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请彼得的父母立即去利物浦,如果他们希望见到男孩的话。但是因为某种阴差阳错,舰长的信不知怎么地在某地被耽搁了。
玛蒂小姐继续说:「那时正好是赛马的季节。克兰福德镇上所有的驿马都去参赛了。我父母只能坐我们自己的马车去——哦!我亲爱的,他们到得太冲了——军舰已经离开了!现在我们来念一下彼得给母亲的信。」
信中充满了爱和悔恨,还有对自己新职业的骄傲,以及因为自己在克兰福德镇上名誉扫地的伤感。信的结尾,他热切地请母亲在军舰离开莫尔西河前去看他:「母亲,我们可能要上前线了。我希望我们能狠揍法国佬一顿,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再见您一面。」
「而她去得太晚了,」玛蒂小姐说,「太晚了!」
我们沉默地坐着,思索着那些伤感的文字。最后我让玛蒂小姐告诉我,她母亲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哦!」她说,「她就是忍耐的化身。她本来就不是个强壮的人,而这件事让她变得更加虚弱。我父亲经常坐在那里看着她,比她悲伤得多。只要母亲在身边,他就好像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他是如此低声下气,他变得非常温和。有时候他可能会像以前那样说话——发号施令——但过了一两分钟,他会走回来,把手放在我们的肩膀上,低声问我们,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害我们的话。他这么对黛博拉说话,我并不奇怪,因为她是这么聪明;但是我受不了他对我也这么说话。
「但是,你看,只有他看到了——那件事正在耗尽我母亲的生命。是的!耗尽她的生命(把蜡烛熄灭吧,亲爱的,我更喜欢在黑暗中交谈),因为她只是个脆弱的女人,她经历的恐惧和震惊使她没法再撑下去了。她会微笑着安慰他,不是用言语,而是用她的眼神和语调,他在的时候,她总是表现得心情愉悦。她会说起,她认为彼得很快就会争取到海军上将的职位,因为他是如此勇敢和聪明。她能想像到他穿海军制服的样子,戴着海军上将的帽子,当一名海军比当牧师适合他得多。这所有种种,只是想让我父亲知道,对於那个不幸的上午发生的事——那场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杖责——所带来的后果,她是很高兴的。但是,哦,亲爱的!她一个人的时候哭得那么那么伤心。后来,她变得越来越虚弱,即使我和黛博拉在场,她也忍不住要掉眼泪,不停告诉我们彼得的消息(他们的军舰已经去了地中海,或者是那里附近某个地方;后来他又奉命去了印度,那时候去那里还没有陆路可走)。不过她也说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何时降临,让我们别多想她是不是活不久了。我们不是多想,而是知道,因为我们看到她的生命正在渐渐耗尽。
「亲爱的,我真是太傻了,其实我知道,我自己多半也快要再见到她了。
「想想看,亲爱的!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彼得离开后,她没能活过一年——就在第二天——从印度来了一个寄给她的包裹——正是她可怜的儿子寄来的。里面是一块又大又柔软的白色印度披肩,四周还有窄窄的一圈镶边,正是我母亲喜欢的那一种。
「我们想这也许能让父亲振作一下,因为他整晚坐在母亲床边握着她的手。於是黛博拉把披肩和彼得写给母亲的信拿给父亲看。一开始,他没有注意,於是我们装作不经意地开始讨论起这块披肩,把它打开,不停地赞赏着它。接着,父亲突然站起来,开口说:‘她应该披着它下葬,’他说,‘彼得会感到安慰的,而她也会喜欢的。’
「也许这不太合理,但我们又能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呢?人们都有自己排遣哀伤的方式。他把披肩拿起来,抚摸着它:‘结婚的时候,她想要的正是这么一块披肩,但她母亲没能给她。我那时一直不知道,不然她肯定会有一条——肯定会。不过她现在终於有了。’
「我母亲的遗容看上去那么可爱!她生前就很漂亮,现在看上去美丽、苍白、年轻——比黛博拉还年轻,因为她那会儿正站在母亲身旁颤抖。我们用那块长而柔软的披肩把她覆盖起来。她面带微笑躺在那里,似乎很高兴。大家都来了——所有克兰福德的镇民——恳求能见她一面,因为他们都那么深切地爱着她。村妇们带来了鲜花,老克莱尔的妻子带来了一些白色的紫罗兰,希望能放在她的胸前。
「母亲下葬那天,黛博拉对我说,就算有一百个人向她求婚,她也不会离开父亲去结婚。尽管不太可能有那么多人向她求婚——我连一个都没见到过,但是她这番孝心还是很值得赞扬的。我想,对父亲来说,她这样的女儿也算是空前绝后的吧。父亲的眼睛变坏了,她就一本本书念给他听,还帮他抄抄写写,总是在替他分担教区里的事情。她比起可怜的母亲来,能做的事情更多。她有一次甚至替父亲给主教大人写了封信。但父亲还是非常怀念母亲,整个教区的人都注意到了。倒不是因为他变得不太活跃,恰恰相反,我想他比以前更活跃,帮助别人也更有耐心了。我尽自己所能让黛博拉能抽出时间来陪父亲,因为我知道我不那么能干,我最擅长就是安安静静地处理一些琐事,让别人有时间去忙正经事。但父亲也变了。」
「彼得先生后来回过家吗?」
「是的,回过一次。他那时已经是海军上尉,但是还没做到上将。他和父亲成了亲密的朋友!父亲带他拜访了教区所有的人家,他是那么为儿子骄傲。每次出去他都要挽着彼得的胳膊。黛博拉总是微笑着(母亲去世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大声笑过)说,她被冷落了。但是每次需要写信、念书,或者有其他事情需要安排,父亲总还是要找她的。」
「后来呢?」停顿了一下,我问。
「后来彼得又回到了海上。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临终前,他祝福了我们两个,还感谢了黛博拉为他所做的一切。当然,我们的处境有了变化,我们不得不搬出了教区长宅邸,不再有三个女仆和一个男仆,然后搬进了这所小房子,只有一个佣人。但是,就像黛博拉经常说的,我们总是体面地生活着,即使境遇迫使我们一切从简。可怜的黛博拉!」
「那彼得先生呢?」我问。
「哦,印度打过几次大仗——我忘了它们的名字——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彼得的消息了。我想他已经去世了。有时候想到我们还从没悼念过他,我总会觉得坐立不安。还有,每次当我一个人坐着,整个房子都非常安静的时候,我想我能听到大街上传来他的脚步声,然后我的心就开始狂跳。但是脚步声总是会慢慢消失——彼得从没回来过。
「是玛莎回来了吗?不!我得离开一下,亲爱的。没有蜡烛我也能找到路的。我的头实在是有些疼,到门口吸点新鲜空气会有好处。」
於是她快步离开了。我点燃蜡烛,想让她回来时,能感受到这个房间的愉悦气氛。
「是玛莎吗?」我问。
「是的。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因为我开门的时候,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在哪儿?」我问,因为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圆了。
「在街上——就在门外——听上去就像——」
「在说话?」我插嘴问了一句,因为她冲疑了一下。
「不!像是在亲吻——」
[1] 亚哈随鲁国王是基督教《圣经》中的波斯国王,娶以斯帖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