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第十六章

克兰福德一片祥和

不出意外,彼得先生变成了克兰福德的宠儿,女士们争相夸赞他。这也不足为奇——她们平静的生活被这位印度归来的男士掀起了巨浪,自然会激动异常,尤其是这位男士讲的故事比水手辛巴达更为奇妙,正如珀尔小姐所说,简直像《天方夜谭》一样美妙。而我的生活,从来都只是在德伦布尔和克兰福德之间来来去去。虽然彼得先生的故事十分奇妙,但我想它们极很有可能是真的;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些奇闻异事一周比一周离谱。这时我就开始怀疑了;特别是我注意到,当他的姐姐在场时,印度生活就会被描述得十分平淡无味,倒不是因为玛蒂小姐对印度了解得多,也许还不如我们呢。我还注意到,当教区长来访时,彼得先生讲起自己曾去过那些国家的样子又完全不同了。如果克兰福德的女士们听到彼得先生和教区长平淡无奇的交谈,就不会觉得他是个神奇的旅行者了。她们更喜欢他独特的东方特质。

一天,珀尔小姐以彼得的名义举办了一个晚宴,贾米森夫人也应邀出席,并安排马林纳先生伺候用餐。当然,霍金斯夫妇和菲茨-亚当太太不在受邀之列。那天在珀尔小姐家,彼得先生说他厌倦了笔挺地坐在靠背又硬又不舒服的椅子上,问大家能不能纵容他盘腿而坐。珀尔小姐当即答应了下来,於是他重重地把腿放下。珀尔小姐悄悄跟我说(其实大家都能听见):「他使我想到了信徒之父[1]。」而我却不禁想起可怜的西蒙·琼斯——那个跛足的裁缝。贾米森夫人以低缓的语调评价着彼得优雅舒服的坐姿,这让我想起我们曾在这位女士的带领下,一起谴责霍金斯大夫的粗俗无礼,也是因为他坐着的时候会盘着腿。彼得先生许多吃饭的方式对於珀尔小姐、玛蒂小姐和贾米森夫人这样的女士来说也有点奇怪,这令我回想起在可怜的霍尔布洛克先生的晚宴上没有尝过的豌豆和那两齿的叉子。

提到霍尔布洛克先生,我想到彼得先生回到克兰福德后的一个夏夜,他和玛蒂小姐有一次促膝谈话。那天非常热,玛蒂小姐因此而情绪十分压抑,而他弟弟却陶醉於这样的热浪。我记得那时她已经不能帮玛莎带孩子了。其实给玛莎带孩子是她后来这段时间里最喜欢做的事,孩子躺在她的怀里像躺在妈妈臂弯里一样,只要他还很轻,瘦弱的玛蒂小姐还能抱得动。可是这一天,玛蒂小姐比往常看起来更加的虚弱和瘦削。直到太阳落山后,她的气色才慢慢恢复得好一点。她把沙发挪到打开的窗户跟前。虽然窗外是克兰福德的主干道,但偶尔还是会有邻近秣草地的芳香随着微风飘来,搅动夏夜乏味的空气,又慢慢消散。家家户户把门窗打开,外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酷热的沉默。虽然天色已晚(那时是10点到11点间),但孩子们都跑到街上来,白天酷热之下不能出门玩游戏,现在才开始活跃起来。即使是看上去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的人家,也没怎么点蜡烛。这让玛蒂小姐十分满意。彼得先生、玛蒂小姐,还有我都各自沉思着,大家都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彼得先生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吗,玛蒂姐姐,上次我离开英格兰时,我本要打赌说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呢!如果有人跟我说你会终身不嫁,我肯定会当面嘲笑他们的。」

