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这儿真高兴,」班崔太太说,「尽管我玩得很开心。」
玛波小姐会意地点点头,并从她这位朋友手里接过一杯茶。
几年前,她丈夫班崔上校去世后,班崔太太卖掉了戈辛顿庄和连带很可观的一大片土地,只为自己留了一间原来是东边门房住的房子。那是一座小巧可爱、有门廊的屋子,但是处处不便,以前连园丁都不愿意住。班崔太太为它添置了现代生活的必需设施:一个设备齐全的最新式厨房,一个从主管道接过来的供水系统,电源,以及一间浴室。这花了她一大笔钱,但如果住在戈辛顿庄,钱会花得更多。她还保留了私人空间:一个绿树环绕的美丽花园,四分之三英亩大。因此呢,她解释说:「无论他们怎么处置戈辛顿庄,我都看不见,也用不着担心。」
最近几年,她一整年经常都在外面旅行,去世界各地看望她的儿女和孙子们。也不时回来享受一下她在家中独处的快乐。戈辛顿庄已经转手一两次了。它先被当作旅馆来经营,失败了;又被四个人买下,硬生生地把它分成四个公寓,后来这些人闹翻了;最后,卫生局为了某种不明目的买下了它,后来又因为同样的原因不想要了。卫生局将房子转售出去,这两个好朋友正在谈论的就是这次买卖。
「当然了,我听到一些谣言。」玛波小姐说。
「这很自然呀,」班崔太太说,「甚至有人说查理.卓别林和他的孩子要住到这儿来。那一定很好玩;只可惜都不是真的。不对,是玛力娜.葛雷要住进来。」
「她以前实在很可爱,」玛波小姐叹了口气说,「我一直记得她早年拍的影片。〈飞逝的鸟〉是跟那个英俊的乔尔.罗伯兹合演的;还有〈苏格兰女王玛丽〉;还有我非常喜欢的〈穿过麦田〉,当然那片子很感伤。噢,天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班崔太太说,「你想她现在应该几岁啊?四十五?五十岁?」
玛波小姐心想,她快五十了吧。
「最近她演过什么吗?现在我已经不常去看电影了。」
「我想只是一些小角色,」班崔太太说,「很久以前她就不是明星了──在一次严重的精神崩溃之后。离了几次婚的她,在一次离婚后发病。」
「有那么多的丈夫,」玛波小姐说,「那一定很累。」
「那不适合我。」班崔太太说,「你爱上一个男人,和他结了婚,习惯了他的生活方式并且舒适地安顿下来之后,再离开他,抛开这一切,从头开始!在我看来,这是疯了。」
「这我无可置评,」玛波小姐怀着处女的矜持咳了一声说,「因为我没结过婚。但是你知道,这似乎是个遗憾。」
「我想她们其实也很无奈,」班崔太太含糊地说,「过的是那种生活。那么公开,你知道。我见过她,」她加了一句,「我是说玛力娜.葛雷,那时我在加州。」
「她人怎么样?」玛波小姐兴致勃勃地问道。
「很有魅力,」班崔太太回答说,「非常自然,不会耍大牌,」她想了想,又说,「但是其实也是种制式反应。」
「什么制式反应?」
「不耍大牌又举止自然,你要学着如何去做,然后还得一直保持着。想想就可怕,永远不能厌弃某样东西,也不能说:『噢,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烦我了。』我敢说为了彻底地自我调适,你不得不常去纵酒狂欢一番。」
「她有过五个丈夫,是吗?」玛波小姐问。
「至少有五个。第一个不值一提,然后是一个外国王子还是伯爵什么的,接着又是一个影星,罗伯.楚斯克,是吧?那一次被宣传成世纪恋情,但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四年。再来是伊西多.赖特,一个剧作家。那次她相当认真,尽量保持低调,并且有了孩子,显然她一直想要孩子,她甚至收养过几个流浪儿童,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她自己生的。这事被大大吹捧了一番。报上登了大标题『母爱』。后来呢,我想,那孩子是个低能儿,或是神经不太正常什么的,就在那以后,她的精神崩溃了,开始吃药,并放弃了很多角色。」
「看来你知道她很多事。」玛波小姐说。
