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廿五折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强如魏无音也毙命於此招之下,鹿别驾避无可避,吓得魂飞魄散:
「吾命休矣!」
总算鹿别驾也是名门大派的宗师级人物,千钧一发之际,左臂「喀喇!」声如爆栗,竟
自甩脱了肘腕关节,凭空暴长数寸,宽大的袍袖舞成一面锦旗也似,堪堪兜住掌势。沐云色
的双掌击在空处,却见鹿别驾圈转左臂,「蛇黄掌」的柔劲所至,手掌顿时受缚。
鹿别驾死里逃生,反而占得了上风,心中不无得意:「小畜生经验不足,笑煞人也!任你
双掌能开碑碎石,打在轻飘飘的袖布之上,什么掌力都不起作用。」沉腰崩步,便要发劲将
他两条臂骨震断。
谁知念头方起,顿觉臂下一空,整片袍袖化成片片蝴蝶,被绞得寸裂!他本能想护住身
躯,一举手才想起左臂关节松脱,难以运使;便只一愕,沐云色的双掌已然印上身侧。
这掌轻飘飘的没什么劲力,鹿别驾连一步也未退,却已吓得魂飞天外。
沐云色何尝不想打得他口吐鲜血?偏偏全身真气都不对劲,这下直如隔靴搔痒。他一击
不中变招快极,右手食、中二指并起,一式「指天誓日」掠过鹿别驾的脸颊,拉出一条两寸
来长的锐利血痕,却仍是偏了一些,未及眼、耳、太阳穴等要害。
本欲连环出手,无奈真气不继,浑身力量像被抽干了似的,「通天剑指」的几个变招施展
不开,沐云色奋力飞起一脚,锁定的仍是头部要害;啪的一声,反足踢中鹿别驾的鼻梁,正
是「虎履剑」的妙着,踢得鹿别驾眼前一黑,鼻血长流。
剧痛之下,鹿别驾的身体本能相应,右掌一推,两人分向两头摔去。
沐云色气力用尽,撞得几案四散、难以顿止,连滚几匝才稳住身体。
鹿别驾到底是天门有数的高手,背脊尚未触地,伸手一撑,使个「鲤鱼打挺」跃起;才
刚站定,双腿倏又发软,颤声道:「小......小畜生!你......你用『不堪闻剑』打我!你用『不
堪闻剑』打我!」面色惨白,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变了。
横疏影虽不通武艺,看也知道这一掌没什么用,实在不像传闻中稍触即死的奇宫绝学「不
堪闻剑」,好心提醒:「鹿真人勿恼,依妾身看,这掌着实不像是『不堪闻剑』。」
鹿别驾气得浑身剧颤,声音都尖了,转头怒道:「他妈的!你武功很高么?怎知是与不
是?」
横疏影恼他无礼,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我听说奇宫的『不堪闻剑』乃
是凝血束息的一门绝学,鹿真人胀得面红脖子粗的,说话中气十足,要说是『凝血束息』,委
实勉强了些。」
鹿别驾一愣,恼羞成怒:「我身中杀千刀的歹毒武功,这婊子出身的却净说风凉话!」怒
道:「你没见他咬牙切齿,只想与本座拚命吗?还是白日流影城早与指剑奇宫串连一气,一意
包庇,纵凶杀人?」
一旁的染红霞实在听不下去,本欲上前,却被师姐拉住。染红霞停住脚步,转身直视鹿
别驾,扬声道:「你提气搬运一周天,检视脉息,便知真假!何必缠夹,徒作无益之争?」
鹿别驾醒悟过来,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就地盘膝,五心朝天,内气运行一周天,果然百
脉如常,无一不顺;然而欢喜也只是一瞬,旋即一跃而起,指着沐云色破口大?:「好你个小
畜生!满口诈伪,卑鄙下流!连你道爷也敢诓骗,合着是向天借了胆子!
