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说我。我嫁到建业后,做了陆家媳妇,就是你们家人了。我背后无势,你若是让我走,我都不知我能去哪儿。」
「……永不会那样的。我也怕妹妹每次与我吵架,都说要离开我。我受不了这般。」
「哥哥会永远对我好,喜欢我么?」
「我知妹妹婚娶爲何。但若我有一日没了钱财,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你会背叛我,抛弃我么?」
罗令妤怔然,目中潮热。
许是她的嫌贫爱富让他不安,许是他不知她在一步步爲他放弃她的旧日要求。她慢慢的:「不会的。我慕哥哥,不管哥哥或贫或富,权势滔天或落魄流放,我都不会离开哥哥。」
陆昀便道:「我心亦如你心。」
良田无边,碧绿无际。站在田外的郎君女郎们,跟在表小姐和自家三郎旁边的侍女灵玉,还有拄着靶子停下来歇息的农人,他们都怔怔看着陆昀和罗令妤。看那才子佳人一般,二人广袖飞云,侧面如玉,低着头写字。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写字。
风吹麦浪,满目青绿。田垄中间的空地,皆是男女的一问一答。不知能问多少,不知尽头在哪处。但心中之畏惧,情丝之缥缈,在他们四目若有若无地对视、手与袖子时而碰触时,皆慢慢然,尘埃落定——
那姻缘,自有天注定。
上天注定的姻缘,却也会错。总是要将心事剖析,要将话问出来。总是口上说不出的,笔下就要写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安心,才能确信姻缘之定数。
侍女灵玉初时只是睁大眼,满心震惊地看着。她忽然反应了过来,小跑着离开,再次回来时,追上那长袖飘扬、仍在后退着写字的男女。密密麻麻的字扎在土地上,密语一样,昭然若揭。侍女手捧着册子,持着笔,快速地将郎君和女郎的问答记录下来。
田垄问情。
当作佳话传世。
……
「驾——」一骑骏马过来,从马上跳下几个青年。有南国官员,也有北国官员。他们想就南北两国和谈之事,再次问话陆三郎。要喊人时,被站在田地外的陆二郎陆显喝住。陆二郎示意他们不要打扰那对男女,他痴痴地看着日光昏黄,那郎才女貌,俯眼抬目时满目含笑,何等亲昵。
他不知身后来的人,跟随他的目光看向陆昀和罗令妤时,都是怔忡了一下,诡异地沉默下去。
衡阳王刘慕看着罗令妤,目光一暗,想道:若是我与罗娘子这般……那该多好。
北国那跟随在长官身后的洛阳太守也失魂落魄着,想道:若是雪雪真是我的小妾……那该多好。
情人成双,绝代佳人,姻缘定下时,自有旁人或多或少地因他们而伤心,失落。然不过是无关紧要。
……
先是临时起意而求婚,再是星夜下刻字以誓,最后是田垄问答。陆三郎三顾之后,才得到了罗令妤的一声「好」。
与陆二郎做的梦一模一样,无人阻拦,陆三郎又迫不及待。在罗令妤矜持地点了头后,次月三月中旬便是良辰吉日,陆三郎於此日迎娶南阳罗氏的女郎罗令妤。
周扬灵惊喜,在她离去前能看到这二人成亲,於她乃是大慰;南阳范氏的范四郎范清辰酩酊大醉,不敢前去观礼。
说是南阳条件差些,不如建业。但在能力范围之内,陆昀仍给了罗令妤一个风光无比的婚宴,满足了罗令妤心中的虚荣。这桩婚事,阴错阳差,惹得南国官员和北国官员一道来观礼。因和谈进行得不错,北国官员也来祝贺陆三郎迎娶娇妻,幷备了厚礼。
建业那边的祝贺、礼物也是络绎不绝。
上流士族和普通寒门皆受邀请,军队和官员都受恩惠、特意来贺。陆三郎名望在南阳大盛,罗女郎也颇具美名,此金童玉女之婚配,在民间传起一段佳话。婚事奢华,富贵堂皇,超乎想像。
从天黑到天亮再到黄昏,管弦乐声、瓜果重彩,纷至沓来。
天昏时陆三郎着婚服,去罗家迎女郎出门。罗令妤的堂哥罗衍亲自将女郎背出,交到陆三郎手中。之后驱车,二人登车,於南阳城中巡逛一圈。郎君和女郎一道接受路人观礼,车马几次堵在路上走不开。
有女子们呼道:「郎君、郎君……」
亦有男子哀声:「罗女郎怎就嫁了呢……」
一路走走停停,路上行人相随,得金银瓜子洒落,陆家之财大气粗,使寻常百姓喜不自胜。过了整一时辰,陆昀才将罗令妤从罗家,接到原本只隔了两条巷的临时陆宅。
长辈不在,陆二郎牵引着这对新婚夫妇,在司仪唱礼下,两人先拜天地,再朝向空着的牌位拜两人的父母。陆家长辈不在,南阳罗氏的长辈在一边看得红了眼,感慨两个年轻人竟都是没有父母。最后,陆昀和罗令妤才郑重对拜。
抬头时,陆昀只看到满目琳琅,对面却扇遮面,只露出女郎的一双噙笑眼睛。
他们在所有人的见礼下,跪坐下行同牢、合卺之礼。红色丝綫牵着两人的手,礼成后,陆昀领着手持却扇的女郎去后方的婚房。跟着两人的观礼者仍恋恋不舍,想要跟去。南国此时盛行闹房戏妇之俗,罗令妤又是如此佳人,谁不愿进去新房看望新妇呢?
然而新婚郎君实在小气。他们才跟出大堂,军中兵士就站出来,拦住人后严词厉色,不让客人去新房戏闹新妇。
再是争执。
又有劝说。
折腾下来,新房静下,竟是又过了一个时辰。屋中静谧着,罗令妤手上酸痛,觉得没有动静了,放下手中却扇,便看到陆昀坐在旁边看她,目中盛火。安静下来,怪异的,两人竟都觉得赧然。
罗令妤心肝一抖,看陆昀移开目光,倒了一杯酒,起身向坐在榻边的她走来。他立到她面前,俯身将酒递给她时,见罗令妤稍微停顿了下,目中忽有狡黠色浮起。
罗令妤接过他的手,仰头,对他一笑:「谢谢夫君。」
她甜甜的「夫君」唤声,让陆昀心口一烫。然陆昀看她一眼,觉得她这声「谢」说的奇怪。他偏头:「谢我作甚?」
罗令妤:「当日我求佛拜菩萨,急得无头蝇子一般折腾。我许愿能够嫁得一良婿,夫君駡我,说我求菩萨,不如求你。夫君那时候把我训得灰头盖脸,说话格外难听。」
陆昀唇角含笑,歪在了榻上,闲然优雅,如玉山之倾。他笑道:「我竟对你这样坏过么?我不记得了。」
罗令妤翘唇,她站起来,将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后,伶牙俐齿道:「就是那样坏……但是我还要谢谢夫君,让我嫁得良婿。」
陆昀伸臂拽她入怀,在她颈间轻嗅,又哑着声揶揄:「哦……那谁是良婿?嘤嘤在夸谁?」
「你……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