「嗯,当然罗,」班崔太太说,「她买下戈辛顿庄后我就开始对她感兴趣。她两年前跟现在这个丈夫结了婚,人们说她现在身体又不错了。他是个电影制片,噢,还是导演?我总是搞不清楚。在他们都还年轻时,他就爱上了她,但那时他没有很多钱。可是现在,我相信,他已经很有名了。他叫什么来着?杰森,杰森什么,杰森.胡德,不对,拉帝,对了。他们买下戈辛顿庄是因为它到──那个地方很方便,」她犹豫了一下,碰个运气,「是欧斯翠吗?」
玛波小姐摇了摇头。
「我想不是,」她说,「欧斯翠在伦敦北部。」
「那是个新成立不久的电影公司,叫黑林福斯,我总觉得听起来芬兰味道很浓。大约离贝辛市场有六英里远。我想她是来拍一部关於奥地利皇后伊莉莎白的影片的。」
「对於影星们的私生活,你知道得可真多啊。」玛波小姐说,「这些你都是在加州听来的吗?」
「不完全是,」班崔太太说,「事实上我是从美发师那儿的杂志上看来的。大部份的影星我连听也没听过,但我说过,就因为玛力娜.葛雷和她丈夫买了戈辛顿庄,我才对她产生兴趣的。那些杂志可真会写啊!我认为最多只有一半是真的,可能连四分之一都不到。我不相信玛力娜.葛雷是个花痴,我不认为她酗酒,可能她根本也没吃药,而且她或许只是离开去好好休息一下,根本没有精神崩溃!但是她要来这儿住,这倒是真的。」
「下个星期,我听说。」玛波小姐说。
「那么快?我知道为了在二十三号举行一个赞助圣约翰流动野战医院的派对,她出借了戈辛顿庄。我想他们一定大大翻修了房子?」
「事实上完全翻修了。」玛波小姐说,「其实把它拆掉再重盖一栋新的,还比较简单,可能还更便宜。」
「我想,建了好几间浴室吧?」
「六间新的,我听说。还有一个种满棕榈树的庭院,一座游泳池,还有我想就是他们称为观景窗的东西。他们还把你丈夫的书房和图书室打通,合并成一间当音乐室。」
「亚瑟在九泉之下不会安宁的。你知道他是多么憎恨音乐。他是个音痴,可怜的人。要是有某个好心的朋友带我们去听歌剧的话,你看看他的脸色哟!他可能会回来纠缠他们。」她顿了一顿,突然又说,「有没有人暗示过戈辛顿庄可能会闹鬼?」
玛波小姐摇摇头。
「它没闹鬼。」她肯定地说。
「那可封不了人们的嘴。」班崔太太指出。
「没人这么说过。」玛波小姐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一般人都不是傻瓜,你知道,尤其是乡下人。」
班崔太太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珍,你一向如此坚持,我不能说你不对。」
她突然笑了起来。
「玛力娜.葛雷曾经很亲切又委婉地问我,会不会因为自己原来的家被陌生人占用而感到难过。我向她保证我不会难受。我想她不大相信我说的话。可是珍,你知道,毕竟戈辛顿庄不算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是从孩提时代就在那儿长大的,这才是重点。它只是一栋附带打猎和钓鱼空间的房子,是在亚瑟退休后买的。我想起来了,我们是考虑到它住起来很舒服而且容易管理才买的!我们怎么会那么想,我简直想不透!那么多的楼梯和走廊,却只有四个佣人!四个而已,那个年代哟,哈哈!」她突然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摔跤的?那个叫奈特的女人不该让你独自出门。」
「那不是可怜的奈特小姐的错。我让她去买很多东西,然后我就……」
「故意摔一跤给她看看?我明白了。嗯,珍,你不该这么做。这不是你的年纪能做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班崔太太咧嘴笑了。
「在圣玛莉米德不可能保守任何秘密。你常这么跟我说。这件事是米薇太太告诉我的。」
「米薇太太?」玛波小姐一脸茫然的样子。
「她每天都来。她住在新社区。」
「噢,新社区。」她的思维又像往常那样暂停了。
「你在新社区里做什么?」班崔太太好奇地问。
「我只是想看看它。看看那儿的人是什么样。」
「那么你觉得他们如何?」
「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我真不知道这是令人失望还是让人感到安慰。」
「是失望,我想。」
「不。我想这让人感到安慰。它让你,呃,认出某些类型的人,这样,假如发生什么事情时,你就能清楚地了解那是为什么或是什么原因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