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妖刀记 默默猴 9868 字 3个月前

后头几人鱼贯而入,横疏影认出其中一名锦袍官靴,双掌如铁的紫膛大汉,心中微凛;「怎

连他也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如春风,碎步相迎:「久违啦,谈大人,去年锋会一别,

妾身一直还未上白城山探望老台丞,不想谈大人先我一步,倒来朱城山看我啦。」

那紫膛大汉正是埋皇剑塚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他出身西北边陲的火工名门赤

鼎派,又历练过都作院利器署丞、军器少监等职位,萧谏纸借重他的专才,指派担任「三府

竞锋」的莅会代表,与横疏影几乎年年碰面,两人堪称熟稔。

谈剑笏抱拳道:「不请自来,还望二总管恕罪。」他对冶金铸炼十分嫺熟,又曾做过京官,

对平望都的了解甚深,于公於私,向来与横疏影颇有话聊。今日却显得有些尴尬,客套两句

后变退至一旁,神情凝肃,似是心事重重。

「这人太过耿直,面上藏不住心思。此番上山,定然有事。」

横疏影心思飞转,忽见谈剑笏身后除了两名随侍的院生外,另有一名相貌英挺,长身玉

立的青年公子,生得儒雅俊秀,气质不凡,只是容色灰败、神情憔悴,既似身受内伤,又有

几分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双手空荡,未携兵刃,入厅时一瘸一拐的,腿上似乎不太方便。横疏影想起谈剑笏的

师承来历,心中暗忖:「莫非是谈剑笏的子侄辈?」

谈剑笏与邵兰生也都相熟,众人寒暄一阵,各自坐定。那青年公子坐在谈剑笏身边,未

如随行的院生般都立於座后,横疏影暗忖:「此人必定不是埋皇剑塚门下,更不是赤鼎派立的

青年后辈,才得与谈剑笏平起平坐。」又多看了几眼,心念一动:

「难道......是他?原来如此!」

她心中有谱,反倒宁定下来,也不忙着开口,却听许缁衣道:「感谢二总管收容敝门师妹。

这份恩情水月一门深深感念,日后定当补报。」

横疏影心想:「『日后』?那是指今日之事,用不上这份人情了?哼!」不动声色,抿嘴

轻笑道:「代掌门台客气啦。水月门下,俱是世间少有的女杰,且不说令师那愧煞须眉的『红

颜冷剑』,便是『抚剑欲谁语,东海三件衣』里的三叠玄衣之剑,也是东海道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人情求都求不来,算算还是我占了便宜。」

许缁衣扑哧一声,掩口道:「二总管今日,净拿我寻开心。」

两位美人言笑晏晏,满厅如绽春花,理当是赏心悦目至极,但举座只有邵兰生微微一笑,

捧起杯盖敛目啜饮,谈剑笏正襟危坐,神情与姿态都十分僵硬,而那青年公子却低头不语,

依旧是一副失了魂的颓丧模样。一时之间气氛凝重沉闷,似是山雨欲来。

许缁衣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一声轻呼:「大师姐!」一抹彤艳丽影掠进大堂,来人一袭柳

