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折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苏彦升被喝得惊跳起来,神智陡清:「你怎知那是《不复之刀》?」耿照没时间解释,只
说:「琴魔前辈临终前,曾与我说过。」撑住女墙,作势欲跳。
苏彦升差点破胆,揪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你......你做什么?」
耿照一把挥开:「万劫好杀,我要阻止它。」纵身往台下一跃,双手抱头、着地翻滚两圈,
也不见他撑地起身,整个人横里一晃,忽如蝗虫般蹬腿掠出。
他俯颈矮身,双腿飞快交错,奔跑的动线如水中游蛇,又有些像是林间鼯鼠,几乎让人
产生「贴地滑行」的错觉;一霎之间,已切入万劫刀的挥动半径以内,飞也似的扑向碧湖的
背心!
「好......好快!」
苏彦升目瞪口呆,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名乡下少年。
耿照移动的方式,完全颠覆了苏彦升对「轻功」的既有印象。那种水一般流畅、完全没
有顿点的连续动作,看不出有什么内力或招式的运用之处,与其说是「武功」,更像是由极端
灵敏的知觉、异常发达的肌肉,以及不可思议的反射动作融合而成的运动本能......
(这样的敏捷不像是人,似乎......更接近野兽!)
耿照双手一合,原本打算出其不意地擒抱住碧湖的小腰,谁知她身子一转,拉着铁链踏
上石刀,娇小玲珑的胴体顺势荡去,反而绕到耿照背后,细白的裸足挟着劲风穿出薄纱裙摆,
「砰!」蹴上耿照的背门!
耿照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眼冒金星,仆倒时身子一挣,连滚带爬的摸向石刀另一侧;原
地「唰!」被踩出一小处陷坑,碧湖小巧的雪白脚儿顿成杀人凶器,美腿一勾,径取耿照颈
侧!
耿照闪避不及,并起双肘一挡,「笃」的一声闷响,臂骨疼痛欲裂,忍不住单膝跪地。
碧湖踩着他的肩头一跃而起,右脚高举过顶,腿心秘处暴露无疑,雪白的小腹绷成一球
一球的小丘起伏,整个阴部小巧如圆枣,色泽粉橘,阴阜上一撮乌亮窍茸迎风飘卷,粉蛤毫
无遮掩,裸露出一条小指长短的粘闭肉缝;因右腿的腿根大开、肌肉牵动之故,蛤嘴噙着的
两片酥润娇脂微微翻开,随着抬腿的动作拉开一抹半透明的晶莹水光。
她淩空抬脚,一双赤裸的结实美腿几乎拉成一字马,右踝贴耳,挺腰一拧,肌肉拉成了
既紧绷又平衡的完美线条,侧看犹如一个曲线玲珑、雪肤粉润的「?」字;转眼上跃之势已
尽,随着娇躯坠下,浑圆小巧的右脚跟对准天灵盖,右腿「呼」的一声往耿照头顶踵落!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往后一仰,堪堪避过,忽觉脸上微凉,原来她右腿放落,蛤缝里的
一抹水光挤成几点液珠,泼风溅出。他用手背一抹,鼻端嗅着一丝酸酸甜甜的体味,浓烈馥
郁,如花房熟裂、果腹迸浆,与染红霞的清幽截然两样,却不觉得呛人,也无丝毫不洁之感,
一般的令人想品尝再三。
碧湖右踵落空,倏地飞起左膝,去顶他咽喉。
耿照打死不退,双掌及时接住膝锤,瞥见她腿间水光盈润,一道晶亮的水痕沿大腿内侧
淌下,赤裸的圆翘臀廓上还悬着液珠;淫蜜被体温一蒸,扑面都是鲜浓馥烈的熟果香,热烘
烘的一阵湿润,不觉蹙眉:「杀人......真的给你这样大的快感么?」忍着掌骨疼痛,用力将她
推开。
谁知碧湖沾着湿泥的、剥葱似的左脚足趾才刚点地,右腿一勾,又如闪电般回身扫至!
