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医者
他的小臂被玻璃碎片扎伤了,老医生为他用清水清洗了伤口,剔除了碎片,用消毒水和药酒抆过,「这些都是轻伤,并没有伤到筋骨。」
「感谢您,您的医术非常高明。」他微笑着说。
「我干这行已经30年了。」老医生把白色托盘里的废弃面纱和污物清理了一下。
他望向床上的她,那个娇小的女人闭着眼睛,已经在针剂的作用下睡着了。这个郊区的私人诊所显然有些简陋,这件诊室也是老人的书房兼客厅,他打量了一眼那道狭窄的木质楼梯,楼上想必是医生的卧室。
他看到木头书架上摆着一排相框里面的照片,从椅子上起身,踱步走到了书架前面,背对着刚刚把一条褐色的毯子轻轻盖在碧云身上的老医生说:「他们是您的儿子?」
「是,我的两个儿子死在凡尔登,我却活下来,一直到战争结束退役。」
「我很抱歉,」他转头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不,孩子,那没有什么关系。」
突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在黑洞洞的壁橱深处,摆着一个橡木的玻璃镜框,里面镶嵌着一枚带着皇冠纹样的黑色十字勳章,类似的勳章他被授予过很多枚,但是这种十字勳章是他不常见到的,这些图案总是容易让人联想起普鲁士的无畏骑士,俾斯麦时代的伟大胜利。他重新打量着这个老人,感到他是位让人肃然起敬的老战士。
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低沉地说:「对於那场战争,国家并没有赋予勇士们应得的荣誉。」
「战争对於不了解它的人来说是美妙的。」老人以异样的口吻低吟着说。
他突然感到有些冷,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为了彻底清除胳膊上的碎玻璃,他脱下了那件污浊的衬衣,他想自己这一次真是喝多了,出门之前在白衬衣外面,并没有穿他的制服上衣,竟然打算以这副鬼样子去开紧急会议。
「我想你的大衣差不多该干透了……」老人微笑着说。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去取。」他走到了壁炉旁边,火堆旁更加温暖一些,椅子上搭放着他的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他伸手摸了一把那厚实的领子,还没有完全干透,但是身上和下摆的部分已经差不多了,尽管没有衬衣,为了暖和一点,他还是决定把大衣穿上。
「爷爷!」突然间,一个稚嫩而响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他抬头望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从破旧的木头楼梯上跑了下来。他的脸上浮起微笑着,盯着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像是一颗力气十足的小炮弹,冲到了他的面前。
小男孩仰着头,似乎是对他很有兴趣,纯净的蓝色眼睛里闪着天真无暇的光。
「哈,希特勒!」孩子并拢了双脚,突然间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
「哈,希特勒!」他冰蓝色的眼睛里也充盈着笑意,前不久他回到慕尼黑去完成官方安排的那场视察任务,和那些小家伙们在一起,他感到十分厌烦。不知道为何,今天他竟然对这个小孩有几分好感,认真地行完了一个标准的回礼,他俯□子,浅浅地皱起眉头,稍加用力地撕了一把孩子那水嫩的小脸,在心里默念着,你这个小鬼,你知道你向谁行礼么?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倍感荣耀,因为你面前是一位帝国的将军。
小男孩「呀」地一声叫了出来,用小手揉着被他捏痛的脸颊。望着眼前这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小家伙,笑容渐渐在他脸上凝结。他想起了什么,立刻侧头瞟了一眼,发现老医生也正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此时此刻他身上穿的那件长及脚踝的黑丝风衣,肩膀上佩戴着金线华饶的上将军衔,或许孩子看不懂那点缀着将星的金色肩章的含义,可是他那曾经当过兵的祖父应该很清楚。
他突然想起,在刚刚老医生替他把大衣平摊在壁炉边烤干的时候,在那件大衣的内侧袋里,绣着他的军籍姓名和部队编号。刚才他抱着流血不止的她,在大雨中焦急地寻找医生的时候,根本顾不上隐藏身份。老人温和的语气和善意的救治,也让他放松了警惕。他迅速地回想着刚刚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没有说太多,但是这个从军30年的老医生足以知道他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
他僵直地立在原地几秒钟,低下头,挑目微笑地望向孩子,「隔壁的邻居家有电话么?」
「是的,有。」小男孩天真的点点头。
两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冒着瓢泼大雨,向两艘乘风破浪的舰艇,闪电般地行驶到了这个小镇子上。几个黑衣的年轻精干军官从车子上下来,迅速进入到了这个狭窄街角的破旧诊所里。
为首的是雅各布上尉,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沉睡中的碧云,把她抱到了车子的后座上。他没有随着,立在原地向老医生告别,「谢谢您,医生,再会。」他的眼神瞟过在一旁背着双手立正的高个上尉军官,交代到:「库尔特,替我交一下医疗费。」
「是!」库尔特上尉立正答道。
老医生跟在他们一行人的身后,也到了门口。
他的副官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像是几尊雕塑,他知道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的命令。老人匍匐在他的黑色靴子下面,那个小男孩则躲在屋檐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雅各布上尉站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他似乎听不到老人的哀求声,倾盆大雨中,一个闪电将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里面突然照亮了,她在后面的座椅上,身上包裹着厚厚的褐色的毛毯子,在药品的作用下,仍旧是晕迷不醒的。
有什么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再看向屋檐下的小男孩。他的副官挟持住了老人的身体,让他得以从那双紧紧地箍住他的靴子的双臂中抽身而退。他利落地钻进了车子前座,雅各布上尉为他关严了车门。
「开车。」他低沉地交代司机。车子迅速发动了,大雨淹没了一切声音,两声枪响却穿透了雨夜的躁动,迳直地钻进了他的耳膜,他猛地闭上眼睛,又「霍」得张开眼睛,从后视镜里用有些慌乱的眼神,扫过斜身躺在后排座位上安详睡着的女人。她紧紧地闭着眼睛,额头上有些汗湿。他注视了她许久。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了她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在他手上送命的人成千上万,多了这样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妥,他这样想着,强迫自己压抑下内心不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