红绫罗兜、压银郁金裙,裙底两只莲尖儿似的美足飒然交错,微露一双金叶红绣履,却是染

红霞。

许缁衣与她同门十几年,可说是看着她长大,从未见过这个专注练武、性格像男孩子一

样的二师妹如此打扮,微怔之间,两人已四手交握。她毕竟是总领一门的首脑人物,眨眼便

敛起满心欢喜,又回复成平日的波澜不惊,轻捏着师妹的温软手心,柔声道:「见你没事,真

是太好啦。」

染红霞眼眶泛红,不过终究是忍住没掉下泪来,低声道:「小妹无能,护不住门里的姐妹,

又让大师姐担心。」

许缁衣温柔抚慰:「平安就好。若无你拼死守护,只怕门里死伤更惨,我已大致善后妥适,

你别挂心。」染红霞点了点头。

许缁衣上下打量她几眼,轻笑道:「你这样打扮,真是好看极啦。」

染红霞低头不语,雪白的玉靥飞上两朵红云,益发显得心神虚浮,容颜白惨。许缁衣看

出不对,低声问:「你受了伤?」染红霞先是点了点头,略一冲疑,又摇了摇头。

许缁衣向众人告罪,将染红霞拉到厅堂一角,两人交头接耳,说了好半晌的话。

染红霞俏脸雪白,虽是主要说话的那一个,但时时低垂粉颈,双颊染绯,衬得颈润如玉,

更无一丝血色,有种病美人似的惨白,许缁衣却是听多说少,神情平静,难辨喜怒。

末了,染红霞似是交代完毕,许缁衣拉着她的手,姣好的樱唇凑近她耳畔,飞快说了几

句。染红霞听得身子一震,本欲抬头,却被师姐挽住,直到许缁衣说完,才被拉着轻轻点头。

两人从角落回座,横疏影从头到尾只是含笑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多谢二总管的照拂。」许缁衣淡然道。

「本门经此一役元气损伤,等我整顿复原,再请二总管前来,让敝门上下尽心款待,聊

表谢忱。我这四位师妹叨扰已久,二总管若无其他的吩咐,我想先带她们回断肠湖,改日再

备齐礼物名帖,向城主道谢。」

谈剑笏听得一愣,似乎许缁衣所言与两人之前的约定大有出入,惊讶之余,脱口道:「代

掌门,你这......」

许缁衣神情平静,含笑垂眸,竟来个相应不理。

横疏影心中暗笑:「你若坚持要提『那件事』,你二师妹的名节势将不保。所谓『识时务

者为俊杰』,许缁衣能将水月一门经营得有声有色,果非侥幸。」面上却笑得亲切,连连点头

道:「如此甚好。碧湖姑娘尚且昏迷不醒,我让钟阳为代掌门备一辆平稳的篷顶太平车,以免

旅途辛劳,更伤身子。」

「多谢二总管。」

谈剑笏愣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虽不知许缁衣为何违背约定,但看样子,水月停轩今

日是决计不扮黑脸的了。要是水月众姝当真铁了心,二话不说起身离去,自己这一方大势尽

去,恐怕将失去诘问的良机--

万般无奈的副二台丞清了清喉咙,起身道:「二总管,数日之前,四大剑门於灵官殿围捕

幽凝妖刀一事,谅必二总管亦有所闻。」

始终安坐一旁、含笑饮茶的邵兰生一听「妖刀」两字,凤目不禁掠过一抹精光。

横疏影看在眼里,雍容一笑,微微颔首。

「妾身所知不多,仅止於江湖传言。谈大人及诸位辛苦。」

谈剑笏没听出她的客套,续道:「二总管消息灵通,下官便不再赘述。总之当夜殿众,幸

得『琴魔』魏无音魏老师技压魔刀妖魂,才没让伤亡继续扩大,只可惜匆匆别后,迄今尚无

魏老师消息。」

「那妖刀之邪异,下官与许代掌门等诸位,当时是亲眼目睹,若不及早商讨因应之策,

只怕后患无穷。依下官之见,东海七大门派应立即召集盟会,携手合作,以免重蹈三十年前

妖刀祸世的覆辙。」

「谈大人所言甚是。」横疏影道:

「流影城一向敬重萧老台丞,若有用得上敝城的地方,还请谈大人吩咐一声,流影城上

下愿效犬马,绝不推辞。」

谈剑笏没想到她忒好说话,不觉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既然如此,下官便直说了,据闻

三日前,镇东将军特使岳宸风岳老师上得朱城山,席间遭一此刻持刀袭击,所用似乎是传说

中的天裂妖刀,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横疏影从不以为能够一手遮天,早有准备,爽快点头。

「确有此事。」

谈剑笏精神大振,连忙问道:「这柄天裂妖刀,可否让下官带回白城山去?我家台丞唯恐

妖刀乱世,日夜忧心苍生武林的安危,能多封起一柄妖刀,台丞也当欣慰不已。」

横疏影好整以暇地啜了口清茶,轻摇螓首。

「这件事,请恕妾身爱莫能助。」

「二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谈剑笏听得一楞。

「当日天裂妖刀肆虐之后,敝上下令将出事的不觉云上楼以石板封死,门窗均浇以铁汁,

外头再以铁链层层锁住,谁也进出不得。那把天裂妖刀便封死在楼子里,与世隔绝,连我们

自己都取不出来,自是十分安全。」

邵兰生诧然介面:「那妖刀天裂封进了楼里?」忽然省起自己的唐突,赶紧举杯相就,不

料杯中已空,顿时有些尴尬。横疏影轻咬唇珠,忍笑道:「是啊!我本以为这法子未免荒唐,

现下一想,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谈剑笏料不到独孤天威竟如此之绝,顿时语塞,支吾半晌,仍不死心。

