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独树晚风 张不一 5127 字 1个月前

被宋熙临带着冲出水面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终於明白了什么叫做如获新生。

她的意识还没回归,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最基本的生理反应:呼吸。

大口大口地呼吸。

氧气重新灌输入肺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如同在顷刻间卸掉了千钧重物。

然而紧随其后地就是咳嗽,剧烈地咳嗽,同时还伴随着不可自控的晕眩和疯狂的呕吐,吐出来的全是刚才被迫灌进嘴里的湖水。

身体上的不适与痛苦又重新勾起了司徒朝暮心中的惊惧和委屈,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出来……自己刚才差点儿就死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司徒朝暮一边难受地咳嗽着,一边抱着宋熙临的脖子呜呜地哭,难过极了,窍瘦的身体不断颤唞着。

宋熙临很想要去安抚她,但现在并不是安慰人的时候。他一手抱着司徒朝暮的腰,一手攀着冰层,同时朝着岸边的方向张望。

周唯月已经安全上了岸,裴星铭站在了湖岸与冰窟窿之间的冰层上,手里握着一根麻绳,绳子的一端绑着重物,是顾与堤刚才递给宋熙临的那个装着保温饭盒的白色亚麻袋。

绳子的另外一端系在了陈舞歌的那匹红马的马鞍上。

麻绳也是陈舞歌随身携带的。

方才从那片野树林里面绕出来之后,陈舞歌憋了一肚子的火,快马加鞭地赶往湖边,本是想来找宋熙临算帐,谁知却撞见了有人落水遇险,於是她赶忙将装在鞍袋里面的麻绳拿了出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救人。

这次裴星铭说什么也不让其他人代劳,自己踩上了湖面。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裴星铭没敢距离冰窟窿太近,不然真有可能引起冰崩,所以他只走了一半的距离就站定了,先将系好了重物的麻绳抛给了周唯月,等把周唯月拉上岸之后,他又重新走回了冰层上,焦灼地等待着宋熙临和司徒朝暮。

两人的脑袋从冰窟窿中间的水面上冒出来的那一刻,裴星铭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获大赦,立即高抬手臂,奋力一抛,精准无误地将系着绳子的白色亚麻带抛到了宋熙临的面前。

宋熙临却没有去抓那根麻绳,而是把司徒朝暮往上抱了一下:“抓好绳子。”

司徒朝暮却只松开了一只手去抓绳子,另外一条胳膊还挂在宋熙临的脖子上,然而宋熙临却用手掌的虎口托住了她的腋窝,用力往上一举,一下子就将她的身体举到了冰层上。

司徒朝暮一愣,紧忙回头去看他,刚想要开口,却被喉咙里残存的水卡住了话语,再度开始剧烈咳嗽。

宋熙临知道她想要说什么,面不改色,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我死不了。”

依旧是一副眉清目冷的嘴脸。

简直比湖水还要冰冷。

我现在需要的是温情……司徒朝暮突然好委屈,眼圈猛然一红,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流,边咳嗽边哭,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宋熙临无措一怔,慌乱间,薄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又重新说了一遍刚才那句话:“我死不了。”

只不过这一次,语气温柔多了。

但是,正常人谁会用“我死不了”这种简单粗白的字眼安慰人?不都是用“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这种听起来就温和的很话么?

司徒朝暮原本挺无语的,但转念一想,宋熙临这人最大的特点不就是纯粹直白么?别人说“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可能只是为了安慰人,不成定局,但是宋熙临说“我死不了”,就一定死不了。

司徒朝暮忽然间真的放了心,原本还想着回宋熙临一句什么,但现在实在是说不出话,只得作罢,迅速用双手拉住了麻绳,用力地扯了一下。

裴星铭立即开始把司徒朝暮往自己身边拉,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往后退。

等到司徒朝暮被拉到岸边之后,裴星铭又重新回到了结冰的湖面上,准备继续去拉宋熙临。

司徒朝暮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闻铃他们几个立即凑了过去,焦急又担忧地查看她的情况。

司徒朝暮已经不咳嗽了,也不再继续呕吐了,只是虚弱无力,浑身的力量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耗尽了,连一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还很冷,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发丝不断滴水,寒风一吹,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脸色青白。

她身上还只穿着卫衣和保暖秋裤。闻铃他们几人的身上也是。

他们的外套和裤子却都找不回来了,早就沉在了湖底,周唯月和毛三除外。

闻铃让周唯月把她的羽绒服脱了,披在了司徒朝暮身上,然后厅响把司徒朝暮从地上背了起来。

他本是准备直接背着司徒朝暮回宋熙临家,谁知陈舞歌在这时突然冲着厅响喊了声:“让她上我的马,我送她回去。”

但是她的马上还系着麻绳。

厅响和闻铃下意识地朝着湖面看了过去,看到裴星铭已经开始往回走了,没再用麻绳拉人,因为宋熙临自己走了回来。

厅响不再冲疑,立即背着司徒朝暮朝着陈舞歌走了过去,与陈舞歌合力将司徒朝暮抱上了那匹红马。

陈舞歌解开了系在马鞍上的麻绳,一手握缰绳,一手扬鞭,风驰电掣地带着司徒朝暮赶往宋熙临的家。

野树林里面的那条路其实是一条近道小路,但是陈舞歌担心自己再迷路,就放弃了抄近道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顺着平坦的山路骑行,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看司徒朝暮的后脑杓。

陈舞歌身高一米七五,坐在马鞍上能比司徒朝暮高出大半个头,所以陈舞歌满心都是好奇和疑惑:这个家伙,远看不高大,近看更小巧,平时都是怎么跟顾晚风相处的啊?一直仰着脑袋给他说话么?亲他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踮脚尖啊?

