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妤心口一颤,她眼眸骤缩,心想未必。陆二郎分明两次都梦到陆昀的死,陆昀的死像是一个劫数一样,岂会轻易躲过……但罗令妤不敢承认,她勉强笑道:「一定可以的。只要那个公主死了,你就会……」
陆昀看着她,她渐难堪,沉默下去,不再说了。
陆昀叹气。
他总在她面前叹气,好像她总让他发愁似的。罗令妤腹诽着陆昀,低下的视綫看到郎君行云流水一样的衣袍下摆掠起,头顶黑影一沉。她抬目,看到陆昀蹲在了她面前,他握住她放置在膝上的手。
蹲在她面前的郎君仰望她,轻声:「令妤,若我在梦里留在南阳而不是回建业,我一定有理由。那个理由一定不止北国公主。我不可能突然间失了智谋,在梦里变成傻子被人陷害。如果我会死,我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那个原因是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总会知道的。我仍然坚信一个敌国公主的话不足以害死我,她可以影响陛下,她不可能影响所有人。而南国不只是陛下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未知的危险,比已知的让人心慌,你说是不是?」
罗令妤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她不情愿地撇了下嘴角。
陆昀:「让北国公主去建业吧。我要和二哥通信,要详细弄清楚这件事……但是已知危险,我自有办法应对,你说呢?」
罗令妤低下头,俯眼望着郎君搭在她膝上的手。她轻声:「随便你。可是我不管你做什么,我就是不会让你死。不管你什么理由,如果我发现了,我看到了,你不能避免的话,我一定会用我的方式来。哪怕雪臣哥哥恨我。」
陆昀握她的手一紧。
听到他的呼吸微重。
可见他情绪之起伏。
罗令妤始终低着头,良久,才听到陆昀说:「我永不会恨你的……令妤,我们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陆昀停顿了一下,声音放柔:「可是这样的事,你爲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直接告诉我,今晚魏将军就不会差点杀公主。你不告诉我,却自行做主,虽说是爲了保护我,但内心深处,还是因爲不信我吧?你平日多依靠男人,怎么在关键的时候不依靠男人呢?令妤,爲什么不信我?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能不能与我商量,能不能信我?」
罗令妤心疾跳。
二人对视,眼光交错,一目不眨。像是不动声色的对决一样,刀光剑影皆在深处。那直指灵魂的问话,让人狼狈,让人面对己心,让人无从躲起。若有若无的情愫,暧昧的氛围,舍外的电光,梦中的空城……往往复复,皆袭上来。
罗令妤一下子站起来。
陆昀紧跟着站起!
扣住她的手腕,堵住她的退路,他手指磨着她的腕间血脉。柔和,坚定,不容置疑。他向前走,她有些惶恐,有些害怕,她不断地后退。看他相貌出众却眉目隽冷,郎君眼睛幽黑,噬她的魂,夺她的魄。
看他压她在墙头,低头诱惑般重复:「爲什么不信我?日后能不能信我呢?」
罗令妤终被逼的开了口:「……那很困难!」
陆昀眼眸变色。
看这个女郎眼睫飞颤、雪容抬起,眼底神色透着一股子坚韧狠意——「你问我爲什么不信你?好,我告诉你,因我多疑,我怕受伤。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缺,可是我的心要百折不挠,坚韧不屈,我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妹妹。我身体可以受伤,可我精神不能受伤……是以关键的时候,我不敢依靠别人。」
她目中泪光闪烁,被他拥入怀中。
她颤声:「我特别害怕……特别怕你抛弃我,怕我付出这么多,你最后却不娶我,不要我。那我怎么办?我要你永远对我好,永远相信我,永远站在我这边。可是连你自己都不能保证的事,我怎么……」
陆昀打断她的话:「我可以保证。」
罗令妤怔然。
看他垂目:「我如果慕你,我就可以保证。若我决定和你在一起,我之前一定已经想了很多次。我追溯着感情的源头,我也质疑这一切。你怕没有安稳归宿,我怕情意毫无缘由稍纵即逝。」
「我一直想弄清楚爲什么,任何感情对我来说,不止是一句『我倾慕你』『我喜爱你』『我想娶你』。它对我来说,是永不停留,生生不息,缠绵不绝,覆水难收。」
他握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眼睛看着她,那眼中的亮意让人心惊。他只是看着她,就让罗令妤的脸慢慢红了。她心跳狂烈,她强烈地意识到他此时在想什么,他想什么。罗令妤目不转睛,在她这种强烈的预感下,看陆昀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陆昀平静的:「千秋要君一言,愿爱不移若山……这个答案,我会给你的。」
……
罗令妤发抖,瞪大眼睛。
原来他知道!
他看到了!他看到她荷包中的秘密了!
她唇瓣翕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只知道发呆,被他抱入怀中。
他洞察了她的心,他还说会给她答案……罗令妤闭目,心中感觉到极大的快活。
……
陆昀回去后,和魏将军商量了北国公主的事。一晚上未睡,听魏将军駡了一晚。第二日清晨,魏琮火气下去一些,再次去审问北国来的公主。陆昀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将陆二郎给他写的、堆成半人高的信找了出来。陆二郎的信件太多,先前陆昀觉得无用,这一次他才认真对待。
他开始给自己这个傻二哥回信,开始问起二哥的梦。
自不怕天机泄露,他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陆昀将事情揽到身上后,他没有多与罗令妤说,怕罗令妤更加忧心。但他隐有一个猜测,他面临的,不只是一次死亡。陆二郎和罗令妤现今都盯着什么大雪大雾日,惶恐不安。陆昀却想到陆二郎的第一个梦,自己是万箭穿心而死。
陆二郎含糊了这个梦,没说具体情况。但是陆昀隐隐有猜测。
他预感,这也是一次死劫。
……
南阳这劫,躲过了万箭穿心,便有雪日之死。现下连第一个都没躲过去,说什么后面的,未免有些早。
陆昀在帐中踱步,沉吟不觉。
陆二郎的第一个梦,他告诉罗令妤说新帝登基,陆三郎前去边关,南阳大战爆发,陆三郎死。
陆昀猜,所谓的新帝,一定不会是陈王刘俶了。
万箭穿心,一听便是将军之死。刘俶若登基,当知陆昀非将才,哪怕派陆昀去边关,也不会让他做将。反是陆二郎的第二个梦,更符合实际一些。
陆昀沉思,那么新帝,到底是谁呢?其实谁称帝,对陆昀来说区别不大。只是陆昀疑心,刘俶会遇害,否则自己不会死。刘俶务实,他不会去争什么帝位,新帝登基他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是若他不出事,陆昀在边关又怎么会出事?
再是,南阳即将爆发的那场大战,又在什么时候呢?
……
陆二郎陆显一定瞒了一部分东西。
或者说,陆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瞒的部分有多重要。
再或者,陆显的梦仍然是片面的。
甚至陆昀敏锐地察觉到,陆显的梦的时间綫,是一直往前走的。那么即是说,等在前面的问题,不止是他的死。还有更严重的、让陆昀心惊、却被陆二郎和罗令妤都忽视的问题。
……
思量半日,陆昀出去巡察军队。他难得和魏琮一起出城,查看了周围地势,问起了南阳这边军队的情况,用北国使臣团拖延时间的北国那只藏起来的军队,又会藏在哪里。
当日回去便写信於四周郡城,同时写书与刘俶。陆昀的二哥陆显对建业的情况不会多清楚,刘俶却一定清楚。陆昀要弄清楚,会致自己死的,到底有多少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