「既然刀取之不出,下官......也无话可说。但当日制服天裂妖刀、将岳老师从刀下救出

的,不知哪位高人?二总管若不介意,可否请此人出来一见?」

谁知横疏影只是淡淡一笑。

「这个,恕妾身不便透露。」

谈剑笏心急如焚:「二总管有所不知。当年曾参与封印妖刀之战者,魏老师如今下落不明,

杜掌门於短期之内又无法出关,寻找其他能克制妖刀的高人,实是当务之急。」

横疏影敛起笑容,淡然道:「城中家事,总又不足外人道处。谈大人恕罪。」

谈剑笏还想再劝,横疏影忽道:「不过,妾身有件事,救非谈大人不可啦。」轻轻击掌,

钟阳领着六名精赤上身的黝黑大汉,合力抬上一只巨大的乌木长箱,模样既似棺材,却又比

寻常棺材更加狭长,八角十二边均以木构楔接而成,通体竟无一根铁钉。

「二总管,这是......」

「谈大人,这箱里贮的,乃是当日追杀染二掌院一行的万劫妖刀。」横疏影解释道:「二

掌院说此刀坠入本城附近的无生涧,我特别着人四出搜寻,费尽千辛万苦才打捞上来。据说

万劫妖刀以碰到人体便能寄体,打捞吊起时均不能与人体接触,为此敝城还牺牲了几名弟子,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於成功。」

她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妾身想,此刀不比天裂已封埋妥当,终究还是交给埋皇剑

塚的萧老台丞保管为好。敝城已备妥车马,供谈大人运送之用,若须人力支持,我亦可分派

弟子随行,听任谈大人调遣。」

谈剑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讷讷地望了染红霞一眼。

染红霞欲言又止,许缁衣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她才对谈剑笏点头。

「当日在断肠湖畔大闹的,的确是万劫妖刀。妖刀后来脱离刀主之手,坠入红螺峪底的

无生涧中,这也是有的。」话虽如此,毕竟没有人打开木箱来确认。染红霞的回复乃是针对

横疏影「二掌院说此刀坠入本城附近的无生涧」这一句,既未肯定箱中所贮的确是万劫,也

没提妖刀附身的细节,三言两语轻巧带过,当然是出自大师姐许缁衣授意。

谈剑笏没听出中间的微妙关窍,心想:「看来流影城有意相帮,没有自把自为的打算。二

总管宁可献出万劫妖刀,也不愿唤出制服天裂之人,看来是真有难言之隐。也罢!我先将妖

刀带回埋皇剑塚,余事待禀明台丞之后,再由他老人家定夺。」起身拱手:

「有劳二总管费心。下官先将万劫妖刀携回白城山,交由台丞发落,请。」

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在场身份最高,一离座位,余人也跟着站起来。

横疏影下阶相送,忽有一名弟子匆匆入禀:「启禀二总管,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鹿道长

求见。」奉上泥金帖,垂首退至一旁。那不发一语的青年公子听见鹿别驾的名号,不由自主

攒紧了拳头,谈剑笏与许缁衣隔空对望,心中均只一念:

「他也来了!」

横疏影不动声色,玉手轻挥:「快快有请。」瞥见谈、许,甚至邵兰生也跟着回座,满厅

离人不离,却非是离情依依,心中冷笑:「为逼我交人,连鹿别驾都能指望了?哼!」

鹿别驾身为观海天门的四位副掌教之一,又是刀门一脉的宗主,最重排场,便是入得流

影城来,也是八童簇拥的派头。所幸这座偏厅十分宽敞,犀角玉带、鹤氅飘飘的鹿别驾当先

跨过高槛,身后捧着刀剑琴卷的八名道童鱼贯而入,竟丝毫不显拥挤。

他乜着一双湿润黑眸,电一般扫过厅内诸人,在那脸色苍白的青年公子身上略一停留,

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狠厉笑意,转头冲横疏影一稽首,含笑道:「二总管!你这儿高朋满座,如

此热闹,怎就没想到邀本座前来?」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是修道仙家,仙踪杳然,邀以金帖书柬未免亵渎。所幸妾身又焚香

