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尔特哈号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种海盗船,它原是美国一家大造船帮生产的超豪华型游艇,不过,与一般的豪华型游艇不同,它上面装有雷达、远洋电台,还有凉棚和一个比安内特Ⅰ号上的客厅大些但稍矮一点的客厅。钓鱼人站在客厅里面,顶棚只比他高出3厘米。吉姆走进来,还得缩着他那红胡子脑袋,或者要偻着背才行。
阿尔特哈号上面的摆设,远远地超出了钓鱼人至今见到的私人游艇上最考究的设施。钓鱼人心想,只有娇生惯养的贵夫人才喜欢这些摆设,水晶瓶里插着的兰花……还有那些零碎的小玩意,真令人费解。哪个男人,哪个海盗船长会把兰花摆到桌子上呢?
“你们的生意顺利吗?”钓鱼人问,“这船好极了,可火炮和机枪我并不喜欢。”
“干那一行就得用那一行的家伙。”
“说的是。”
“船长要与您谈谈!”吉姆说。
“这也是我的愿望,”钓鱼人冷潮热讽地笑道,“你们发动机的马力够大的了?”
“这关你的屁事,先生!”
吉姆·麦克·唐纳德指着后面的门,从那里进去就到了指挥舱。“要跟您谈谈。所有的海防警卫区我们都跑遍了,甚至海军的炮舰我们也上去过!这些您从报纸上看到过吗?”舵手说。
“报纸倒看看,可我对政治家的谎言不感兴趣。”钓鱼人回答道。
“那您也不听收音机吗?”
“只听听音乐,主要听歌剧、交响乐和一般的海上无线电……”
“我的天哪!您从来没听说过'加勒比海的幽灵'吗?”舵手惊讶地问道。
“没有,你们是幽灵?那为什么要抓我,您不觉得这样的玩笑开得确点过分了吗?”
“也许是这样。”
客厅后面紧靠走廊是船长的舱房,它并不是指挥舱,而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卧室,里面有法国式的床,梳妆柜,两个长方形的窗户上挂着窗帘,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天哪!这船上有女人。钓鱼人想,这不是从根本上违背了传统的海盗习俗了吗?男人们出外在海上,女人只能呆在家里,这是几百年来的老传统了,谁若把女人带到船上,就等於带来了妖魔!
船长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他还穿着那件胸部被匕首刺破的外套,外套下面的受伤处垫着棉布。奇怪——船长怎么老是戴着帽子!他床边还放着几个笔记本,这可能是船长的航行记录本,还有他的私人证件和笔记本吧。钓鱼人心想。
麦克·唐纳德把钓鱼人推到床前,嘀咕着离开了舱房。年轻的海盗首领拿起钓鱼人的护照,仔细地看着。
“赖赫博士,”他说,他的声音相当响亮,音腔简直象男童音,但是那金属般的附音里显露出还缺少能量和毅力。“安德烈亚斯·赖赫博士,生於乌珀塔尔,45岁,职业,化学家。”船长继续说着。
“化学工程师,先生。”钓鱼人纠正道。
“我叫托尔金斯……”船长强调道。
“托尔金斯先生。”钓鱼人说。
“您住在开曼布拉克……”
“是的。”钓鱼人答道。
“德国人?为什么住在开曼?”
“为什么还有德国人住在格陵兰岛和火地岛呢?爱好各有不同。”安德烈亚斯·赖赫打量着船长。他的脸色苍白,流血过多使他的身体已虚弱无力。
托尔金斯以审视的眼光向旁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拿您作人质并非我的意愿,外面我的弟兄们要杀死您的舵手胡安,您意下如何呢?”
托尔金斯斜躺在床上。
“在我未做出决定之前,”他气势汹汹地说,“所有与您有关的事,我想让您统统地知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用个把小时谈论一下关於你们海盗祖先的事。加勒比海是世界上海盗最理想的藏身之地,这已是臭名昭着的了。它可与中国海盗的藏身地——黄海相媲美。我想,难道你们不能用另外一种方式将这种传统继续下去么?像你们崇敬的先驱者——沃尔特·罗利阁下那样,把伯利兹作为驻地,把珊瑚礁,也就是伯利兹前面的大堡礁作为藏身地,那是一个暗礁密布,地形险恶的区域!据说有三百多条大船在那儿沉入海底,大多数人成了暗礁和暴风雨的蒙难者……而你们为什么没有遇难?遇难者给你们留下了大量的财物,你们为什么还要袭击生存者?”
托尔金斯看着赖赫博士,一言不发,他那优雅的嘴唇,讽刺地向前努了努问道:“你还有什么高见?”
