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
「你今年高寿?」钱老板从窄窄的门缝里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五十九啦。」
越过那条破破烂烂的街面,赵少忠看见远处开阔的平原上,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和煦的阳光把街道尽头的一条闪亮的大河染得橙红。他注视着渡口边来往船帆的影子,在一家茶馆的门前停了下来。他的二儿子赵虎一个月前到江北贩盐去了。年轻的时候,他跟随一个远房的表叔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他记得他们的小船在八百里长的运河上漂荡了六十多天,才赶到海边盐场。再过五天就是他六十岁的寿辰大典,赵少忠急等着赵虎带回那笔钱。
渡口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一年四季之中,赵虎很少呆在家里,这个机敏而莽撞的年轻人终年流落在外,血液中祖传的儒雅之气早已荡然无存,赵少忠一想起盗匪横行的那片神秘的江北大地,就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担忧。几年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加深了他的不安。
那是一个瑞雪初霁的大年初二,赵少忠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前的白果树下打盹,原野上拜年走亲的人群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晌午时分,他看见村东的一排榆树下远远走来了三个姑娘,她们手里拿着花圈,一边朝村里走,一边停下来向人们打听着什么。那阵子,村西的一个小木匠刚刚死去,起先赵少忠还以为她们是从外地赶来为木匠送葬的,可是那三位俊俏的姑娘走到赵家大院的门前却冲疑地停了下来。她们看了看迷惑不解的赵少忠,然后在白果树下操着外乡的口音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你们找错地方了吧,小木匠住在村西。」赵少忠说。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姑娘面红耳赤地朝前走了几步:「我们不找小木匠,我们找赵虎!」
「赵虎?」赵少忠嘀咕了一声,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你们找赵虎都有什么事?」赵少忠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们给他拜年来了。」三个姑娘一起说道。
赵少忠瞥了一眼那几只脏兮兮的花圈,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时,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他看见几个女人在不远处的弄堂口朝这里张望。
「我家赵虎有事出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赵少忠的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笑容。
「我们要见赵虎。」女人们说。
赵少忠还想说什么,在屋里窥视已久的赵虎拎着一把亮闪闪的杀猪刀走到了院外。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赵虎吼了一声。
三个姑娘互相对望了几眼。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姑娘见势吓得哭了起来,大肚子女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契据来:「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你总不能一下炕拍拍屁股就走路吧?」
「你们那个该死的地方遭了饥荒就到这里来诈我,别说是扛几只花圈,抬口棺材来我也不怕!」
「我们可以不要你这个杂种,可孩子不能没有爹哇!」在弄堂口纳鞋底的一个女人扑哧笑出了声。
「我宰了你们!」赵虎又晃了晃手里的杀猪刀。
「赵虎!」赵少忠瞪了他一眼,然后压低了嗓门,「人家打老远跑来给你拜年也不容易啊,眼下一只花圈就值七八块铜板,这礼也不算轻。」赵少忠一弓身,把她们让进了院内。
在堂屋里,赵少忠面对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耗费了一天的口舌,到傍晚的时候,他塞给她们每人一些银两才好歹把她们打发走。
当天晚上,赵少忠拎着花圈到后街的花圈店里去卖,钱老板见状吃了一惊:「伙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破玩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