一连三招毫无间隙,耿照体势用尽,终於不及格挡,侧着腰硬生生吃下这一击,「砰!」
翻倒在地,余势不停,被踢得连翻几匝,咬牙撑起半身,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距离拉开,缠斗之势顿时破局。碧湖苍白的小脸露出一抹空洞的笑意,喀啦啦的一
阵刺耳声响,铁链被拉得笔直绷紧,插入土中的石刀便要飞出。
--一旦面对万劫,下场便是化成血池塘的一角而已。
耿照一开始就定下「对人不对刀」的策略,宁可贴身缠斗,利用万劫刀巨大不便的弱点,
彻底隔开刀与持刀者之间的联系。
结果正如他的预想:万劫归万劫,碧湖仍是碧湖,纵能驾驭千钧巨刃,她却没有因此变
成内力超群、身如钢铁的绝顶高手,少女的拳脚并不能直接威胁他的生命,与持万劫刀时的
恐怖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失去灵魂、如傀儡娃娃般的刀屍,似乎仍保有相当程度的智力。
碧湖的猛烈攻击并非是想徒手取命,而是要逼他退出石刀的直径方圆之外,以施展万劫
的无匹威力。耿照勉强起身,还在凝聚体力,碧湖已挥动铁炼,狰狞的巨型石刃呼啸而来--
劲风自头顶扫过,蓦觉脚下一空,已被人揪着衣领一把拉开。两人一路滚至林边,耿照
抬头睁眼,出手相救的居然是方才那名落马的青年大胡子。
「妈的!」胡彦之一跃而起,忍不住啐了一口:
「这小娘皮......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是万劫妖刀。」耿照突然瞪眼,拉着他低头一滚:「小心!」
哗啦啦的一阵乱响,万劫过处,两株大树如泥塑纸紮,拦腰倒落。
胡彦之挽住他的臂膀,低喝道:「进林子里去!」耿照会意,跟着他一溜烟钻进了茂密的
树林中。胡彦之点足而起,跃上一棵大树,纵身掠至前方另一蓬树冠里,回头道:「走上面!
枝叶越茂密处,那把天杀的鬼刀越难施展!」忽见耿照三两下爬上树顶,攀着树间的藤蔓摆
荡过来,敏捷得猿猴也似,不觉一怔:
「你不会轻功?」
「不会在树上飞的这种。」耿照老老实实说:
「教人跑步快的我倒是学过一些。」
胡彦之不觉失笑。
他精擅追踪术,轻功自是极好,于林间纵跃宛若飞影,不仅仅是快,更快得藏形匿踪,
不仔细辨别,还以为是鼯鼠山猫之类。
然而耿照虽不通纵跃之术,身手却异常矫健,往往一勾一蹬之间便能上树,攀着藤蔓飞
来荡去,间隙太宽时便直接落地奔跑,居然也紧跟其后,仍在声息相闻的范围之内,胡彦之
不由一凛:「这少年身手了得,若经调教,定成高手!」好奇心起,大声道:
「喂!我叫胡彦之,是真鹄山鹤真人的徒弟。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耿照调到执敬司后,曾用心背诵过正道七大派的要人名册,心念电转之间,忽想想到:「莫
非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策马狂歌』胡大侠?」危难中不敢失了礼数,大声道:「小人是白日流
影城的弟子,名叫耿照。」
奔跑间无法详谈,两人逃出里许,只听身后叶摇树倒,轰隆隆的有如巨灵压境,渐次逼
来,知道是万劫追到。胡彦之低头啐了一口:「呸,他奶奶的!这小娘皮是哪来的怪胎?衣衫
不整、妖妖娆娆的,出手却这般狠。老子出入妓院,见识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了,从来没看过
这么恐怖的。」
耿照回道:「那是妖刀万劫所致。持刀的那位碧湖姑娘是水月停轩的弟子,原本该是一位
良善贞淑的好姑娘。」将水月停轩里发生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胡彦之闻言不禁回头,微微蹙起浓眉。
「水月停轩的......碧湖姑娘?」
「胡大侠认识么?」耿照奇道。
「如果她不拿那把大刀子狂杀猛杀的话,我倒想认识认识。」他哈哈大笑:「放眼东海,
无论正道六大派还是外道七玄界中,哪有少年男子不憧憬水月停轩的?我十几岁时,根本觉
得那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哩!」