祝祷的习惯,轻烟传讯,上达天听,瞧!道长这不是来了么?」鹿别驾知她能言善道、八面

玲珑,但毕竟听着舒坦,也只淡淡一笑。

横疏影特别延他坐上西首大位,鹿别驾却一挥袍袖,森然道:「不必了!二总管,咱们开

门见山,无须浪费时间。我今日前来,本想向二总管讨一个人,不过现下,恐怕要讨两个。」

溢满眼眶的湿润黑眸滴溜溜一转,斜睨着那名青年公子,目光阴沉怨毒,殊无笑意。

那公子丝毫不惧,冷冷笑道:「鹿老杂毛!你找儿子找上朱城山来了么?」

鹿别驾脸色陡变,阴恻狠笑:「沐云色!你师父死得都剩下一把骨头了,你才来迎灵么?

魏无音若泉下有知,只怕难以瞑目。」

横疏影心中一凛:「果然是他!」却见那公子霍然起身,戟指怒目:「老杂毛!胡说什么!」

鹿别驾眉宇轩起,忽然明白他还未接获噩耗,不由得环抱双臂,闭口不语,笑容里满是恶意。

这名面容憔悴的青年公子,正是琴魔末徒、指剑奇宫「风云四奇」行四的「丹青一笔」

沐云色。

灵官殿大战之后,沐云色腰腿俱伤,身负内创,只得随谈剑笏暂至湖阴驿落脚。次日清

晨,苏彦陛等天门弟子率先离去,随后许缁衣、任宜紫也返回断肠湖,直倒昨日许缁衣才又

出现再湖阴驿,并带来万劫妖刀大闹水月停轩、天裂妖刀在白日流影城现身的消息。

「按代掌门所说,」事关重大,三人不得不僻室密谈,谈剑笏道:

「是那个名叫『耿照』的少年制服了天裂妖刀,救得岳宸风一命?幽凝妖刀的能为,我

们是亲眼看见的,若非魏老师神功盖世,当日灵官殿里恐无幸者。区区一个无名少年,也能

对付妖刀?」

许缁衣微蹙娥眉,缓缓说道:「根据敝门弟子的证言,当日万劫妖刀肆虐时,也是一名自

称流影城弟子的少年出手相救。我接到流影城横二总管的口信说,说我二师妹等被万劫妖刀

追杀,一路逃上了朱城山,目前正受她的庇护,两相对照,似乎真有个能对付妖刀的奇异少

年。」

谈剑笏是坊官出身,作风务实,最不爱空谈揣测,一拍大腿:

「既然如此,咱们索性走一趟朱城山,当面向横二总管请教。流影城主是皇室贵胄,白

日流影城更是东海正道七大派之一,于公於私,谅必不会置身事外,放任妖刀作乱。」

许缁衣半晌都没介面,凝神片刻,才苦笑着摇头。

「谈大人光明磊落,急公好义,旁人却未必如此。」她轻叹了口气,蹙眉道:

「东海七大派众,青锋、赤炼、流影城三家,将重心放在铸炼事业的拓展上,由来已有

十数年,它们结交官商绿林,周旋於朝野,只怕比关心江湖事要多得多。今年的三府竞锋大

会迫在眉睫,据说镇东将军府那厢动作频频,横疏影是个锱铢算计的性子,流影城当以锋会

为先,未必肯淌浑水。」

妖刀乱世,苍生无不受害!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谈剑笏一愣,直是不可思议。

「代掌门的意思,是横二总管有意隐瞒?」

「她给我的信里,对那耿姓少年只字未提,也刻意回避了万劫妖刀之事。」许缁衣沉吟:

「由此推断,流影城并无涉入的打算。琴魔前辈目前下落不明,家师短期之内又无法与外界

接触,那少年若能独对万劫、天裂两柄妖刀,其中定然含有对抗妖刀的重大关键。」

「换言之,他是一枚决计不能放过的棋子。」

眼见许缁衣、谈剑笏都已开不了这个口,万不得已,沐云色本想跳将出来,一肩担下讨

人的责任,此刻听鹿别驾之言,却不禁脸色大变,再难保持冷静:「老杂毛!你净胡说些什么?」

鹿别驾冷笑:「沐四侠若然不信,尽管去问横二总管。」

沐云色猛然转头,横疏影微一颔首,轻叹道:「沐四侠请节哀。当夜染二掌院投奔敝城时,

魏老前辈已不幸仙逝。妾身命人以棺木贮装遗体,并多盛入香料防腐,日前派出快马上龙庭

山,请韩宫主派人前来迎灵。」轻轻击掌,何煦唤人抬来一具乌檀木棺,用料作工均极是名

贵,非同一般。

沐云色扶案起身,用颤抖的双手推开棺盖,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膝骤软,「噗通」跪地,

