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玛波小姐怀着像哥伦布寻找新大陆的心情,跨过小桥,走上小路,四分钟以后,就到了奥布里巷。
当然,玛波小姐以前在贝辛市场看过新社区,也就是说,从远处看过它的小巷和一排排整洁坚固的房子,房子上有电视天线,还有漆成蓝色、粉色、黄色、绿色的门窗。但在此之前,它只不过是一张真实的地图而已。她不在其中也不属於它。然而此刻她亲临此地,观察着这个发展迅速的美好新世界,这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新世界。它就像是一个孩童用砖头搭成的整洁模型,对玛波小姐来说这很不真实。
同样,那里的人们看起来也不真实。那些穿长裤的年轻女人,凶神恶煞似的男孩,胸部充满弹性和活力的十五岁女孩。玛波小姐觉得这都堕落到了极点。她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前走,没人多看她两眼。她从奥布里巷拐出来,到了达林顿巷。她走得很慢,边走边贪婪地听着推婴儿车的母亲们谈话,听着女孩子们和小伙子聊天,听着凶巴巴的不良少年(她猜想他们是不良少年)互相交换暗号。母亲站在门前台阶上呼叫她们的孩子,孩子们呢,和平常一样忙着做那些大人禁止的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永远不会变,玛波小姐高兴地想到。这时,她笑了起来,脑海里联想起一些类似的人物。
那个女人正像凯莉.爱德华,另外那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就像胡柏家的女儿,她一定也会把婚姻弄得乱七八糟。那些男孩子们──那个黑黑的就像爱德华.李克,口不择言但是没什么恶意,其实是个好男孩;皮肤白皙的那个是贝威尔太太的儿子乔希的翻版。两人都是好孩子。那个像葛瑞格.宾斯的恐怕好不到哪儿去。我想他妈妈和宾斯的妈妈是同一类型……
她一拐弯,进了沃辛罕巷,每一秒钟情绪都在不断地高涨。
这个新世界跟原来的没什么两样。房子不同了,街道改成了「巷」,人们穿着不同,声音不同,但是人性还是一成不变。还有,尽管用词有点变化,但话题还是一样。
因为拐了好几个弯,玛波小姐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又回到住宅区的边缘。她现在在奎斯布鲁克巷,这条巷子有一半还在「建设之中」。在一座即将完工的建筑二楼窗口,站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正在讨论周围的环境设施。声音飘了下来。
「你必须承认这栋位置很好,哈利。」
「另一栋也一样好。」
「这栋比那栋多两间房间。」
「但是你得多花钱。」
「嗯,我喜欢这栋。」
「你当然喜欢!」
「噢,别扫兴了,你知道妈妈是怎么说的。」
「你妈妈老是说个不停。」
「不许你说她的坏话。没有她哪有现在的我?况且她本来可以做得更卑鄙,让事情更难收拾。她本来可以让你上法庭的。」
「噢,别说了,莉莉。」
「从这儿望出去,山上的景色一览无遗。几乎可以看到──」她身子向左转,朝外靠出去,「几乎可以看见那个水库。」
她更向外靠了,并未意识到全身重量都压在横搁於窗台上的木板。在身体的重压下,木板滑动了,带着她向外滑去。她尖叫起来,竭力想使身体恢复平衡。
「哈利!」
另外那个年轻人站在她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他向后退了一步。
女孩在绝望中不顾一切地攀住了墙,稳住了自己。
「哦!」她吓得吐了口气,「我差点就摔下去了。你怎么不拉我一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也没事。」
「你就只知道这个。我告诉你,我差点就掉下去了。看看我的毛衣,都弄乱了。」
玛波小姐向前走了几步,一时冲动又转过身去。
莉莉站在路上,正等着那个年轻人把屋门锁上。
玛波小姐走过去靠近她,压低声音,迅速说道:
「亲爱的,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嫁给这个年轻人。你需要一个在你发生危险时能依靠的人。请你别介意我对你说这些,可是我想应该提醒你一下。」
她转身离去,莉莉注视着她的背影。
「呃,到底……」
年轻人走上前来。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莉莉?」
莉莉欲言又止。
「要是你想知道的话,那就是:她给了我一个吉普赛式的警告。」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玛波小姐急着想快点离开,一拐弯,被几块松动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了。
一个女人从一栋房子里跑出来。
「噢,天哪,摔得可不轻啊!您没伤着吧?」
她抱住玛波小姐,把她扶了起来,这动作显得过份好心了点。
「没骨折吧?哦,我想您一定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亲切洪亮,是个四十岁左右、身材丰满、膀阔腰圆的女人,一头刚开始变灰的棕色头发,蓝眼睛,慷慨的大嘴,长了太多白得发亮的牙齿,让玛波小姐看着有些害怕。
「您最好进来休息一会儿。我给您泡杯茶。」
玛波小姐向她道谢,跟着她穿过一扇蓝色的门,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摆满套着鲜艳印花棉布套的椅子和沙发。
「您请坐这儿,」她的救命恩人把她安顿在一张有坐垫的扶手椅上,「您静静地坐一会儿,我去泡茶。」
她快步走出房间,房间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一片祥和。玛波小姐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其实没受伤,但这一跤吓了她一跳。在她这样的年纪,应当尽量避免摔跤,她歉疚地想。但幸运的是,奈特小姐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和腿。没有骨折。但愿她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也许吧,喝杯茶后……
她才刚想到这儿,茶就来了。茶放在一只托盘上,托盘里还有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四块甜饼干。
「好了,」茶放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我替您倒,好吗?最好是多放些糖。」
「不要糖,谢谢。」
「您必须吃点糖。要知道,您受惊了。战争时我曾在国外的流动野战医院待过。受到惊吓时吃糖是最好的。」她往杯子里放了四块糖,用力搅拌着,「喝了它,您就会完全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