」
沐云色巍颤颤地扶案起身,一抹唇畔血渍,冷笑:「你不也吃过我师父的鞋底泥么?我怕
你忘了滋味,再让你回味回味。」想起师父,伤心之余,胆气忽豪,彷佛普天之下无一事不
可为,纵声大笑:
「鹿老杂毛!就凭你这种货色,一辈子只配吃我师徒的鞋底泥!我师父就算不在了,江
湖人却永远记得,你鹿别驾在灵宫殿前,当着睽睽众目捱了琴魔一脚,被踹得五体投地鼻血
长流,跪伏战栗,便如今日一般!」
鹿别驾面色铁青,咆哮道:「小畜生找死!」喀啦一声接回左臂,十指成爪,飞也似地扑
向沐云色!
沐云色夷然无惧,戟指并出,一式「凿空指鹿」正面相迎;谁知才跨出一步,忽然全身
真气逆走,牙关一咬,抽搐着仰天倒栽,立时晕死过去。
鹿别驾大喜:「小畜生今日难逃死劫!」指爪箕张,径朝他腰腹、下阴插落!
蓦地青衫一晃,横里一条修长背影拦路,来人后发先至,竟抢先扣住沐云色的头顶,柔
劲微吐,拉得沐云色直起半身。
那人动作之快,直如流水行云,左挪右引、踢腿勾肩,啪啪几声,便将沐云色摆成盘腿
跌坐的姿态,百忙中温言嘱咐:「全身放松,莫运功力!我来助你。」说话之间,一股绵和柔
劲自他头顶「百会穴」透入。
沐云色全身如浸温水,来人渡入的内息与谈剑笏纯阳刚劲截然不同,并不滞留在体内脉
中,与运使「不堪闻剑」时所产生的纯阴劲力相冲,而是自头顶汩汩而入,转眼又由全身毛
孔散出,把对身体内气的干预降到最低。此法虽极耗功力,却足以将他走岔的内息逐一导引,
缓慢同调,转趋一致;沐云色身子一松,通体舒畅,渐渐了恢复神智。
鹿别驾看出来人正以玄门正宗的「真气透脉」之法,借自身的周天搬运他调匀气息,施
救者的耗损极巨,而且运使之际,周身毫无防备,形同裸身示人;而两人气脉相连,偏又是
一方受创、两方俱伤的局面,不禁恶心胆横生:「你们这一家子都爱做好人,这便叫做自寻死
路!」去势更不消停,呼的一声,往那人背门抓落!
双方仅只一步之遥,在场谁也来不及救。
谈剑笏在仓促之间难以运使「熔兵手」,淩空虚劈一掌,气急败坏:「鹿真人!你是名门
首脑,怎干这等偷袭下作?」鹿别驾揉身避过,一声冷笑,大袖宽袍在半空中「唰!」一翻
转,须发猎猎、居高临下,宛若搏兔苍鹰:
「我与小畜生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谈大人休管!」
那个闻言长叹:「鹿真人,你也害了魏师傅,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沐云色一凛:「原来是邵三爷救了我!」
他睁开双眼,赫见鹿别驾挥爪扑落,邵兰生正盘膝坐在自己身前,按说无法转身接敌,
谁知邵兰生随手一挥,袍袖「噗喇喇」地像船帆鼓起,伸展成圆滚滚的一管,将角落的竹编
画笼拖了过来。鹿别驾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被画笼撞落地面,落地时微一踉跄,连忙伸手抓
住画笼,欲稳住身形。
那竹笼甚轻,当然支不住百来斤的身躯,邵兰生叹了口气,修长洁白的右掌穿出袍袖,
挽住了竹笼的另一侧边口。见沐云色睁眼瞧来,低声道:「收摄精神,万勿分心!情动即心魔,
大悲大恸最是伤身,你离走为入魔仅只一线,我助你行功,但治本之道还在你自己。」沐云
色会过意来,闭目调息,不敢再分心。
横疏影虽不会武,也看出鹿别驾狼狈,心中暗叹:「邵三爷忒也天真。他欲周全鹿别驾的
脸面,偏偏没想过人家领不领情。」不知怎的,忽想起当日在不觉云上楼出手解救岳宸风,
少年那英飒磊落、毫不犹豫的俐落身影,心底一阵甜丝丝的,双颊酡红,恍若微醺。
场中鹿别驾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红一阵,指节捏得格格作响,几乎将竹笼边口抓碎,瞥
见笼中的檀木剑柄,把心一横:「今日拚着得罪青锋照、流影城,也要毙了沐云色那小畜生,
为清儿报仇!」铿的一声激越龙吟,檀木剑脱鞘而出,直取沐云色咽喉!