“我想,我想听您讲讲加勒比海的幽灵……”
“您不害怕吗?”
“不怕!我还怕失去什么呢?生活吗?天哪!生活是愉快的、美好的,即便是魔鬼一天天地迫近,人们还是热爱生活……但是我却不怕丧失它,我们大家最终都会告别生活,也包括您,托尔金斯。您能乘着您的快艇逃脱所有的追击者……但是您总逃不脱死亡的时刻,我耳闻目睹了许多终生贪财者,最终总是免不了穿上寿衣躺在棺材里的下场。我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您是我们劫持的人中第一个敢於反抗的人,”
“其他被劫者又如何呢?”
“他们看见我们全副武装,就举起双手,乖乖地交出美元和宝石。临别时,我们就像商人那样与他们告别;令人惊异的是,美国人为什么要在船上带那么多美元和他妻子的首饰!都是些神经病!我是决不会在私人船上带那些贵重的物品的。”
“您和女人们想的完全是两样,托尔金斯,我了解那些喜欢显露财宝的女人。”赖赫盯着盖在托尔金斯胸脯上的玫瑰色红棉布说道:“您还在流血,你们船上没有能治疗外伤的医生吗?”
“没有。”托尔金斯答道。
“真是地地道道的海盗!”
“我们船上有一个漂亮的药柜,它是快艇的基本设施,但我们根本用不着它,最多用一两块橡皮膏或几块纱布。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敢和我们拼!”
“药柜在哪儿?”赖赫问。
“在隔壁。”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效劳。”
“您能给我念一下我们不认识的名称吗?您是化学家嘛。”
“托尔金斯先生,有些事我的护照上并没有记载,我从事化学研究前,学习了6个学期的医学,知道一点医学常识,在开曼布拉克,我常给那些农工、渔民和制做龟罐头的工人治病。布拉克岛上虽有两位医生,但那是两个大棋迷,下起棋来,专心致志。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我现在可以到药柜那儿去拿药吗?”
“可以,”托尔金斯点点头,他脸色苍白,病情十分危急,“吉姆在楼梯上站岗,其他人都在下面。”
这条船上准有一个不可见人的女人,安德烈亚斯·赖赫想着,她可能坐在其他舱房里,静候着将我怎样处置。她是一个爱养兰花的女人,一个爱用加勒比海的香料——荳蔻型香水的女人!这里,到处都充满了荳蔻香水的清香味。
赖赫离开卧室,走进隔壁的舱房,这是一个英国风格的图书室,桃花心木的地板,椅子上铺着的坐垫都是用绿色的古希腊式皮革做成的。这里的一切都十分昂贵,考究。真是一伙有监赏力,奢侈的海盗,安德烈亚斯继续想着,他们真是罪恶累累的老海盗的新变种。
药柜嵌在墙上,赖赫找到了所需要的药物,碘酒、纯酒精、止血药棉、止痛针剂、四瓶葡萄糖、代血浆、注射器和输液所需的全部器械。
他看了看药瓶上的失效日期,该药离失效期还有一年。他把要用的药物和器械用旁边一个小桌子上的台布包起来。
“很遗憾,”赖赫走进卧室说,“我只好阳台布包药了,如果我穿着衬衣的话,我一定会撕下一块,可是……”他指着身子,他仅穿一件游泳裤,他那顶破旧的草帽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您找到要用的药物了吗?”托尔金斯关心地问。
“所有要用的我都拿来了,您还痛吗?”
“痛!”托尔金斯诚恳地说,“现在您开始吧,要我服些什么东西或做点什么事情吗?”
“暂时不必,我马上给您治疗。”他把台布里包的东西都摊在床上,开始装输液架,准备输液。
“您真的想给我治疗吗?”托尔金斯问,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含糊。“是的!请您脱掉这笨重的外衣,把上身露出来,这样才能看清伤口,您现在是病人,不要怕失您那船长的尊严。我们不必拘谨!”
“请您出去一下!赖赫博士。”托尔金斯说,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那样温柔,就像大提琴上用弓法发出的小调音乐一洋,“如果您能把医治过程给我讲清的话,我可以自已治疗……”
“自己?您自己能给自已输液吗?能打针吗?能料理伤口吗?胡安的匕首是没消过毒的!您会血中毒的。您知道什么是伤口感染,什么是破伤风吗?要我给您全讲讲吗……?”