司徒朝暮的骨头架子还很小,足足比陈舞歌小出一大圈,从而导致陈舞歌总是觉得自己怀中好像坐了一个小孩子。

差不多十分锺后,陈舞歌将司徒朝暮送回了家,将司徒朝暮抱下马鞍的时候,陈舞歌才发现她的身体很柔软,皮肤还洁白细腻,不禁在内心感慨了一句:怪不得人家都说中原女人细皮嫩肉呢。

顾晚风就是一头野狼,野狼就是馋嫩肉。

於是乎,陈舞歌突然就释然了,终於接受了顾晚风喜欢小矮子而不喜欢自己的事实……他应该也是真的喜欢这个小矮子,不然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跳进冰窟窿里。

听闻屋外的响动后,顾与堤立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继而大步流星地朝着两人走了过去,焦急又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

陈舞歌紧紧抱着虚弱无力的司徒朝暮:“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掉水里了。”

顾与堤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快跟阿姨进屋把湿衣服脱了。”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接司徒朝暮,然而却被陈舞歌拦了下来。

陈舞歌知道宋熙临她妈身体不好,干不得重活儿,直接说了不用,然后一个弯腰就把司徒朝暮从地上横抱了起来,阔步跟在顾与堤身后。

司徒朝暮除了小的时候被她妈横抱着哄睡觉之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横抱,感觉特别奇妙,而且吧,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陈舞歌的面部轮廓相当英气,竟然还有点儿帅。

顾与堤直接领着两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陈舞歌放下司徒朝暮后就离开了,刚骑着自己的马跑出小院大门,就遇到了骑着赤海赶来的宋熙临。

他来的很快,显然是抄近道回来的。

宋熙临见到陈舞歌之后,立即停下了马,很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多谢。”

陈舞歌不屑地哼了一声:“用不着你谢,以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关心你的小矮子去吧!”说完,抬手就是一鞭,抽在了红马的屁股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陈舞歌肯定能找到比顾晚风更酷更帅的男人!

宋熙临盯着陈舞歌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喊了声:“陈舞歌,我没喜欢过你,但也不讨厌你,谢谢你不把我当怪胎。”

都是在一个小村子里出生的人,他和陈舞歌几乎从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因为他留长发,因为他性格冷,所以把他当成怪胎对待的人有很多,唯独陈舞歌把他当成正常人,真心当朋友对待。

他欣赏她的大大方方与光明磊落,也拿她当朋友,只是对她提不起男女之情罢了。

陈舞歌什么都懂,也拿得起放得下,始终没有回头,面朝广阔的碧蓝天空,背对着宋熙临挥了挥手,潇洒回道:“明白,有缘再会!”

万物起落不过是一句有缘再会。

宋熙临也干脆利落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迅速骑着马往家赶,然而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司徒朝暮。她正在冲热水澡。

等司徒朝暮差不多洗完澡了,裴星铭他们几个也都回来了。

几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够一身完整的衣服,又由於旅途时间短,还是冬天,所以他们还都没带换洗的外衣外裤,只带了贴身的内衣内裤。

所有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顾与堤立即把自己的厚衣服拿了出来给司徒朝暮和闻铃穿。然而司徒朝暮的身材实在是太小巧了,穿着顾与堤的皮袄跟披着龙袍一样宽大。毛三见状一言不发地跑回了自己家里一趟,把他妈生前留下来的小棉袄给司徒朝暮拿了过来,穿上去刚刚好。

宋熙临领着裴星铭和厅响去了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让他们俩自己挑着试。

等大家全都穿好衣服之后,顾与堤也把姜汤熬好了,一人盛了一大碗,让他们趁热喝,发汗驱寒,免得发烧感冒。

所有人都尤其担心司徒朝暮会生病,所以一下子让她喝了两碗。

然而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司徒朝暮的体温就徒然增高了,头晕脑胀,两颊绯红,浑身无力,再拿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一。

顾与堤赶紧把家里的常备药翻了出来给她吃。

吃完药之后没过多久司徒朝暮就睡着了,还是在顾与堤的卧室睡的。

她刚睡着的时候,顾与堤一直守在床边,拿着浸了凉水的湿毛巾,时不时地给司徒朝暮抆抆额头和手心。

但司徒朝暮这一场觉睡得并不好,断断续续迷迷糊糊,整颗脑袋都被烧糊涂了,几次睁开眼睛,有时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是宋熙临他妈,有时是裴星铭和周唯月,有时是闻铃和厅响,有时是宋熙临。

还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床边人到底是谁。

头还很痛,强烈的疼痛感顺着骨头缝往外冒,仿若正在经历着一场无麻开颅手术。

身体还在不断发热,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

中间还有一次,司徒朝暮又睁开了眼睛,难受地呻//吟了两声,委屈又无助地朝着床边看了过去,然而那个人却是背光而坐的,窗外的夕阳明艳绚烂,他的身体轮廓俊逸挺拔,面颊却模糊不清。

他的手中拿着一条白色的湿毛巾,正低着头给她抆手心,动作轻缓又温柔。

司徒朝暮的双唇发干欲裂,嗓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很想喝水,开口说得却是:“你是谁呀?”话音落后,她感觉到正在抆拭着她手心的毛巾猛然停顿了下来,那人也没有立即开口,仿若正在冲疑不决的犹豫着什么。

沉默许久后,那个人终於开了口,郑重而又认真地对她说:“我是顾晚风。”

顾晚风?

顾晚风是谁呀?

“我不认识顾晚风……”司徒朝暮的脑袋已经容不得她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了,连一声喝水的要求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喃着说完这句话后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