照应。」将房契收入怀里,拱手称
谢。
他先前来时并未见到阿傻,说是伊大夫正替他治疗双手,谁也不见。连日来
甚是挂念,便又问起。
漱玉节笑道:「大人自己看罢。妾身纵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伊大夫鼓术之神
奇。不过伊大夫性格古怪,我先与他打声招呼,大人在此稍坐,妾身得伊大夫首
肯之后,便唤人来请。」耿照一听阿傻双手治好了,喜不自禁,连连点头,片刻
忽想起一事,又道:「宗主如不介意,在下想探望一下阿纨姑娘。」
「喔?」漱玉节停步回头,莹似白玉观音的美丽脸庞依稀透着晨光,面上的
表情似笑非笑:「典卫大人可真是多情哪!也罢,总比薄幸得好。」
耿照窘得面红耳赤,干咳几声,结巴道:「我……不是……这个……阿纨姑
娘总是为了我……不!这个……在下是说……」
漱玉节「噗哧!」抿嘴一笑,足绕香风,提裙漫出厅去。回见弦子跟来,轻
挥柔荑:「不必啦,从今而后,你只跟典卫大人,直到任务结束,一步也不许离
开。明白么?」弦子低声应道:
「明白。」
花厅里只剩两人,弦子垂首怔立,始终不发一语。耿照不免尴尬,抓了抓头,
赧然道:「没想到宗主竟派你来。要你别跟着我,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想上哪
儿玩就上哪儿玩,时候到了,咱们再串一串回报宗主……你恐怕不会答应吧?」
弦子眉头一蹙,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
「为什么要这样?」
耿照笑道:「跟着我,你会很无聊的。况且,我不能跟别人解释你的身份来
历,这样也很麻烦。」弦子似是听懂了,倒显得一派宁定,胸有成竹道:「你要
的话,我不会让人看见。」
耿照哑然失笑,忽听窗棂外轻敲两下,绮鸳推开镂窗,探进大半个身子。
「你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耿照点头。
「自然算数。」
「那好。」她四下眺望,低声道:「跟我来。快点!」见耿照微露冲疑,顿
戚不耐:「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动作快些,才能赶在宗主前头回来。」耿照想想
也是,漱玉节并未正面回应他探望阿纨的请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再无犹豫,
起身越窗而出。
弦子也一闪身跟了出来,绮鸳回头低喝:「别来!你守院门,若有动静,先
来通知我们。」弦子全不理会,迳跟在耿照身后,面上冷冰冰的没甚表情。绮鸳
一跺脚,暗骂道:「怪胎!」迳自领头,左弯右拐,奔入花厅左近的一座别院。
耿照正伤脑筋要跟阿纨说什么,谁知推开房门,雅致的小厢房里却空荡荡的
没半个人。床上薄被掀开,垫褥犹温,依稀留着两瓣浑圆多肉的臀印,显是刚离
开不久。房内摆设齐整,别说打斗,连一丝仓促的痕迹也无。
绮鸳越想越不对,旋风般窜出门去,「啪!」推开邻厢房门,探头一看,忍
不住咒骂:「奇怪!人怎么都不见了?」身子微仰,往屋外的长廊尽头叫道:「
阿缇、阿缇!」一名身穿丹红纱衣的少女出声相应,捧着清水瓷盆转出廊角,碎
步而来。
绮鸳微愠道:「我让你多照看着,才没排你的任务,你跑哪去了?」
那名唤「阿缇」的少女跑得气喘吁吁,咬唇道:「给大人换水呀!也才离开
了会儿不是?」见得绮鸳身后的耿、弦二人,圆睁杏眼:「这么热闹丨出……出
了什么事儿?」
「阿纨不见了。你离开的时候她还在么?」
阿缇没好气地乜她一眼,迳端水盆进房,笑道:「差点儿给你吓死。她好手
好脚的,上哪儿不行?穷紧张!没准儿是出去散散心啦?」将瓷盆放在几上,卷
起袖管拧了毛巾,给榻上那人抆头抹脸。她十分爱笑,遣词用字虽有些针锋相对,
一口一个反诘,但衬与月盘似的白晰笑脸,听来丝毫不觉刺耳。
耿照目光如电,就着绮鸳的发顶上一扫,见榻上之人面色青白、双颊凹陷,
两只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焦却散在虚空处,锦被上露出赤裸的胸膛,左肩
密密褢着渗血的白布条,只有半截上臂,其下空空如也,正是水神岛的掌刀敕使
「越王蛇」楚啸舟。
须知楚啸舟乃黑岛新一代的希望,由漱玉节精心栽培,授予帝字绝学中的上
乘刀法。岳宸风出现后,楚啸舟一心打倒这位鸠占鹊巢的「主人」,忍受人所难
知的艰辛痛苦,曰夜磨砺左手刀法。
谁知他先中了岳宸风的雷丹,虽被耿照、阿傻联手祓除,功体已然大损,后
因琼飞任性妄为,致使左臂被断,一身刀法付诸东流。从听闻岳宸风的死讯起,
楚啸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瞪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也不跟人说话。
——一旦失去目标,失去了人生所望,就会变成这样?