“您必须出去!我想自己试试。”托尔金斯语气坚决地说。
“您真顽固!”赖赫博士装好输液架后,把橡皮欤管搭在上面,并迅速把它接到输液瓶上,“要我给您拿面镜子吗?您的面孔没一点血色,我真想让您死——让海盗死去。”
“那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因为我是信仰人类博爱的一条愚蠢的狗。您劫持我,您也被刺伤,现在我帮您治病,就是希望您能放我走,您明白吗?”
“所有的海防巡逻艇追得我走投无路!”
“可您比他们跑得快呀!托尔金斯先生。您不是有上百个隐匿处吗?”
“是的!尽管如此——您现在还是给我出去!”
安德烈亚斯·赖赫博士走近床边,腰微微向前弯着。此刻,阵痛使托尔金斯金身痉挛,好像……无论怎样,他尽力睁大眼睛,深棕色的,几乎是黑色的瞳孔闪着做作的光点。托尔金斯的举动,实在使赖赫感到失望,他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胸脯。
“托尔金斯,您不必这样做!”赖赫恼火地说,“外表上您是一个可怕的海盗,一个使加勒比海人恐惧的海盗,正如吉姆所讲,您是一个被12个国家追捕的海盗。可在这儿,在床上您的举止太可笑,您吸过什么吗?”
“我吸过什么? “托尔金斯低声反问道。
“吸毒!麻醉品!”赖赫答道。
“没有,为什么?”
“您那闪闪发亮的大眼睛……”
“您快给我滚出去!”托尔金斯怒吼起来。犹如一条发狂的狗,龇牙咧嘴地吼道,“滚出去!”
“难道您还想继续流血吗?”
“流的是我的血。”
“真是个蠢货!”安德烈亚斯·赖赫突然抓住托尔金斯的手,想把他的手挪开,但是,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包紮伤口的棉布和外衣,在这紧要关头,他在赖赫胳膊上猛咬一口。
“不能这样!”赖赫说着,疲倦地坐在床边上,“您不知道这样下去一定会给您带来不幸,只有伤口早日癒合,您的身体才能康复。可是您现在还发烧,这样下去会血中毒,伤口会化脓……胡安的匕首什么都弄过,井未消毒。我推测有个女人常守在您身边……”
“什么样的女人?”托尔金斯低声问道。
“您不必骗我了,女人就在这条船上。”
“没有!”
“客厅里的花瓶插着兰花……”
“我喜欢兰花。”
“空气中有香水味!”
“我的刮脸水……”
“托尔金斯,我是一个识别女人的老行家,45年来,我有动物的本能,能够嗅出各种女人的味道!”
“您嗅出什么了吗?”他低下头,身体显得更虚弱了,“安德烈亚斯·赖赫博士,您象集邮者似地收集女人的昧道,您不感到无聊吗?”
“不,这是我和女儿安内特回到开曼布拉克岛经常谈论的事。你们劫持了我的船,想捞点什么呢,这可是妄想。我没有金子,在开曼布拉克岛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出於爱好,我又添置上这艘游艇,把所有的积蓄都花进去了。现在仅靠人们上缴的专利报酬过活。在塑料科学方面,我只做出了一点成就— —有了一个小发明,从此,我便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过着无聊的生活,您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堕落吗……?”
“您讲一点吧,赖赫博士。”
“如果您不立刻让我给您治疗,我就不讲给您听。”
“现在,什么对我最重要?”
“输血、输液。”
“好,”托尔金斯伸出他的克臂,“您现在开始吧,我的静脉血管很清楚,您用不着仔细找。”
“其实不然,托尔金斯,静脉里注进的血浆代用品,还会从伤口里重新流出来的。我必须先清洗伤口,检查伤口到底有多深,伤着筋骨没有?我看到,当时匕首紧刺在锁骨的下面。再说注射抗菌索要与静脉输液同时进行,您要有勇气才行,万一伤口发炎,您将会昼夜难受,好!开始,把上衣脱了吧!”
赖赫把输液针插到橡皮管上,夹上橡皮夹予调节滴注速度。再用注射器从一个安瓿中抽出一百万单位的盘尼西林。先给托尔金斯注射了一针抗菌素。
痛疼愈来愈重,已蔓延全身,托尔金斯紧咬牙关,从他那几乎是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恐慌的神情。
“你们为什么硬要反抗?”他有气无力地问,“你们的船已被我们控制,而且只有两个人,我们不但有机枪,而且还有火炮,你们简直是疯子!”
“我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卫,托尔金斯先生,谁想熟我的皮,那他就得懂得怎样用硝,知道吗?我的皮太珍贵了!”
“假如我死了的话,您可知道您和您的舵手会有什么下场?”