自众人入厅以来,争斗始终未及兵刃,此时何煦、锺阳见他擎出檀木剑,心念一同,双
双遮护在横疏影身前。
染红霞忍无可忍,一挑柳眉,按剑跃出,清叱:「鹿别驾!你我同是来客,难道真要见血?」
一阵金铁交鸣,鹿别驾的随身八僮纷纷抽出刀剑,拦住她的去路。厅外一千金甲武士循声而
来,刀出鞘,枪露尖,散成半月形围住厅门,只待二总管一声令下,便要蜂拥而入。
谈剑笏、许缁衣交换眼色,许缁衣轻搭在师妹的肩头,染红霞望了场中一眼,忽然醒悟:
「看来邵三爷胸有成竹,鹿别驾讨不了便宜,此时不宜横生枝节。」还剑入鞘,退后几步。
紫星观八僮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不用与「万里枫江」交手,收敛刀剑,不敢造次。
大堂之中,邵兰生仍是盘膝端坐,侧对着鹿别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旋绕白影,似
棍非棍、忽刚忽柔,正与鹿别驾斗得激烈。
奇的是:两人的剑招虽快,居然没有交击的声响,明明鹿别驾手里的檀木剑光可鉴人,
照理应该占尽上风,他却是闪避多、攻击少;反观邵兰生的第一记虽都刺在空处,手中那片
白影却越斗越长,彷佛乳浆搅动、蜘蛛吐丝,鹿别驾越斗越是局促,渐渐施展不开。
斗得片刻,鹿别驾心头闷重欲狂,一声暴喝,一百零八式「通犀剑法」如水银泄地、银
河落霄,也不管什么拆解应对,凭着檀木剑的无匹锋锐横削竖劈,那雪练似的绵长白影被一
寸寸削断劈开,绞出漫天的纸蝴蝶,如雪花般簌簌飘落。
邵兰生手中之物转眼只剩两尺余,白芒尽去,徒留乌影。他哈哈一笑,忽於纸片雨中振
袖而起,霍然转身,一点木尖穿过飘落的碎纸片,倏地停在鹿别驾的咽喉,竟是被削断的半
截紫檀画轴--
而雪未停。
绞碎的画卷持续飘落,如砌下堆梅一般,掉落在凝然不动的两人身上,肩头、发顶,腰
掖袖间......手持木轴的青袍书生既不逼人也不动摇,便似雪中瘦梅,形影傲然孤挺,彷佛汀
洲之上、茕茕独立的苍鹭。
鹿别驾看似一败涂地,但不知为何,周身却无一丝狼狈,尽管左袖尽碎,裸出一只养尊
处优的白皙光膀,模样比方才突施暗算时更伟岸超然,彷佛一瞬间回复宗师身分,无视天地
之阔,眼中只有一物。
那是全心全意,专注於剑的神情。
「三爷胜券在手,何以留力?」
「鹿真人于最后一刻回复清明,我不敢躁进。」
鹿别驾默然良久,忽然一声嗤笑,神态虽冷,却不似怀有恶意,微微摇了摇头。
「芥芦草堂的剑法,果然非同凡响。若然败在三爷手里,似也不冤。」
邵兰生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胜。若全力一战,胜负还在未定之天。」
鹿别驾哈哈一笑,终於露出一丝佩服的神色,抖落一身纸屑,「铿!」檀木剑入鞘捧还,
稽首道:「妄动三爷之兵,尚祈三爷见谅。」邵兰生双手接过,长揖贺礼:「他日若有机会,
愿与鹿真人印证剑法,放手一战。」这话在寻常武人听来,可说十足挑衅,自邵三爷口中而
