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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树晚风 张不一 4692 字 1个月前

第三十一章

◎显然,还是在记仇呢。◎

陈老四又愤慨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就催着他的牛走了。

顾与堤瞧了一圈,在场三个小姑娘,有两个都转过身来了,唯独那个身材最小巧的女孩是背对着大家的。那两个正对着她的小姑娘也没有哭。

儿子的目光也一直定格在那个固执的不肯转过身来的小姑娘的窍瘦背影上。

顾与堤赶忙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裴星铭他们四个才发现, 原来宋熙临的妈竟然这么高, 即便是穿着平底靴也还是比三个女生中最高的周唯月还高出一个头顶。

也难怪宋熙临能长到一米八七。

对身高极其有执念的裴星铭和厅响突然就释然了。

顾与堤快步流星地走到了司徒朝暮身边, 弯下腰来,目光温柔地瞧着她:“乖乖, 跟阿姨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阿姨替你揍他。”

司徒朝暮的面颊通红,眼泪一直在哗哗流, 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是真的委屈极了, 但是顾与堤的语气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 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努力地控制着情绪, 使自己抽泣的腔调变得礼貌:“不、不用了、我们、我们要回家了。”

泰然处之……他连泰然都做不到,该如何处之?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几个能够不远千里地来找他,他当然是有所触动的,但他并不想将自己所属的世界展示给他们,更不想让他们闯入自己的世界,因为他们与他终究不是同路人。

司徒朝暮满腔的委屈瞬间就被无尽愤怒取代了,小脸上满是倔强和怨气,甚至都没有看宋熙临一眼,超级生气地说:“我不接受!”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去狠下心:“我不该对你们说滚,但是你们……”

不如从一开始就形同陌路。

他们的世界五光十色、四通八达,而他的世界只有无尽的孤寂与荒芜。

不等司徒朝暮开口,闻铃就接了句:“花点钱也无所谓, 反正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在县城住了一晚上, 再住一晚上也没什么, 总比被人家当成要饭的喊滚强。”

羁绊越深,牵挂越多,最后分别时也就越难,不仅为难自己,还为难了别人。

宋熙临哑口无言。

但是人外人却带不回来。

曾经的他也向往山外的世界,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适应融入,因为他生於山中,长於山中,并在此山中产生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所以无论他走出多远,都无法走出这座山,因为他的本源就在此山中。

其实他还有些忐忑和不安——那种清楚的知晓自己做错事后而担忧得不到原谅的忐忑和不安——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他也放不下顾家的那把刀。

所以,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是要回来的。

一个泪眼汪汪的、通红通红的、支离破碎的委屈眼神。

裴星铭则是看向了顾与堤:“阿姨,你看看这,你看看把我妹委屈的!我们大过年的从东辅跑过来,折腾了一天一夜来找他玩,结果他一上来直接上我们滚,这合理么这?”

本源在人魂在,本源消人魂消,他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将本源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周唯月又接了句:“还超级凶超级凶地对司徒!哼,坏蛋!”

与他们几个相熟的,也不是顾晚风,而是宋熙临。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悟不透这句话。

多年前,师父就曾叮嘱过他,这大千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顺心而为,欲穷无尽,往往越求越求而不得,不如放下执念,尽人事,听天命,余下所有,泰然处之。

顾氏锻刀法,也不能断在他的手里。

顾家刀也从来不是刀随人姓,而是人随刀姓,从他被赋予顾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必须背负此刀。

而他那股骨子里面透露出来的不羁清冷气又太过强烈,从而就导致了他的道歉看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像是在应付差事而做出的敷衍。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眼神打断了。

在宋熙临开口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把脑袋扭了过来,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

宋熙临长叹一口气,翻身下马,去到了司徒朝暮面前,无奈又歉然地开口:“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顾与堤沉着脸,又气又无奈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顾与堤并没有勉强她留下,而是轻声细语地说:“你们是从东辅来的吧?要回家的话肯定要先去县城,但是县城汽车站一天只往D市发一趟车,你们现在过去已经没车了呀。”

感觉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奋力地推着他朝着不确定的未知走,令他无法抗拒,无计可施,只能顺从。

而他之所以能够外出一遭,不过是收了宋青山的钱,顶着“宋熙临”的名去上一年的学而已。

顾与堤:“住县城不是要花钱么?而且县城里面也没有好吃的,不然你们今晚就住在阿姨家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明天一早再送你们去县城, 好不好?”

关键是,闻铃不提“滚”这个字还好,一提“滚”这个字,司徒朝暮瞬间就又回想到了刚才自己被宋熙临凶巴巴喊滚的事儿,如洪水般汹涌的委屈感再度弥漫了心扉,当即就控制不住了,再度放声大哭了出来:“我要回家!”

宋熙临:“……”

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就泰然了。

顾与堤也在这时对着他厉声呵斥道:“还不赶紧下马跟人家道歉?”