“我当然清楚,所以我最大的期望是您活着。我帮助您是出於圣经上所说的行善,而您的吉姆·麦克·唐纳德却说我是鲨鱼口中之物,您可知道,我是多么憎恨鲨鱼啊!”
“我也是一条鲨鱼。”
“您说的挺有诗意!您可以感到骄傲,请您冷静些。您实际上是一个袭击、抢劫美国人和百万富翁游艇的可恶的海盗。可惜,我们不是生活在把海盗捧为英雄、封为贵族的16世纪!没有人会封您为贵族!托尔金斯,您面临的是蹲15年监狱。”
赖赫博士静静地看着托尔金斯把胳膊伸过来,把袖子挽得高高的。多么细嫩出奇的胳膊,男孩般的手,指甲却比男孩的长,锉磨成尖形。
“您是一个爱打扮的人,对吗?”赖赫问道,“您真像朵水仙花……喜欢水仙花吗?不知您已经杀了多少人?”
“没有,”托尔金斯有气无力地回答,疼痛越来越剧烈,他感觉到,象熊熊烈火在烘烧着整个躯体。
“您的部下呢?”
“没有,绝对没有,不使用暴力,不杀无辜……这是我的基本原则。”
“有人性的海盗……一个新名词,海上的罗宾汉①!”他用皮管紮住托尔金斯的胳膊,轻轻地按着,使静脉血管看得清楚些,他慢慢地把输液针斜插进去。在校正针头时出了一点血,尔后他把插好的针固定住。葡萄糖溶液慢慢地流入托尔金斯的血管。
【① 英国民间中劫富济至的绿林好汉。——译者】
“有了液体,”赖赫得意地说,“它将给您新的力量,海盗的力量,托尔金斯,我看您还得坐牢,要是伤口……”
赖赫博士弯下腰,葡萄糖溶液一滴一滴地注入静脉,疼痛使托尔金斯直打颤。他太虚弱了。当赖赫把外套从他肩上脱下时,他闭上了双眼。
“把帽子卸了吧!”赖赫嘲笑地说,“您干嘛在床上还老藏着船长帽?托尔金斯。”
他动手把帽子从托尔金斯头上摘下来,潮水般的长头发落在了他受伤的肩上,有一绺油光闪闪的黑发还高高地盘在头磺上。
赖赫默默地凝视着那变了样的头……
一个漂亮女子,头靠枕头,苍白的面孔,紧抿着嘴唇,颤动的鼻翼,抖动而紧闭着的眼睑。
一直放在胸脯上的右手也慢慢地放在床上。
“我真蠢!”赖赫狼狈地挤出了这句话。
他看着锉磨成尖形的指甲、细嫩的胳膊、乌黑的长头发。他的目光继续下移,为把包紮棉布放在伤口上,衬衣的右侧已被撕破,左侧鼓起,明显地显示出女人的弧形乳房。
“您继续干吧,”托尔金斯说,“要不我会号啕大哭的。”
赖赫博士取掉包紮棉布,他猛地一下揭掉了紧紧地粘在伤口上的最后一层棉布,托尔金斯疼得直咬牙。胡安的匕首刺伤了胸大肌,伤口裂开着,鲜血还在往外流,那富有弹性的、优美的乳房已被鲜血染红。
“加勒比海的幽灵……”赖赫一边轻轻地抆着胸脯上缓缓流着的余血,一边小声说,“一个女人!您叫什么名字?”
“玛丽·安妮·托尔金斯……”
“玛丽·安妮……人们真的闻到海滨的新鲜空气了。”
“伤得重吗?”她的声音变得很小,“我还能活吗?赖赫博士。”
“您能活,但伤口必须缝合,等伤口结疤才行。这样您将对所有的男人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他们会像吻圣人遗物般地吻您,吻海盗的胸疤。凡能吻它的男人,将把这看作是他生活中一个伟大的经历。”
“哦,我要杀死您……杀……杀……”她轻声地啜泣着,“您是一个独断专行的家伙,我发誓,一定要杀死,您……”
“为了使您……玛丽·安妮活下去,我愿尽最大的努办。现在,您咬紧牙,在缝合伤口之前,我必须把它清洗干净,这是非常疼的——您愿意用麻醉药吗?我看见药柜里有乙醚。真正的海盗是忍得住这点疼痛的,甚至嘴里还要哼着歌曲'乔——独眼人'……”
“我恨您!”她悲叹着,“我恨您,您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我恨您就像恨鲨鱼一样?”
“这用不着您说,玛丽·安妮。”
赖赫开始清洗伤口,玛丽·安妮把牙咬的格格地响,疼得身子都颤动起来,她那优美的乳房也随之轻轻地震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