玛蒂小姐没有说话,我试图想出点别的来转变话题,但我还是不够机灵,还没来得及想好,彼得先生就继续说道——

「霍尔布洛克先生,就是住在伍德利的那个不错的兄弟。以前我觉得他会娶了我们家玛蒂。我敢说,你现在肯定不觉得,玛丽,不过我姐姐以前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霍尔布洛克先生也是这么想的。那会儿我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可是他对我是那么好,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家感谢他呢,他怎么会就这么去世了呢?那时候我们每次出去钓鱼,他嘴里总是不断的玛蒂玛蒂,那时我才意识到他喜欢你。哎,可怜的黛博拉!有一次我邀请霍尔布洛克先生来家里吃饭,被她好一顿教训,因为她在镇上看到阿利夫人的马车,担心夫人会前来拜访。好吧,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差不多过了半辈子的时间,但是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我的姐夫了。你一定是拙於心计,我的玛蒂姐姐,难道你还要你的弟弟帮你做媒吗?」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她的手,玛蒂小姐倒在沙发上。「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发抖,玛蒂,是因为那个讨厌的窗户开着吧。玛丽,把它关上,现在就关!」

我关上窗,弯下腰吻了吻玛蒂小姐,看她是不是真的受凉了。她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但当时我认为她是无意识的,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虽然她听从我们的安排去温暖的床上睡下,并喝了杯淡淡的尼格斯酒,但她仍旧以正常的语调和我说话,像平常那样冲我们微笑,消除了我们的不安。第二天,我就要离开克兰福德了。离开前,我发现那扇开着的窗给玛蒂小姐带来的不适已经完全消失了。我待在这儿的几个星期里,家里的房间被我大大改造了一番,店铺又变回了客厅,空旷的房间又挤满了家具,连小阁楼也被塞满了。

有人提议让玛莎和杰姆搬出去另住,但玛蒂小姐根本不允许。事实上,当珀尔小姐说这是最合理的安排时,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生气。只要玛莎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玛蒂小姐就会非常感激。是的,杰姆也是一样,他们在这个房子里相处得非常愉快,因为他并不常常在家。至於以后玛莎可能还会要孩子,如果他们都能像这位善良的教女玛蒂尔达一般懂事可爱,她不介意他们多生几个——如果玛莎愿意的话。此外,下一个孩子的名字会取做黛博拉。在这一点上,玛蒂小姐不得不屈从於玛莎的顽固,她坚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叫玛蒂尔达。所以珀尔小姐不得不作罢,她说既然赫恩夫妇还要和玛蒂小姐继续住在一起,那么我们雇佣玛莎的外甥女作为女仆真的是很明智。

玛蒂小姐和彼得先生的生活日渐舒适,令人知足,於是我也放心地离开了;对於内心柔软的玛蒂小姐和善於交际的彼得先生而言,唯一的遗憾是贾米森夫人和平民出身的霍金斯家之间的纠葛还未解决。我开玩笑地猜测,他们的矛盾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天贾米森夫人或者马林纳先生生病,那样他们就不得不心甘情愿地与霍金斯大夫做朋友。但是玛蒂小姐不希望我这么轻浮地盼望别人生病。不过,一年还没过完,这一切居然就解决了。

在十月一个美好的早晨,我收到了两封来自克兰福德的信。珀尔小姐和玛蒂小姐都写信要我回去拜访戈登一家。他们已经平安地回到英格兰,还带着两个孩子,孩子们现在几乎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亲爱的杰西·布朗已经嫁做人妇,但她依旧是那么善良。她写信说,她和戈登少校计划14号到达克兰福德,希望贾米森夫人(最先说到她,是由於她尊贵的身份)、珀尔小姐、玛蒂小姐还记得她——大家对她可怜的父亲和姐姐的帮助,她永远不会忘记——福里斯特夫人、霍金斯先生和他的新太太,杰西十分感谢他们对於已故父亲的尊重。她尤其急於想认识霍金斯太太,因为她还是戈登先生的一位苏格兰老朋友呢。总之,每个人都被提到了,从教区长到贝蒂·巴克尔小姐。教区长是在布朗上尉去世之后才来到克兰福德的,那时杰西还没有订婚,不过后来她的婚礼就是教区长主持的。所有人都受邀参加午宴,除了菲茨-亚当太太——她是在杰西·布朗离开之后才来到克兰福德的,我发现她因为没有收到邀请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人们对贝蒂·巴克尔小姐的受邀感到很意外。但是,后来珀尔小姐告诉大家,布朗上尉教育自己的女儿不去计较阶级地位,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们也应该收起我们的骄傲。而事实上,大家将贝蒂小姐(她之前的女佣)和「霍金斯那家人」放在一起,在贾米森夫人看来却是对她的一种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