胡彦之混迹市井,说话俚俗惯了,但被他豪迈的笑声一衬,说什么都不觉得卑琐下流。
耿照忍不住笑起来,好感顿生,蓦地前头光线骤亮,不知不觉,这片深林将至尽头,唯恐妖
刀接近人居,大声说道:「胡大侠!蒙你搭救,日后若有机会,小人定当补报!就此别过。」
矮身钻入一处粗大的桠叉不动,静待妖刀接近。
身畔林叶一阵沙沙动摇,胡彦之飞掠而回,一抓他臂膀:「小伙子!你脑袋不清楚啦?这
么想死么?」
耿照摇头。「若让妖刀离开此地,只怕死伤更多。」
胡彦之一凛,见他模样十分镇定,心知有异,沉声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怎么应
付?」
耿照沉吟道:「我也没把握。不过要是能分开人与刀,碧湖姑娘应该有救。万劫刀对应的
属性是『嗔』,非恚恨难平、怨念极深之人不附,一旦合适的人选出现,妖刀便会出现在他的
面前,引诱那人持有;要是被附身的刀屍怨恨平息,又或者力量消退,妖刀就会另外再找新
主。当然,寻常人触摸到妖刀,也难保不会被妖魂影响,能不碰就不要碰......」
胡彦之省悟过来,击掌道:「是了!只消分开人刀,待小娘皮醒过来,哄得她眉开眼笑、
心花怒放,那捞什子的万劫刀就不要她啦。是也不是?」
耿照倒没想得这么多,只想阻止万劫杀入人群,见他说得高兴,不忍心告诉他万劫若被
遗弃、不得不另觅新主时,必以旧主的血糜骨肉做为营养,是一柄凶恶至极的魔刀,只点头
道:「胡大侠说得极是。」
胡彦之笑道:「难怪你死缠烂打,净巴着小娘皮不放。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色中恶鬼,死也
要占人家便宜。」圈指衔口,发出一声尖锐长哨,回头笑说:「若我那兄弟没死,我倒是有个
主意。」
眼看林中骚动逼近,耿照不愿连累无辜,低声道:「胡大侠,万劫杀人如麻,我们俩要是
同在此处牺牲,就没人向正道示警啦。林后悬崖之下,还有三名水月停轩的姑娘等待救援,
另外我将苏道长藏在烽火台中,这四位就麻烦你了。」
胡彦之神情一凝,似要发怒;眼珠子一转,忽然哈哈大笑:「妈的!我们观海天门,还真
是教你这小子给看扁了。」忽听远处一声昂啸,林中风动叶摇,竟似虎咆,喜上眉梢:「救兵
来啦!」拉着耿照跃下枝桠,发足向林子尽处奔去!
胡彦之施展上乘轻功,几乎是足不沾地,直如贴地飞行,身旁诸物飕飕掠过,眼角只余
一抹残影流光,不消片刻,已将碧湖远远抛在了后头。遍数观海天门十八宗脉百余处观门,
并无一家以轻功见长,能练到这般「泄地流影」的惊人境界,只能说是此人异禀天生。
他不肯舍下耿照,紧紧拉着,奔行片刻才想起这少年不通轻功,赶紧放慢速度;见耿照
满头大汗、迈步狂奔,却未如想像一般,被自己拖得一地乱爬,不觉惊讶。趁势按住耿照脉
门,悄悄渡入些许内息,果然没有异种真气入体、与本身内力相互激荡的反应,暗忖:「看来
这小子没骗人,他是真的没练过上乘轻功。」
须知轻功要至「泄地流影」之境,除了锻炼筋骨,还须佐以呼吸、运气等内家功法,否
则难以持盈保泰,纵快得一时,趋避、动静间也无法运化随心。耿照内力低微,也没学过什
么高深的轻功诀窍,跑起来居然只稍逊胡彦之一筹,无怪乎他另眼相看。
两人狂奔一阵,耿照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勉力开口:「胡大侠......」
胡彦之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爽快些?『大侠』两字,连妓院的娘们叫春都不时兴了,
你老弟何苦弄得我这么软?」耿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小人......」
「行了行了。」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小子心肠不坏,就是别扭得要死。我看这样:
我的年纪,当你大哥净够了,你就叫我老胡;老子呢,嘿嘿不好意思,喊你一声小耿--这
样简单多了吧?」
耿照本不是小气之人,听他说得率直有趣,忍不住笑出来,边跑边喘:「好......好啊,老......