出,却是真心真意,浑无半分烟硝火气。
鹿别驾不置可否,远远瞥了沐云色一眼,转身大步回座。
侍僮为他披上一袭宽大羽氅,又递上雪白的丝绢巾帕揩沫血渍,鹿别驾狼狈之态尽去,
又回复成一派副掌教的雍容气度,与初入厅堂的咆哮模样大相径庭,可说是判若两人。
横疏影对剑法所知有限,听邵兰生自承「我没有胜」,也就是说被半截画轴残洒指着咽喉
的鹿别驾,其实并没有败,虽然不明所以,却不禁有些感慨:「三爷磊落光明,胸襟宽大,与
他动手过招,连鹿别驾之流也卑鄙不起来。才打完一场,却似换了个人。」
她不知练武之人,毕生都在追求境界的提升,练到如邵兰生、鹿别驾这等境地,往往只
求一名旗鼓相当、足以砥砺精进的好对手,只有在棋逢敌手、逼命一瞬的?那间,才能突破
方圆局限,激荡出灿烂的生命火花。
鹿别驾自成为紫星观主、刀脉之宗,乃至观海天门副掌教以来,俗念缠身,功利至上,
可说是无日无之;直到方才於漫天纸片飞雪之间,目睹那掠影分光的一剑,才重被唤醒了剑
者的自觉,陡然间剑意勃发,致使邵兰生劲留三分,不敢轻进,木尖才停在他喉前一寸。
单论剑招之精,邵兰生可说是一路压倒性的胜利,连赢了整场剑决的九成九;然而鹿别
驾最后一瞬的无形剑意,却是超越剑招的范畴,将他练剑三十年的精髓凝炼於一,提升到了
前所未有的境界。那是无心所致,即使面对同样的对手、使用同样的招数再打过一次,也未
必能够重现--
光是明白这一点,已是许多武者梦寐以求的重大突破;能确实保留、反复重温那一瞬的
灿烂,则又是另一层境界。等到鹿别驾能随心所欲,在战斗中任意施展那一瞬的剑意,则掌
握剑道至理、晋身剑界宗师,指日可待。
鹿别驾回到座中,神情已是大大不同,冲横疏影一稽首,淡然道:「贫道适才多有失仪,
还请二总管切莫见怪。」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言重了。唇齿相依,尚且有嗑碰的时候,东海七大派同气连枝,由
来已久,手足间偶有小小误会,也不是什么严重之事,鹿真人无须介怀。」
鹿别驾点点头,湿润的黑眸紧瞅着她,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二总管,咱们闲话休提,贫道今日前来,是想要向你讨一个人。」他轻叩着扶手,微
笑道:「二总管或许已经知道了,敝观有几名弟子,在你朱城同的地界惨遭杀害,下手行凶者
不是旁的,正是一名手持万劫妖刀的少女。」
横疏影含笑啜饮茶汤,有意无意地往许、染二姝瞟去,片刻才好整以暇道:「鹿真人是想
问我要杀人凶手么?」
「妖刀寄附的刀屍,杀也杀不尽,要来做甚?据闻阻止万劫刀的,乃是贵城执敬司一名
弟子,名叫耿照,此事的目证尚有水月停轩的染二掌院,以及敝师侄胡彦之,料想应非虚妄。
贫道想请二总管唤出这名耿姓的少年,有些事情,恐怕需要他来为众人释疑。」
横疏影没料到他居然毫不遮掩,说得如此直接,一双妙目环视全场,口中应的是鹿别驾,