抓着棺缘嚎啕大哭,哭声宛若兽嚎,仿佛撕心裂肺一般,闻者无不凄恻。横疏影心想:「琴魔

半生孤傲,脾气怪异,看来却是极受弟子爱戴。百年之后,尚有传人能为他这般伤心难过,

哭欲断肠。」

沐云色浑身剧烈颤抖,双手指节揪得青白,忽闻「喀喇」两声,棺廓竟被硬生生掰下两

块。碎裂的木片将手掌心刺得鲜血直流,沐云色却恍若不觉,眼泪流尽后,又是一阵呕血般

的嘶声干嚎,更频频顿首捶地,额际、手掌迸出鲜血,地上棺缘俱都染出一片殷红。

众人被他的哀痛情状所慑,全都呆立不动,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解。

沐云色大哭不止,忽然张口「呕」的一声,仰天喷出一蓬血箭,点点殷红如蕈雾撒落,

溅得他一头一脸!总算谈剑笏及时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右手轻拍他的背门几处大穴,

抑制走乱的体内气血,左掌运动元功,抵住沐云色腰眼,渡入一股雄浑刚正的内息。

沐云色眼前一黑,本将晕厥,得他浑厚的内力之助,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也不知哪里

来的力气,一把将谈剑笏挥开,转头质问染红霞:「我......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他死之时,

是......是你在他老人家身边?」

染红霞身子一颤,本能便想摇头,许缁衣却轻轻捏紧她的裙腰,口唇微微翕动。她冲疑

片刻,点头道:「是......是我。」便将当日背万劫追杀、途中巧遇魏无音及赤眼妖刀一事,扼

要说了一遍。许缁衣有意借此辟谣,并未插口,染红霞说到坠入红螺峪时,便三言两语模糊

带过,见大师姐满意点头,这才闭唇收声,不再言语。

鹿别驾露出一脸悲悯,啧啧摇头:「好惨哪!死在自己的徒儿手里,果真是苍天不仁。」

谈剑笏怒目而视:「鹿真人!你是吃斋修道的,何必这般挖苦人!」鹿别驾冷笑不止。

沐云色双肩颤抖、髻散发摇,惨败的面色浮现病态的彤艳,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断气,

呕血身亡。「鹿别驾......」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若非是你,我师父又怎会受

我三师兄暗算?若非是你,我三师兄又怎会木橛入腹,非死不可?你有种干下这些事,怎不

知要......」

「......杀人偿命!」

语声乍落,颀长的身形拔地倏起,双掌一推,猛然轰向鹿别驾!

谁也料不到内伤沉重、腰腿受创的青年公子,竟有余力向天门副掌教发动攻击,动作之

快、掌势之迅疾,连近在咫尺间的谈剑笏、许缁衣等也不及反应。但或许是伤心过度,疲病

交煎之下,首当其冲的鹿别驾并非难以抵挡--

他见这掌来势虽快,却不带丝毫破空响声,显是沐云色重伤无力,那一跃而起的动作已

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内息,掌势轻飘飘的无甚威力,不由得一声冷笑,左掌曲成鹰爪转出袍

袖,暗提十成元功,打算在掌爪相接的瞬间,发劲震死这头不自量力的半死愚畜!

谈剑笏看出他的用心,明知来不及,还是拼命想扑过去阻止,忽然间福至心灵,脑海中

闪过一念。

--欲解不共戴天之仇,唯有百死无悔之招。

琴魔师徒在生死一瞬的当儿,极可能做了同样的判断。上一次魏无音低头示弱的结果,

几乎将手持幽凝妖刀的鹿彦清劈成两半,令灵官殿大战的胜负形势於眨眼之间逆转。那......

沐云色呢?

「鹿真人,快避开!」谈剑笏不顾一切地大喝:

「他使的不是普通的掌功......是『不堪闻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