耿照还记得当日在王舍院的树荫中,那个一出手便将自己制服的冷锐青年,
锋芒难掩,犹如一柄绝世资刀,今昔对照,难受的心情油然而生。
绮鸳问不出阿纨的下落,银牙一咬,拉着耿照的袖管:「来不及啦!再不回
去,怕宗主已……」忽听一把动听的喉音冷道:「怕我怎的?」
绮鸳心下冰凉,见阿缇急急奔出,挽着她回头躬身:「参见宗主!」
漱玉节从长廊那头款摆而来,髻上的飞凤步摇漾开金晕,衬与黑纱白履,雍
容之外,更说不出的动人。耿照知她非如表面那般好相与,忙道:「是我央绮鸳
姑娘带我来的,宗主勿怪。」身后绮鸳咕哝一声,似是嫌他多事。耿照能想像她
气鼓鼓,一脸不领情的模样。
漱玉节恬静一笑。「典卫大人又不是外人,凡我黑岛辖内,皆由大人来去。
来!请容妾身为大人引见。」
她身边一名胖子,白白胖胖的脸盘宛若新炊馒头,皮肤细嫩陈透红光,唇颔
并未留须,着实看不出年纪,拈着素绢不住地抹汗,似是十分好洁!神色倨傲,
两眼绝不看人,却不怎么令人生厌。
那白净胖子头带荷叶逍遥巾、身披邑色斜领交襟长褙子,装扮似儒似道,若
能再瘦个几十斤,便多少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两人相偕行来,却说不上「并
肩」,他的肩膀只比漱玉节的细腰稍高一些,走在苗条修长、玲珑有致的玉人身
畔,益发显出五短身量,模样甚是滑稽。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血手白心」伊黄粱伊大夫,多亏有他的回春妙手,
才能为令友接驳筋脉,复原双臂。」(果然是他!)
耿照双手抱拳,长揖到地。「大夫恩德,没齿难忘!我代敝友谢过伊大夫。」
伊黄粱冷哼一声,胡乱挥手:「不必。我救那小子,既非为你,也非为他,
是看在宗主面上。宗主出得大礼,我也帮得乐意,你们若也拿得出这般礼物,下
回手足断了,不妨多多找我。」
耿照一愣:「什么……什么大礼?」
伊黄粱道:「关你屁事?」哼的一声,懒洋洋道:「我不缺金银,生活自在,
平生所好,唯女人而已。可惜!遍阅世间诸般女子风情,胃口越来越刁,此间乐
趣,渐不如往昔。幸好宗主知我,否则当真了无生趣,啧喷。」
耿照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伊黄粱自承好色、无女不欢,但一路偕漱玉节而
来,休说不曾毛手毛脚,连目光都没多瞄一下,对绮鸳、阿缇,甚至明艳清冷堪
称绝色的弦子也未稍稍失礼。世间,岂有这般「好色」之人?
「见你一脸目瞪口呆,便知你肤浅。」伊黄粱冷笑:
「性喜渔色,非是急色、贪色,如发情的公狗追着母狗,遍地流涎,难看至
极!难不成通晓美食的饕家个个都是大胃王,餐餐要吃几斤饭么?吃得精不等於
吃得多、吃得急,男女间交合享乐,亦不外如是。
「时时刻刻叼根鸡腿在口边,吃得满嘴油腻之人,你以为真懂吃么?肤浅!」
耿照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再一想又觉颇有道理,男女合欢乃世间至乐,谁
不喜爱?只要你情我愿不涉侵凌,嗜色如嗜食般精细讲究,似也非不可告人之事。
但漱玉节守贞自持,当然不会自作「礼物」,又不知是哪个潜行都的女孩儿倒了
楣——
耿照目光一凛,冷冷盯着眼前的素裳美妇。
漱玉节笑意娴雅,装作不解,对伊黄粱道:「大夫这回操刀辛苦,妾身已备
妥十数名美貌处子,待大夫兴致来时,再一一召来挑选。」
伊黄粱摇头。
「以天雷涎绩脉,不过区区事耳,要你一名美貌侍女赏玩,也尽够了。然而
宗主所求,难道仅是如此?你希望那小子恢复到什么程度,是足够吃饭写字,一
生与常人无异,还是舞刀弄剑,得以锻炼武艺?抑或练得一身威震武林的绝世武
功,登山踏雾指点江湖……这些,都是不同的价码。」
「这个嘛……」漱玉节笑而不答,美眸望向耿照。
「伊大夫!」耿照心神激动,语声不禁微微发颤:「你是说……阿傻不但能
练武,还有机会练成一身纵横江湖的本领么?」
伊黄粱冷笑:「笑话!这有何难?我连砍了一半儿的脑袋都接得回去,别听
得那副泪眼汪汪、死没出息的德行!」抬望漱玉节,悠然道:
