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守护骑士
他的眼睛抽动了一下,略低下头,反思着自己的失态:「抱歉,艾克尔,我的朋友。」
「你该多休息。」艾克尔递给他一个褐色的小药瓶,「每天晚上临睡前一片,可以改善你的睡眠,但是记住一天不能够超过2片。」
「是的,我也想休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睡上三天三夜,」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但我不知道还能在柏林停留几天。」
艾克尔点点头,他很自觉地没有追问对方下一步的动向,这是他们多年建立起来的一种默契。「我愿意随时为您效劳。还有,如果凯蒂一直不肯吃东西的话,单靠营养液难以维持她和体内胎儿的需要。」他停顿了一下,「必要的时候强行灌食。」
「灌食?那是对付那些绝食的囚犯的招数!不是可以静脉注射营养液么?」
「常规的做法是营养液,那样理论上即使病人不吃不喝,也可以维持10—15天的生命,但现在她是个孕妇,胎儿在五个月大正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仅靠那些营养液供给不足。」艾克尔略停顿了下,「我当然知道那样会让病人痛苦,可她现在这样跟绝食有什么两样?继续营养不良和虚弱下去,我很难保证她会撑几天。我暂时停止了芷伊在实验室的工作,让她留在这里照顾凯蒂,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垂下冰蓝色的眼睛,那眼底如同死灰般沉寂。「我明白,就按照你说的办。」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变得更加沉默了。并且只要一见到穿着制服的人,就会有发疯的前兆。守卫们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不得不另换一身衣服。芷伊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宽慰她,尽管那样做并没有成效。
「碧云,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她始终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
「你要好好的。就算不为了自己,还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它早就死了,」她乌黑的眼睛终於颤动了一下。
芷伊终於听到了她在说话,又惊又喜,只是她接下来的话,让芷伊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她喃喃地说着,「葛林医生把它剖出来,放在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要,一个5个月大的胎儿的标本。」
「不,她还在,她没有死,她被救下来了,你也被救了,你们母子都是平安的!」
「它死了,就放在那个玻璃罐子里。」她的眼睛黑沉沉的,彷佛连泪水都落不下来。
「可你总要吃饭的!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你知道么?」芷伊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希望她能够清醒。
可是她却低垂着脑袋,再次陷入了沉默。
芷伊再次陷入了难堪的僵局,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开了,芷伊下意识地望去,为首的是他,他也换下了那身黑色的党卫军制服,可这身便装打扮也并没有让人感觉到轻松,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阴鹜和严肃,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
「你们要干什么?」芷伊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他们并不是医院的护工,而是集中营的军医,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托着一罐粘稠的米糊似的东西,那玻璃罐子的顶端带着一根长长的导管,她立刻意识到了他们要做什么,她紧张地望向那个站在面前的俊美的男人,「盖尔尼德将军,我能劝好她,只要给我时间。再给我半天的时间,不,两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
「孔小姐,感谢您对凯蒂的照顾,我想您今天可以先回去了,你的导师施密特准将在楼下接你。」他走近了卧室里,面无表情地说。
「不!这怎么可以?!这太残忍了!」芷伊再也顾不上,「你不能这样对待她!」
「把孔小姐送出去。」他没有理会她的抗议,甚至没有看她,对手下交代了一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僵直地坐在床上的女人。
芷伊被强行请出了卧室。两个军医在摆弄着那个躺在床上的木头一样的女人,开始的时候她毫无反应,也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可当一个人按住了她,另一个将食物导管通过她的鼻腔的时候,她突然发出撕心裂肺般痛苦地喊叫。但是那些军医的力气太大,她反抗不了他们,对於这些集中营的军医们来说,为囚犯灌食这门技术是很娴熟的,稍有难度的是,这次他们得把对方的痛苦减轻,而不是故意地拽扯那根管子,让她痛苦。在几个人的合作下,那根管子终於通过了她的鼻腔,到达咽喉,又插入到了胃里。一个军医按动了活塞的盖子,将食物沿着导管压了进去,刚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是顺利,可是食物到了她的胃里,她还是弓着身子呕吐了出来。