老胡!」胡彦之哈哈大笑,忽然欢叫:「好兄弟!」前头树影两分,一头庞然黑影一跃而出,
正是那匹紫龙驹。
「小耿,同你介绍。这位呢,算来是你二哥了,有个匪号叫『策影』,踹死的恶徒可比我
剑下杀的还多,二位亲近亲近。」他拍了拍那紫龙驹「策影」的马颈,策影却大不领情,低
头一拱,黑毛白流星的长吻撞得他踉跄几步。
胡彦之见它左眼血流如注,从鞍侧解下个系着黑旧红绳的黄油大葫芦,拔开塞盖,一阵
浓烈的酒香四溢而出。策影「喀搭喀搭」趋前几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躁烈。
胡彦之仰头灌了一大口,忽然「噗!」一声,通通喷在策影的左眼处。
策影吃痛,摇着头踏蹄低吼,「虎--」的嘶鸣声透耳一震,仿佛四周忽然生风摇动起来。
耿照一凛:「方才那有如兽咆般的叫声,竟是它发出来的!」只听胡彦之道:「兄弟,事急从
权,不及给你裹伤啦。先喝两口压压疼,一会儿咱们报这条老鼠冤去。」
策影咬过黄油葫芦,居然仰头骨碌骨碌喝起来,酒水不住从它血红的口中溢出,有股说
不出的豪迈杀气。
胡彦之笑着对耿照说:「你二哥不只能喝酒,还极爱吃肉,一次要吃十斤碎枣混十斤剁碎
的生牛肉,外加一坛上好的兰英白酎,吃完气力百倍,真个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唤它都
不停。下回有机会再找你一道。」
「我有个法子,教小娘皮和那把鬼刀分开。」他拍拍策影,神秘一笑:
「不过,得靠你二哥帮忙。你想不想听?」
※ ※ ※
两人布置妥当,胡彦之跃上马背,两腿一夹,策影掉转马头,小碎步往林中奔去。
碧湖原本便追得紧,不消片刻,双方已在狭窄的林道间遥遥相望。
胡彦之双手交错,自鞍畔擎出双剑,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炽电般的雪
白长鬃迎风猎猎,劈啪劲响,犹如冲锋时高举的军旗旌尾!
林道狭长,不容万劫回转。碧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后举至身前,刀尖直指
林道,正对着急驰而来的策影!
「又来啦!」耿照小声道:「小心她的《不复之刀》!」
「放心好了。同样的招数,猪才会连上两次当!」胡彦之仅以两条腿跨住马鞍,放开缰
绳,双手分持双剑,斜斜垂落身侧,纵声豪笑:「好兄弟,待会便瞧你的啦!」
策影虎虎喷息,不像寻常马匹般仰头嘶鸣,始终不发一声,烈电般的一只右目迸出怒火,
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冲向娇小的碧湖。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许,掀起滚滚黄尘,形影之巨、
声势之猛,仿佛要将碧湖碾成肉泥!
一人一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宽约五尺,还不够一名成年人横躺,万劫刀固然难以挥
动,胡彦之也没有跳下马背闪躲刀气的空间;十步一到,碧湖骤然睁眼,嶙峋的石刀一震,「嗤」
的一声破空尖响,地上卷尘倏分,细细的泥灰中印出一条极宽极扁、快到烟尘来不及合拢的
乳白刀形,飕地正中策影!
眼看马将对剖,策影忽往旁边一跳,肌肉纠结的马肩撞上林树,刀气削过鞍头,直奔胡
彦之的腿胯!
胡彦之双剑交击,危急中往身前一挡,「铿!」一声龙吟激荡,双剑应声折断;他整个人
往后一仰,猛被刀气掀下马背!
碧湖凝立不动,冷冷瞧着失驭的策影一路抆撞着林树,歪歪倒倒从身畔奔过--
忽然间,一人从马腹下钻出,牢牢将她抱入怀中,在着地的一瞬间及时翻转,没让小碧
湖撞着地面;便在同时,策影交错而过,张嘴咬住石刀后的铁链,往烽火台的方向发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着碧湖,伸腿勾住林树。策影拖着石刀绝尘而去,两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碧
湖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鲜血,铁链脱手飞去!
「救到了......」耿照抱着她一跃而起,不顾满面黄尘,欢声叫道:
「我们救下碧湖姑娘了!」
胡彦之翻身跃起,也不管双手虎口迸碎、鲜血长流,一把挥开黄尘,大声问道:「人呢?
有没有怎样?」耿照低头审视怀中的少女,回道:「昏过去啦。似是......似是无碍,只有些皮
肉伤。」
胡彦之猿臂一舒,冲上去将两人抱住,眯着眼睛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好兄弟!