司徒朝暮却很坚决地要回家:“没、没关系, 我们、我们可以在县城住一晚上。”

他不甘心一辈子死守一把刀,却又无法舍弃掉这把刀。那不仅是母亲的江湖之远,也是他的江湖之远。

满腔的“好话”尽数被那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里……宋熙临的薄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却没能再发出来一个音。

宋熙临惊慌失措,语无伦次:“我、我我没有把你们当成要饭的!”

宋熙临抿紧了薄唇,想要致歉挽留他们,却又顾虑重重。

厅响和闻铃打配合:“但你是不是让我们滚了?”

宋熙临:“……”

顾与堤却笑了一下:“不接受就对了,要是我我也不接受,我还要用鞭子抽他呢。”

啊,对!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还想用鞭子抽他!

不抽他不解气!

但是也不能真的抽啊,一点都不现实……

司徒朝暮正这么想着,顾与提突然扬起了手,一鞭子抽到了宋熙临没有衣服遮挡的脖子里。

宋熙临猝不及防,白皙修长的脖颈间瞬间就多出来了一道瘮人的血条,疼得他五官狰狞,直接捂着脖子弯腰低吼了起来:“啊……”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还同时缩了一下脖子,全都被吓得不轻,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在隐隐作痛。

他们也只真是没想到宋熙临他妈竟然真的会动手。

司徒朝暮都震惊到忘了哭了,惊慌失措地握住了顾与堤的手腕:“阿姨!阿姨阿姨!息怒!息怒呀阿姨!”

闻铃也赶忙跟着劝说:“就、就就就是啊!阿姨,我们、我们之间就是小矛盾,不用打人!”

厅响点头附和:“对对对!小矛盾!都是一些小矛盾!”

裴星铭捂着脖子,急切又紧张地说:“其实吧、其实吧也怪我们了,我们来之前没跟他说,他生气也、也也合理,合理其实!”

司徒朝暮:“对对对,合理的!”

周唯月已经被那一鞭子吓得不敢说话了,瑟瑟发抖地躲在了裴星铭背后。

顾与堤气急败坏地睨了自己儿子一眼,在心里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会演,轻飘飘地扫一鞭子能有多疼?老娘要真是想打你你早就皮开肉绽了!

顾与堤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和颜悦色地询问司徒朝暮他们几人:“那你们几个今天还走么?”

谁还敢再回答走啊?

五人同时摇头,异口同声:“不了不了不走了。”

顾与堤灿然一笑:“行,那就跟阿姨回家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五人齐刷刷地乖乖点头:“嗯嗯嗯嗯!”

“那就走吧。”顾与堤朝前几步,握住了绑在那匹黑马脖子上的牵马绳,示意马匹朝后调头。

裴星铭他们几个立即跟上,司徒朝暮却因为脚腕疼而落后许多,一瘸一拐地缓慢挪动着。

宋熙临终於松开了一直捂着的脖子,特意缩短了自己的步伐,紧张又不安地跟在司徒朝暮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要不、你骑我的马?”

司徒朝暮超级大声又超级坚决地说:“我不!”

显然,还是在记仇呢。

宋熙临轻叹口气:“可是你的脚、”

司徒朝暮不为所动,凶巴巴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管!你走开!”

宋熙临:“……”

顾与堤回头看了一眼:“怎么啦?”

司徒朝暮一下子就拧起了眉头,可怜兮兮地说:“阿姨,我脚崴了……”

顾与堤立即停下了脚步:“你想骑马么?”

司徒朝暮立即点头:“想,但是我不想骑棕色的马。”

宋熙临:“……”

跟在他身后的那匹浅棕色的马还在这时喷了两口气,仿佛是在说:这针对性也太强了吧?

顾与堤笑着说:“骑我的马吧。”

司徒朝暮果断点头:“好的!”然后立即翘起了左脚,迅速往前单腿跳了几步,小嘴甜的要死,“我就知道阿姨你最好了,怪不得你长得那么漂亮呢!不对,你不只是漂亮,你是大美人!”

“哎呦!”顾与堤心花怒放,却还在谦虚,“哪里美了呀,头发都掉光了。”

司徒朝暮:“头发不重要,好多人有头发都没你美呢,而且你的颅顶多好看呀?又高又饱满,我要有这种完美的颅顶我绝对剃光头,天天展示给别人看,让别人羡慕嫉妒我。”

顾与堤当即就乐得合不拢嘴:“哎呦!哎哟哎呦!哈哈哈哈!”

宋熙临哭笑不得,也不得不承认,司徒朝暮是真的机灵,一巴掌精准地拍到了马屁上——他妈这辈子,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夸她美,还必须是“美”这个字,漂亮都不行,所以在生病之后,她对自己的光头也是介怀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提及。司徒朝暮这番话不仅成功地戳中她了欢心,还体贴入微地抚平了她内心的自惭形秽。

在顾与堤仔细周全地扶着身材娇小的司徒朝暮上她的那匹高头大马的时候,闻铃牵着周唯月的手站在了一边,鄙夷不已地瞧着司徒朝暮——谄媚!真谄媚!阿谀奉承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