「捆住她。」他沙哑着嗓子说,「不能让她再吐出来。」
一个军医把用麻绳子把她牢牢捆绑在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另一个人则继续按压着罐子上的活塞,又是一股粘稠的液体被强行压进了她的胃里,她的食道一直在痉挛,可是她的嘴巴被胶布封住,想吐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呕呕」地声音。
「唔!」芷伊摀住嘴巴,跑下了楼梯,冲进了洗手间里,朝着洗手盆干呕了起来。她实在是听不下去。好端端的女孩子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她咬着嘴唇对着镜子泣不成声,泪水洗刷着她的面颊。可是她能做什么,当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就预感到了可能要出什么事。她在第一时间找到了艾克尔,请他帮忙联系到盖尔尼德将军,可做这一切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营救她,而是在洗脱自己,她怕盖尔尼德怀疑到自己的身份。可如果她的组织命令她害这个可怜的无辜的女人,她该怎么办?为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为什么善良和的人得不到好报,而作恶者却逍遥法外。难道单凭一个为了大多数人的自由和福祉而奋斗的口号,就能掩盖一切丑陋的罪恶,能够为人们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良心撑起一把保护伞,为那些肮脏的龌龊的举动蒙上一块遮羞布么?即使胜利,那么这种胜利来的太廉价,也太过昂贵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次灌食终於结束了。她因为挣扎反抗,疲劳过度昏睡了过去。护工拔出了由鼻孔插进她胃里的管子,带着那剩下三分之一流体的食罐,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他轻轻俯身跪在地板上,替她把身上的绳结松动一些,但他不敢扯下她嘴上的胶布,他怕她呕吐出来,会让刚刚受的苦前功尽弃了。刚刚他在军医们给她灌食的时候,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他的心比她要痛上百倍,他恨不得拔枪杀了那些家伙。但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其实他可以找个离着卧室最远的房间躲起来,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不亲眼见这一幕,但是他没有,他偏偏要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苦,让她所受的折磨的像把钝刀子一样凌冲他的心。因为追究起来,那个带给她痛苦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在用这种极端残酷的方式向自己展开报复。
「原谅我,凯蒂,我已经从前线消失了四天,我只剩下两天的时间,我得在这48个小时之内确认你会好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低垂的脸颊,她是那么焦黄虚弱,像是一朵被烈火炙烤到失却水分的蔫枯花朵。
「你一定要安然无事,在找个世界上,只有你有伤害我的能力。不要给那些下流胚子任何机会。」他的指尖沿着她枯瘦的脖子缓缓下滑,抚摸到了那渗着粘稠的呕吐物的棉质睡衣上。她的心脏在虚弱地跳动,她凸起的小腹,那里面的小家伙也在不安分地动着。是的,它还活着,它和那些玻璃器皿里的浸泡的标本不同,它那么坚强地吸附在母亲的子宫里面,顽强地活了下来。
一瞬间,他的心底竟然充满了希望。他在为什么而战,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仅仅是为了权力、名望和地位么?不,从这一刻起,他战斗的动力又多了一个。不,或许这个理由才是最最充分和正确的。
他并不是一名战功赫赫衣锦还乡的骑士,而是一个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悄然中途折返的士兵,她也不是高贵富有的女领主,而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妇。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并不能影响接下来仪式的神圣。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念头,在他头脑中渐渐形成,他要像天鹅骑士罗恩格林那样,誓死扞卫和守护美丽的人间公主,在上帝面前庄严宣誓永远效忠於她。
他拔出佩带的短匕首,快步走到了窗前,割裂了窗帘和床单,裁成了一条红色和一条白色的绶带,将它们铺开了捧在手上,又轻轻搭放在了她的膝盖上。接着,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弯举起右臂,放在自己的左胸,用低沉而郑重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