实则是对众人说。「本城是有这么个人,我也不敢欺瞒鹿真人。」她以杯盖轻刮茶面,咬着唇
珠轻笑:
「然而众所皆知,杀退万劫刀、与贵派胡大侠联手救下刀屍的是染二掌院,将赤眼妖刀
送至本城的,也是染二掌院。那耿姓弟子不过是恰巧在出使水月停轩时,为二掌院所救。鹿
真人若要问事,该当找二掌院才是,敝城区区一名弟子,恐怕帮不上鹿真人的忙。」
鹿别驾轻叩扶手,捋须呵呵直笑。
「二总管,咱们就别这么费事绕弯,净说废话了罢?」他低头含笑,怡然道,
「你串通染二掌院,想要一手遮天,却不知贫道手上握有目证,杀退万劫妖刀之时,染
红霞人甚至不在现场;而那柄赤眼妖刀,从头到尾都在耿照身上。刀是琴魔当夜从灵官殿带
走的,耿照既持有赤眼,代表琴魔临终时,将刀与对付妖刀的重要秘诀传给了耿照。他后来
能在贵城杀退天裂妖刀、救得『八荒刀铭』岳宸风一命,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横疏影心中微凛:「就算是有备而来,鹿别驾的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这几日胡彦之并未
传出讯息,天门刀、剑两脉不合,由来已久,就算他要走漏风声,物件也决计不会是刀脉宗
主。看起来鹿别驾的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从容自若,低垂螓首,片刻才笑道:「鹿真人之言,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之前染二掌院
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以水月次徒的地位身分,料想也无扯谎的必要。妾身倒是好奇得紧,
就算鹿真人不幸言中,鹿真人又想问耿照什么事,释什么疑?」
鹿别驾冷笑不止。
「在场除了邵三爷之外,人人都见识过妖刀的厉害。耿照这人有多重要,还须多费唇舌
么?」眉毛一抬,温润的黝黑眼瞳紧盯着横疏影,笑容里隐有一丝狠厉,衬与温颜笑貌,令
人不寒而栗。
「况且,当夜魏老儿手持赤眼,从灵官殿追踪我儿离去,此后不知所之。赤眼既落到了
姓耿的手里,代表他是最后见着琴魔魏无音之人。我儿身中『不堪闻剑』的招数,胸口血凝,
全身瘫痈,若非被幽凝妖刀附身,岂能走远?欲寻我儿的踪影,还须着落此人身上。天下父
母心,二总管总不会罔顾这份心焦罢?」
横疏影微微一怔,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以手背掩口,惊呼道:「原来......原来那位
是鹿真人的义子!」鹿别驾这时才失了冷静,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见过我那彦清孩儿?」
横疏影以眼神示意,锺阳轻轻击掌,堂后忽然转出四名执敬司弟子,抬出一台软榻,榻
上卧着一名全身缠满绷带、骨瘦如柴的男子,却不是鹿彦清是谁?