哈哈哈......呸、呸、呸!恶--」不意吃了满口黄尘,转头一径吐唾。
尘灰飞散,三人都是黄扑扑的一身,碧湖纱布缠头,倒还罢了,耿、胡却有如扮戏文的
丑角,均是苦着一张黄底白面,不见须眉,只眼眶、嘴缝、鼻孔周围等露出肌肤颜色。两人
相对一怔,不由大笑。
耿照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开怀,碧湖是素昧平生,胡彦之也是素昧平生,却仿佛於这一刻
间无比熟悉;自他幼年离开龙口村、来到白日流影城之后,这是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林树间一阵沙沙风摇,策影巨大的身躯缓缓行来,闭着的左眼尚未结痂,步
子却十分稳健,身后雪白的长尾不住轻扫,纵使满身伤痕,自有一股沉定内敛的睥睨之气,
犹如林中王者。
胡彦之从腰后解下黄油葫芦,自饮一口,随手一抛。策影头颈不动,站得既挺又直,葫
芦飞至面前,才张嘴咬住,仰头痛饮;喝了片刻,忽然一拱耿照肩头,长吻微伸,将葫芦朝
他伸去。
「你二哥让你喝酒哩!」胡彦之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头一回
见它请酒。」
耿照哑然失笑,将葫芦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呛又烈,简直像透明无色的水状焰火,一路从口腔烧至腹内,所经之处如无数把
刀子攒刺一般,不由一颤,咳出大口浊气,咬牙硬说:「好酒!」谁知开声之后,喉中刺痛感
大减,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拭着嘴角大口喘气,每吞入一口新鲜空气,喉管至腹腔内都有变化,时冰时热、又痛
又痒;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呼的一声,抓头傻笑起来。
策影从他手里咬走了葫芦,依旧站得直挺挺的,自顾自的仰颈痛饮。
「其声如虎,不轻嘶鸣;其行如电,不轻放蹄。峙之如岳,停之如渊,不倚爪牙而啸深
林者,谓之『紫龙』。」胡彦之接过葫芦,拍了拍策影:
「像你二哥这样,才能称得上是马中的千里之王。」
耿照一吐酒气,点头道:「做人......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罢?二哥真了不起。」
胡彦之豪迈一笑,将葫芦递给他,迳自从地上拾起两柄断剑,笑着说:「若非这对『狂歌
剑』,只怕我已分成两半啦。这小娘皮好厉害的手段!」
耿照心想:「原来老胡的对剑名唤『狂歌』。他的外号,却是从剑、马而来。」
※ ※ ※
两人将昏迷的碧湖横放鞍上,牵着策影回到崖边,摇摇欲坠的烽火台中已不见苏彦升的
踪影。耿照有些担心:「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胡彦之摇摇头:「姓苏的最是怕死,如果我
所料不差,他一见苗头不对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儿去啦,你担什么心?」
耿照想想也是,赶紧奔到台后垂绳处。
崖下的黄缨一见他探头,气得破口大?:「方才那柄大石刀突然飞了下来,『轰』的一声
坠入溪里,真是吓死人啦!你在上头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玩意儿丢将下来,不用先说一声
么?」
耿照心想:「原来它将刀甩下了山崖。」暗叹二哥灵性更胜常人,一边忙不迭地赔小心,
一边缒着绳索下崖去,对黄缨道:「适才情况凶险,来不及同你说。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
去。」
黄缨原本窝了一肚子的气话要发作,一听他如是说,怒气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
马屁精!谁要你来卖好了?」一张粉嫩小脸却涨得红扑扑的,杏眼里盈盈有光,菱儿似的丰
润小嘴抿着一抹笑。
耿照先将赤眼解在崖下,背着她爬上山崖,得胡彦之与策影之助,将染红霞、采蓝二姝
及魏无音的遗体拉了上来。胡彦之不识黄缨、采蓝,与染红霞却有数面之缘,奇道:「二掌院
武功超群,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一旁的黄缨听见,捂住小嘴,忍不住
「咭」的一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张胆地瞟了瞟耿照,满脸的幸灾乐祸。
耿照窘得脸红脖子粗,抓耳挠腮:「是......是妖刀所致。这个......说来可就话长啦。」胡
彦之心觉有异,正想继续试探,忽听林间一阵蹄响,尘沙飞扬之间,十余骑冲了出来。
马上的骑士身披双扣布甲、腰系双铊尾带,布甲上缀着鱼鳞铁片,背着髹漆长雕弓,鞍
头两侧各挂着一个同式的箭壶,繁缨饰马,蹄铁簇新。人人佩带长剑,手中攒着长枪,只差
一顶护耳翻起、顿项披垂的缀羽兜鍪,活生生便是图画里奔出来的皇廷羽林军。
为首之人长枪一举,吁的一声,十几匹马一齐停住,显是训练有素。
红螺峪已是朱城山地界,再往里头走上七八里路,便可见白日流影城的外廓。这一队骑
兵铠仗鲜明,想也知道是流影城的人马,胡彦之正欲开口,忽见耿照面色一沉,不禁悄声问:
「怎么,这伙不是你们的人?」耿照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