「给我半年,能教他持刀上阵,杀得江湖一流好手汗流浃背,莫可匹敌,给
我一年,你的潜行都里,包管再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若有个三年五载,放眼当今
刀剑榜之上,有机会一争岳宸风空出来的位子。」
漱玉节笑道:「大夫既夸下海口,代价定然不便宜。」
伊黄粱哼的一声,负手道:「我开的价码一向公道。我在那小子身上花费多
少时间,雪贞便留在我身边多久,绝不多耽误她一日。」漱玉节笑容倏凝,垂着
玉砌似的修长雪颈细思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断然道:
「就依大夫。」
伊黄粱也松了口气,微露笑容,察觉还有旁人,才又回覆那副目中无人的神
气。
看样子这名叫雪贞的女子对他必然重要,为争取她多留一刻,伊黄粱不惜接
下再造阿傻的任务。漱玉节看出耿照心中所想,淡然道:「雪贞是伊大夫的爱姬,
乃妾身当年所赠,算算也有……十年了罢。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之约,转眼将届。」
伊黄粱仿佛怕她反悔,又将那「雪贞」要了回去,冷哼一声。「这十年来我
为你做了多少事,且不说救人医病、配制「蛇蓝封冻霜」等,光是破解那「九霄
辟神丹」的药方,难道还不值么?」
漱玉节笑道:「值!怎么不值?能结交伊大夫这样的朋友,帝门上下铭感五
内。我还要多谢大夫宝爱雪贞哩。」
——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遍阅天下美女的伊黄粱念兹在兹,不肯放手?
耿照不由得好奇起来。又听漱玉节道:「……那少年得伊大夫栽培,实是万
幸。却不知嘣舟能得大夫青眼,令武功尽复旧观否?」
伊黄粱怒道:「他这是心病。谁让你们把岳宸风的死讯告诉他的?就算是骗,
也要骗得他爬下床来,奋力振作。最好同他说,你那宝贝女儿被岳宸风抓去了,
先奸后杀,杀完了还奸屍,末了砍成十七八段喂狗……我保证三个月内,五帝窟
又添一高手耳。
「现在可好,哀莫大於心死,你给我一块废柴,怎长得出树来?」
漱玉节心念一动,沉下面孔,冷冷问道:「有谁跟楚敕使说过话?我不是下
令让他好好静养,不许打扰么?」阿缇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嚅嗫道:「回宗主的
话,昨儿少……少宗主来过,说要带敕使大人去捞岳宸风的屍体。她走之后,楚
大人便不说话了。」
「就这样?少宗主还说了什么?」
「奴……奴婢不知。少宗主说话,奴婢不敢多听。」
瞧她的模样,琼飞分明说了什么,只是不堪之至,连她们都不敢多口。
漱玉节气得全身发抖,低声咒骂:「这……这个小畜生!」省起还有外人在
场,忙收敛怒容,勉强笑了笑:「伊大夫,少时我再与啸舟谈谈,教他莫要灰心
丧志。至於他的武功,还要劳烦大夫想想办法。」
伊黄粱兴致索然,随口应付道:「这桩说大不大,实难索价。这样,无论成
与不成,你找个侍女给我。」
漱玉节喜动颜色,目光越过了耿照,忽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姣好的下颔微抬,
怡然道:「大夫见她如何?她是我潜行都的精锐,身手了得,面貌清秀,亦是处
子。大夫若合意,我让她服侍大夫。」指的竟是绮鸳。
绮鸳垂首而立,不知是觉得屈辱或惊恐所致,身子不住轻颤。
(这……实在是太过份了!手下又不是物品,岂可插标陈市、任人品评!)
耿照面色铁青,忍不住握紧拳头,忽明白漱玉节是冲着自己而来。
她在向他展示支配的权力。即使双方结盟合作,耿照可以任意指挥潜行都收
集情报、刺探消息,但这些仍旧是她漱玉节的人,是她欲其生则生、欲其死则死,
如忠犬般牺牲奉献,绝无二话的死士。绮鸳、阿纨如是,弦子亦如是。
为营救绮鸳而得罪伊黄粱,直接受害的将是阿傻。漱玉节料准了耿照必定投
鼠忌器,稳稳地踩着他的要害示威,下一回耿照再要插手管她手下人之事时,当
牢牢记住今日之痛——
(可恶!)