鹿别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起身,用力之猛,居然一把踢翻了椅子。他飞也
似地扑至榻前,伸出双手,隔着层层纱布抚摸榻上之人的头、脸、身躯,片刻才喃喃道:「真
是我的彦清孩儿......真是我的彦清孩儿!」转头哑声道:
「横疏......横二总管!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义子的?」
横疏影故作惊喜状,轻拍着雪白腴润的胸口,笑道:「我也不知这位便是鹿真人的义公子。
前几日巡城司的骑队回报,在山下荒僻处发现此人,因尚有温息,便携回城中。我见他伤势
沉重,特别延请本城的程太医为他治疗,程太医手段高明,虽不能治疗令分子之伤,却以针
剂为他延命,再佐以库中珍贵的人参、茯苓等药材,总算拖到现在。」
鹿别驾定了定神,起身长揖到地,低声道:「二总管,多谢你了。贵城的大恩大德,贫道
日后定当补报。」横疏影连称不敢。
一旁许缁衣静静看着,心中暗忖:「人都抬到了堂后候着,拍掌即至,显是料定今日鹿别
驾必来,专程备着此招应付。原来我们此行,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针对各
门弱点一一备妥解方,让谁也开不了口......真是,好一个手段厉害的『暗香浮动』横疏影!」
横疏影偶与她目光相接,微一颔首,笑意盈盈。
许缁衣淡然微笑,也只是点头致意。
鹿别驾今日上山,其实是负有任务,全没想到失踪的义子能失而复得,横疏影这个人情,
不可谓之不大。正犹豫是否继续讨人,横疏影忽然两手一合,甜美的笑容宛若少女:「是啦,
指剑奇宫的『不堪闻剑』虽然号称是无解之招,但令公子尚有生命迹象,未必不能施救。我
知道有个人或许能救令公子一命。」
鹿别驾如聆仙纶,连忙求教:「请二总管指点一条明路。」
横疏影笑道:「指点不敢当。由此往西北六十余里处,有座名为『一梦谷』的山坳,谷中
有位名医,人称『血手白心』伊黄粱。
「此人脾气虽古怪,却有一手接断续、肉白骨的高超医术,本城的大国手程太医昔年与
这位伊大夫有过一面之缘,论到外科之精妙,就连程太医也直承不如。令公子的凝血断息之
患,此人或可救治。」
鹿别驾听得一凛,猛然省觉:「莫非是儒门九通圣之一的『岐圣』伊黄粱?」
「正是『岐圣』伊黄粱。」横疏影笑道,「鹿真人也听过『血手白心』之名,那就好办啦!
只是得快些才行,万勿拖延,以免耽误令公子的病情。」
鹿别驾心想:「糊涂!那伊黄粱名头响亮,据说能造血生肉,传得神而明之,我怎么都没
想到?」再无疑义,稽首道:「多谢二总管指点。小犬若得以回天,我定为二总管点长明灯,
终生不绝。鹿某说到做到。」尘尾一挥,四名侍僮接手软榻,便要抬出。
他也不与众人道别,径对邵兰生一点头,转身行出偏厅。
横疏影谈笑间用兵,满座俱是五大门派的要角,却无一人能逼她交出耿照,这几日执敬
司上下辛苦,按她的吩咐进行准备,今日总算一一收效。
正自松了一口气,厅外又有弟子匆匆入报:「启禀二总管,赤炼堂五百名『指纵鹰』已至
城外,说要求见二总管!」声音惶急,显见城门外的形势已到了紧要时刻,剑拔弩张,一触
即发。
举座诸人都不禁坐直身子,连鹿别驾也停下脚步。
邵兰生一听「赤炼堂」三字,儒雅的面上一凝,彷佛沾到了什么秽物,蹙眉道:「又是赤
炼堂!这帮土匪,没事派『指纵鹰』来做甚?当真是绿林习气,无可救药!」放眼东境武林,
也只有青锋照的邵三爷敢直指赤炼堂是「土匪」。他越是说得正经,越透着一股荒谬滑稽;虽
是如此,却谁也笑不出来。
赤炼堂号称「白城山以东第一大帮派」,一向自尊自大,鲜少与武林同道往来。
雷家以江上的排筏起家,纠众结帮,掌握酆江水陆两道的漕马运输,辖下帮众数万,除
了兵器铸炼,也贩私盐、逐渔利,近年更是勾结官商,发展得好生兴旺,简直就是实力雄厚
的黑帮。
但赤炼堂毕竟也在江湖打滚,不仅养官差、养耳目、养武功高手,养衙门里的刑名师爷,
更豢养私兵武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武林门派。而其中最精锐、最骇人听闻的一支,即为「指
纵鹰」。
据说「指纵鹰」全由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所组成,加入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赤身裸体,
仅发给一柄匕首,与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一起关进黑牢;四肢完好、活着走出来的,便能获
选加入「指纵鹰」。
通过测验后,还须接受操舟、驰马、攀索、夜行、掘山之类的严苛训练,目的在养成一
支移行神速的机动部队,武功及杀人技巧的锻炼更不在话下。只要出动「指纵鹰」,几乎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