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第十二章

订婚

那个钱德拉巴达德的阿加·詹金斯和「可怜的彼得」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这真是个让人揪心的问题。

在我的家乡,人们没别的事情可做时,就会教训我言谈举止不够谨慎。我向来不是小心谨慎的人。每个人其实都有不讨人喜欢的一面,都是些固有的习性——成为改不掉的毛病——不断地被朋友们揪出来,批一顿,然后过了再犯。我腻烦了被他们数落做事不经过大脑,丢三落四,终於决定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也可以成为一个明智而做事周全的人。於是我决定,在水落石出之前,不对任何人提起阿加·詹金斯的事情。詹金斯一家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要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再带回家,交给父亲。

在调查真相的过程中,我经常想起父亲曾向我描述过他主持的一个妇女协会。他说,她们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作家狄更斯的一段文字,那段文字说,在大合唱中,每个人都只是用自己最擅长的音调去唱歌。在她们的慈善活动上,每一位女士也是以自己最关心的话题为重,一直谈论到自己满意为止,而没有人会去在意她们本需要达成共识的问题。不过即使是那样一个协会,与克兰福德的女人们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当我试图去了解一些关於可怜的彼得的确切信息时——比如他身高多少,相貌怎样,大家最后见到他或听说他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等——我对此深有体会。记得有一次我问珀尔小姐——我想我问话的时机并没有什么不妥,当时我在福里斯特夫人家里做客,珀尔小姐也在那里,而她们俩都认识彼得,我想我问起他,或许能勾起她们一些回忆——最后一次听说关於彼得的消息是怎样的状况,於是她便讲起了我前面提到的那个荒唐的谣言,说他被选为西藏大喇嘛。这个话题打开了二位女士的话匣子,由此引出了各种无关话题并滔滔不绝。福里斯特夫人开始讲《拉拉鲁克》里的那位蒙面先知——然后她问我他和大喇嘛是不是一回事,不过,她说,彼得可没有那么丑,要不是有点雀斑,其实还算是蛮英俊的。我想,谢天谢地,她还记得把话题扯回到彼得身上来;可是瞬间这位不靠谱的太太又扯到了别的事情上,什么罗兰德牌发油,各种发蜡和发油的优缺点等等,长篇大论,侃侃而谈。我不得不转向珀尔小姐,期待她能聊点什么有用的信息。而她从负重的美洲驼讲到了秘鲁证券、股票市场,以及她对合资银行的担心,尤其是玛蒂小姐投资的那家。我插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彼得先生成为大喇嘛的?」但这是徒劳,她们仍在一门心思地争论美洲驼到底是不是食肉动物,而争论双方显然不是势均力敌,在高潮过去之后,福里斯特夫人开始承认她其实对於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一直不是特别清楚,就像她从来分不清水平和垂直这两个词一样。不过她马上为自己打了圆场,说在她那个年代,人们造这种四个音节的词语,除了教她们拼写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从这些对话中,我得到唯一的有效信息是,最后一次有人确认得到彼得的消息是在印度或「印度附近」,而事实上,早在珀尔小姐向大家炫耀她的印度薄棉长袍时,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克兰福德,而现在那长袍早都被她穿破了(洗过也缝补过,直到最后我们将它改制成了窗帘);并且那一年有乌姆威尔人到克兰福德演出,玛蒂小姐一直想看看大象,因为她认为这有助於她想像彼得骑在上面的样子;她还看到了蟒蛇,这是她不愿想像的,彼得所生活的地方居然有这种东西;那一年詹金斯小姐还背了一首诗,每次参加镇上的聚会,她总是会说,彼得的经历是如何「贯穿亚美,一览中西」,人们认为这种描述非常宏伟华丽,而且也非常贴切,如果你把地球仪左右转动,印度确实是在中国和秘鲁之间。

我想,或许是我的一系列问题引起了朋友们的好奇,大家反倒忽略了身边发生的事情。在我看来,克兰福德的太阳照常升起,雨照样落下,没有任何异样,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我相信,不仅仅是玛蒂小姐和福里斯特夫人,甚至我们一向尊为预言家的珀尔小姐——她总有办法在事情传开之前拿到第一手消息,尽管她不大愿意拿这些去骚扰朋友们——即便是她本人,在跑来告诉我们这个惊人的消息时,也是惊得喘不过气来。我必须缓一缓,静心思考一下,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让我瞠目结舌,如果不克制一下情绪,我大概就写不下去了。

当时,我和玛蒂小姐照常坐在一起,她坐在蓝色印花的安乐椅上,背对着阳光,手里拿着针织活儿,听我为她朗读《圣詹姆士纪事报》。过了一会儿,我们就该去换衣服了,因为克兰福德镇12点钟的会客时间快到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日子,那个场景。我们聊到魔术师,在天气转暖后,他的身体逐渐好起来;聊到霍金斯大夫的高超医术,很为其惋惜,如果他的行为举止更加讲究一些,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人(这实在是一个奇妙的巧合,我们所谈论的对象,竟然就是后来惊人消息的主角)。就在那时敲门声响起来——「咚咚咚」连续三声叩响——我们立刻飞奔到自己房间(玛蒂小姐有风湿病,并不能走很快),去换上帽子和领饰。珀尔小姐已经进门上楼来了,她拖住我们,「别去换衣服了——我知道还没到12点,但是我等不及了,我必须告诉你们。」尽管她已经听到我们匆匆忙忙地要回屋去,我们还是极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我们当然不希望让她看到我们在家里的「圣所厅堂」中随意穿着旧衣服。圣所厅堂是詹金斯小姐有一次包裹蜜饯时,灵光一闪而为会客厅取的名字。因此我们都加倍地注意自己的举止仪容。珀尔小姐喘口气的当儿,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她惊愕地举起双手又放下,未吐一字,这更加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彷佛她要说的事情太大,以至於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好打手势了。

「玛蒂小姐,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想像吗?格伦迈尔夫人要嫁给——要结婚了,我是说——格伦迈尔夫人,霍金斯大夫,他们俩——霍金斯大夫要娶格伦迈尔夫人!」

「结婚!」我们惊叫道,「结婚!噢,她疯了!」

图片17 「玛蒂小姐,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的,结婚!」珀尔小姐说,带着她典型的打包票的神情。「我说的就是结婚!我也和你们一样,说‘夫人这样实在是做了件傻事’,我本来还想说她简直是疯了,但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是在一家公共店铺听到这个消息的,真不知道,作为女人,这颜面还往哪儿搁!玛蒂小姐,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自己的婚姻大事被杂货铺的人拿来议论,真是够丢脸了。」

「不过,」玛蒂小姐说,她叹了口气,彷佛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或许这不是真的呢,或许我们误会她了。」

「不会的,」珀尔小姐说,「我都打听清楚了。我去拜访了菲茨-亚当太太,找她借一本菜谱,当然我已经知道她有那本书。然后我向她祝贺,说她哥哥一个男人独自生活也不容易,终於要成家了。菲茨-亚当太太对这件事是十分恼火,虽然她也不知道我从哪里听说的。她说她的哥哥和格伦迈尔夫人居然相互情投意合。‘情投意合!’多么粗俗的字眼。不过我们那位尊贵的夫人再也不用端着架子了。我敢说霍金斯大夫每天的晚餐不过是面包奶酪和啤酒而已。」

「居然要结婚了!」玛蒂小姐又喃喃道,「噢,我从来没有想过,两个我们都熟悉的人居然会结婚。这件事发生得好快啊!」

「是啊,太突然了,所以当我听说的时候,心跳都要停止了,真的,停了好几秒钟,绝对够你从1数到12。」珀尔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