谁知伊黄粱瞥了绮鸳一眼,冷哼道:「处子生涩,是我服侍她还是她服侍我?
无趣!你这一个,目光不驯,野性外露,若肯花心思调教,不定有些意思。但白
日里我得给你治这个治那个的,没工夫折腾,换个乖顺些的罢。」清冷的弦子、
爱笑的阿缇显然不合他的心思,索性连看都不看。
漱玉节也不在意,笑道:「方才我唤的那个,大夫以为如何?」
伊黄粱略一思索,点头道:「挺好,就她呗。我懒得再挑啦。」
身后的绮鸳似是恢复镇定,连一旁的阿缇也松了口气。耿照实在听不下去了 ,
插口道:「不若先去看看阿傻罢?数日未见,我实挂念得紧。」伊黄粱鼻孔朝天
重哼一声,肥肥短短的两只手交叠,笼在袖中,冷笑道:
「想看?教你看个够。」撇下两人,迳自回头,背影浑似一枚穿衣戴帽的白
面馒头,看得人饥肠辅辘。耿、漱——人并肩随行,漱玉节没事人儿似的,随口
笑问:「典卫大人,你那朋友就叫阿傻么?他无法言语,妾身几次想问其出身来
历,他总是一个字也不肯写,连姓名也不肯说。」
耿照摇头:「他现在没有姓名,就叫阿傻。」将岳宸风霸占虎王祠、夺人名
姓的事说了,对於阿傻、明栈雪的私情自是绝口不提。
饶是漱、伊两人见多识广,也听得面色凝重,久久不语。半晌,漱玉节才长
叹一声,喟然道:「岳贼行径,便说是「穷凶极恶」,似也太轻啦。幸而伏诛,
否则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耿照心念一动,忙问:「是了,宗主,攻打五绝庄时,可有顺利接出上官夫
人母女?」他本想说出何患子之名,顾虑到有伊黄粱在,又生生吞了回去。倒不
是他信不过伊黄粱,只是岳宸风亡故后,五绝庄内尚不知有什么变化,为免拖累
何患子,还是谨慎为好。
漱玉节道:「妾身正要与典卫大人说此事。据潜行都回报,接应行动原本十
分顺利,但似乎是那位上官小姐不肯走。至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说来,何患子、上官夫人母女都还在庄里了。)
岳宸风已死,五绝庄本就是上官家的基业,上官巧言纵使奸恶,有适君喻坐
镇节制,庄内的形势料想不致更糟。后续须利用潜行都的刺探之能,与何患子取
得联系才行——
耿照一边盘算,忽听伊黄粱道:「岳宸风这么恶,倒是一帖上等药引。」停
步一指:「喏,你朋友在那儿。」三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月门前,院中草木扶疏,
小轩窗里,阿傻身着雪白中单,正拈着笔管埋头写字,双手虽仍不住颤抖,握笔
的姿势却与常人无异。「阿傻!」
耿照飞奔而入,两人相见,各自欢喜。
阿傻双手腕间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由掌底一路延伸到肘弯,手背上也各有
数条长短、方位不一的痕迹。耿照满以为伊黄粱替他切开皮肉接驳经脉,必定留
有凄惨的刀疤,岂料疤痕却是极轻极淡的绯樱色泽,若非事先知情、且刀疤两侧
留有缝合的痕迹,还以为是被指甲划伤之类。
「这……」他睁大了眼睛,开口时竟有些结巴:
「这是几时完成的?怎能……怎能好得这么快?」
「三天前才拆的线。」阿傻打着手势:「她们说大夫整整花了一天的工夫,
弄好之后我又昏睡了一天,所以是五天的时间。」
这样的愈合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了,耿照心想。
但转念又觉理所当然:伊黄粱号称续断如生,除了高超的刀法和令人不觉疼
痛的麻药「死不知」之外,还须一帖能迅速止血、隔绝空气,令骨肉自行生合的
金创秘方才行,否则伤口出血不止,接得好又有何用?
「可惜动刀时你正睡着,」耿照一边笑,——边打手势:「没能看到伊大夫
变了什么戏法,要不学了起来,以后我们俩就靠这帖金方发财啦!」阿傻嘻嘻傻
笑,不注活动着双手十指。
经雷劲活化肌肉,原本焦枯的表皮尽褪,新生的肌膺呈淡淡的粉红色,汗毛
如婴发般金细柔软,指掌较常人略瘦,更显窍长,灵活度自是远胜从前,但仍看
得出僵硬无力,提笔所书也是歪歪扭扭,每一笔活像蚯蚓蠕动。
耿照拈起未干的宣纸,但见墨迹纵横,却看不出写的什么。
「阿傻,你都写些什么字?」
「不是写字,是画画。」
他指着案上的一本宽册,摊开的两纸对页各绘着不同的器皿,一是豇豆红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