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了。可怜的格伦迈尔夫人还以为她会平平安安地在克兰福德度日呢。」玛蒂小姐说着,带有一丝怜悯。
「呸!」珀尔小姐头一扬,回应道,「你不记得那位可怜又善良的布朗上尉的诗歌了吗?那首‘狄比·福勒’的诗句说‘将她置於丁托克的塔楼上,风会给她吹来一位好儿郎’。」
「我想,那是因为‘狄比·福勒’很富有。」
「喔,那是因为格伦迈尔夫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吧,不过我个人觉得,所谓那种魅力是很羞耻的。」
我插嘴说,「霍金斯大夫爱上她我倒不奇怪,不过她是为什么会喜欢霍金斯大夫的?」
「噢,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霍金斯大夫比较富有,模样也中看,」玛蒂小姐说,「而且他脾气好,心地又善良。」
「她嫁给他就是为了那份家产。我敢保证她把诊所也算进去了。」珀尔小姐说,对自己这句玩笑话干笑了两声。不过,人们通常会在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尖酸刻薄又耍了点小聪明时,会稍稍转变一下态度,不再那么严苛。珀尔小姐也是这样,在她说完关於诊所的话之后,便消停了。我们开始转而猜测贾米森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她留下房子给人照看,本来是想让人帮忙看住女仆不要招蜂引蝶,结果那个人却自己嫁人去了。而男方偏偏是贾米森夫人特别看不上眼的,她向来把霍金斯大夫划在克兰福德镇的社交圈之外,不仅仅是他那粗俗的名字,他的嗓音,他的肤色都令她厌烦,他的靴子有一股马厩的味道,而他本人周身都是药味。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过贾米森夫人家里拜访格伦迈尔夫人,如果有,他那味道大概漂白粉都难以清除掉。或者他们就偶尔在那位可怜的伤者魔术师的住所碰面吧,虽然我们都认为这是一段不合适的姻缘,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对於伤者极其友善的付出。而现在事情传说是这样的,贾米森夫人的一个仆人病倒了,霍金斯大夫照看了她好几个星期。就像狼混进了羊圈,却把牧羊女给带走了。贾米森太太对此会怎么看呢?我们就像盯着火箭冲上云天的孩子,幻想着那未来的黑洞里会发生什么,冲突,喋喋不休,或是发生一些意外的火花。然后我们回到现实中来,就眼前的事情大家互相询问着(其实大家都同样迷茫,得不出任何结论),婚礼会在什么时候举办呢?在哪里举办?霍金斯大夫一年能挣多少?格伦迈尔夫人会舍弃她的头衔吗?如果格伦迈尔夫人和霍金斯大夫这对夫妇前来拜访,玛莎和克兰福德其他的女仆们该如何向主人通报呢?我们要去拜访他们吗?贾米森夫人会允许我们拜访吗?或者是不是我们必须在尊贵的贾米森夫人和降低了身份的格伦迈尔夫人之间做出选择呢?我们都喜欢格伦迈尔夫人,她活泼、善良,又热爱社交活动,十分平易近人;而贾米森夫人则很无趣,懒於交际,并且傲慢自负,令人生厌。但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后者的支配,即使预想一下违抗她的禁令,就已经觉得是对她的一种背叛了。
就在我们还顶着破帽子和旧领饰说话的时候,福里斯特夫人突然来访,这令我们大吃一惊。不过我们都忘记了着装的事情,而是急於看看她对这件事如何反应,当然,我们还是礼貌地把这事留给珀尔小姐去透露,如果我们抢先说出了这个消息,好像是对她的功劳有所不公。然而她却在福里斯特夫人进门后,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五分钟。当她用手帕捂着嘴看向我们时,我永远忘不了她那种恳求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在示意,「我现在没法说话,但是这个消息是我发现的,你们不能抢了我的风头!」当然,我们也不会那么做。
听了这个消息,福里斯特夫人和我们一样地惊讶,并且她似乎更受伤一些,因为她感觉这事彷佛给她们那种贵族地位的人抹了黑。
她和珀尔小姐离去之后,我们都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过这件事情令玛蒂小姐十分沮丧。她算了一算,最后一次听说熟人结婚,已经是十五年前了——杰西·布朗小姐除外。她说,她真的是十分震惊,觉得已经不能想像事情会怎么样发展下去了。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想像还是确有其事,不过我注意到,在婚讯传出之后,未婚的姑娘们都变得兴奋异常,并且心照不宣地开始打扮自己,穿得漂漂亮亮的,想要告诉大家但似乎又不想刻意地表现出「我们也还没嫁人呢!」。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玛蒂小姐和珀尔小姐谈论最多、思考最多的就是帽子、长袍、围巾这些话题,之前的几年里都没有见她们这样过。不过也许是因为春天到了,天气暖和了,三月气候宜人,於是在阳光的照耀下,美利奴羊毛、河狸皮毛以及各种羊毛制品都已经不能再穿下去了。而格伦迈尔夫人倒不是因为打扮得漂亮而赢得霍金斯大夫欢心的,她每次去照顾病人的时候比平时穿得还要简陋。我曾经在教堂和其他某些地方见过她,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她似乎是在刻意避开朋友们,脸上还带着某些青春的羞涩;相比以往,她的嘴唇更红也更加饱满了,双眼落在每一件事物上都闪闪发亮,彷佛她要学着爱上克兰福德的一切。霍金斯大夫看起来身材魁梧而容光焕发,穿了一双崭新的高筒靴,踏在教堂中间的过道上咔咔作响——无论是样貌还是语调,他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因为他这人一直守旧,之前的靴子一直都是25年前刚来克兰福德镇时穿的那双,上上下下,从鞋边到脚踝到鞋底,黑皮棕皮不知补过了多少次。
克兰福德镇上的女士们没有人向他们表示祝贺,以示她们对这桩婚事的赞同。我们想要这件事平静地度过去,直到贾米森夫人回来再说。我们觉得对待这件事情,应该像对待西班牙皇后的腿一样——它是存在的,但不要去议论比较好。这让我们苦苦克制了很久——因为你想,如果我们在任何场合都不去讨论它,我们那些一直想问的问题从哪里可以得到答案呢?大家对於沉默的尊重还是抵不过好奇心,这种状态真的很令人心焦。这时,另一件事情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镇上一家店铺通知大家新款的春装到货了,新品展示将会於下周二在商业街上他家的店面进行。这家店铺经营面很广,从杂货、奶酪到女帽什么的都卖。现在,玛蒂小姐就一心等待着下周二了,她想要买一条新的丝绸长袍。我倒是建议过她,可以帮她写信去德伦布尔要一些新样式,不过她不干,口气间隐约暗示着她还没有忘记上次那顶海绿色头巾帽事件令她多么失望。而我却庆幸这次我会在场,以免她被那些艳红艳黄的丝绸迷了眼。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些关於我自己的事情。我曾经提起过我父亲与詹金斯家的友谊。的确,我不确定我们的关系具体有多近。不过考虑到玛蒂小姐曾给他写过一封信,说起那些人心惶惶的日子,父亲希望我在克兰福德度过一整个冬天。我想关於我的持家本领和保卫家庭的勇气,玛蒂小姐在信里一定有所夸大其词。不过现在白天开始变长,气候也越来越暖,父亲开始催我回家了。而我一直拖延着,只是因为还有一个心事未了。从珀尔小姐和福里斯特夫人混乱的聊天中,我隐隐约约了解了一些关於彼得的外貌和他消失的事情,但我还是很想弄得更明白一些,那个阿加·詹金斯到底和可怜的彼得有没有关系,虽然我知道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