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春来, 乍冷乍热, 好似身边生病的人都多了起来。
罗令妤先是想与周扬灵送帖子,要给她归还编钟, 顺便借编钟之事、烦恼花神选之事与她心目中有好感的「周郎」亲近亲近,然而周郎病了,没法接待她;紧接着,罗令妤得知陆二郎也病了。住在陆家, 罗令妤一贯是个知情识趣的好表妹。将将得知陆二郎病了,她就第一时间去探望, 顺便洗手作羹汤, 让病中的二表哥看到自己的心意。
陆家大夫人, 陆二郎的母亲张明兰,不太喜欢这位形态风流的女郎整日宴席、游玩个没完没了。但罗令妤照顾二郎时的心细, 还是让这位夫人满意的。陆夫人唯一的担忧,也不过是怕自己的儿子要娶这位漂亮得过分的表小姐……儿子现在太异常, 若罗令妤能让儿子多说两句话, 陆夫人就太感谢这位表小姐了。
「二表哥, 疾医说了你要静养。风寒已经好了,再吃几味药表哥就可以下地了。但是我想,二表哥平日该多锻炼下身子, 」罗令妤柔声细语如春风, 坐於床下坐榻上, 蹙着眉似很关心他, 「自我来到陆家, 都看到二表哥你病了两回了。你看看三表哥,他就什么事都没有。」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陆显,听到罗令妤提起陆昀,他眉骨突兀地跳了一下,抬起幽黑的瞳眸,沙哑着声开口:「表妹和三弟……很熟么?他什么事你都知道?」
在他梦里的那个世界,罗表妹和他的三弟,私下交往也不少吧?
罗令妤眼眸闪了一下,不在意道:「幷不熟啊。两位表哥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陆显再次沉默。梦里的时候,罗令妤也是这么说——她从未承认过她和陆三郎如何。
陆三郎也没有承认过。
陆显心中猛痛,置於被衾中的拳头握起。他额上青筋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了:正是因爲这两人从不曾承认私情,才造成那么多误会。无论他梦的真假,有些事,其实已经刻不容缓。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要积极地行动起来……
罗令妤观他神色,美目再次闪烁。她是个喜欢察言观色的女郎,时刻盯着旁人的神情看。她看出陆显有事隐瞒,忧虑重重,罗令妤侧一下头,想试探一下他,跟他打听下。但她身子前倾,才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窗口帘外的脚步声。
灵犀在舍外徘徊,声音急促:「女郎,女郎!婢子有事寻你!」
罗令妤心口疾跳:灵犀被她派去照顾嫿儿。她的妹妹虽然爱玩了些,但是整日待在「雪溯院」,想也出不了什么事。除了照顾小娘子,灵犀近期身上还有旁的任务,即帮她找愿意买琉璃臂钏的买家。好久没消息,灵犀这次匆匆过来……是终於有人愿意出价买她的琉璃臂钏了?
罗令妤心中欢喜,不自禁地就起身要出去问侍女。实在是她被拖入「花神选」这个大漩涡,银两花出去的速度比平时更快,可是连建业名士的关系都摸不清。若是琉璃臂钏能卖出去,她的压力会轻松些……罗令妤起身时,听到陆显的侍女在外通报:「郎君,衡阳王来看您了。」
陆显捏紧被角,眼眸缩起:「……!」
衡阳王怎么过来了?!
他紧张地看向罗令妤,与往常试图撮合二人不同,他此时脑子乱糟糟,有些怕梦中衡阳王和罗令妤的纠葛在现实中发生。他看向罗令妤,正要寻借口时,先听到罗令妤说:「二表哥,你来了客人,我不打扰你了。」
陆显:……他的表妹,一贯体贴。
说话间,罗令妤转身出屋,急於和侍女灵犀汇合,问那琉璃臂钏的事。她出去时,帘子被掀开,面容冷峻、眉目淩厉的少年郎沉着脸进来。刘慕与罗令妤打个照面,目中的戾气还没完全收,就看到她迎面而来,窈窕明媚地冲他一笑——他楞了下,与罗令妤点了下头。
刘慕本不愿来探望什么陆二郎,但是朝上天子听说陆二郎病了,就让最近和陆二郎似乎走得近的衡阳王来探病。陆家势大,皇室都要依靠。刘慕对此甚烦,满心暴戾:瞎了么?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和陆二郎关系好了?明明是他一直缠着我,非要把他那个表妹推销给我!
不过他那个表妹……确实……嗯……
刘慕与罗令妤对上眼,他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罗令妤所展示的才学。又有心机,又有才……少年衡阳王兴味的目光瞥向那女郎,想起个话与女郎攀谈时,罗令妤就告退,与他抆肩而去了。
刘慕攀谈的话卡在喉咙里:「呃……」
他回头,看到病榻上陆显那怪异的、紧张的、警惕的眼神,刘慕:「……」
他怒:「孤特意来探你病,你什么眼神?怪孤多事?」
陆显心情复杂,梦里那个被逼入绝境的君王,与眼前不可一世的暴戾少年身形相重合,他叹了口气。陆二郎:「公子来探病,我诚惶诚恐,何德何能。」
衡阳王这才脸色好看了点,甩袖坐下。他本来探病就探得很不耐烦,眼下随意一瞥,看陆显似乎病得也不严重,就更随意了。刘慕压着自己对世家的不喜,与陆二郎扯了几句话,不经意扯到最近建业的大事上。刘慕唇角勾了一下,几分玩味:「我离开建业多年,都不知道现在的『花神』被建业的女郎们这么看重。这两日,刘棠啊,陈綉啊,王淩啊……乱七八糟的女郎全都找关系到我跟前,要我给个评分。」
「你倒是清闲。生病了,就没女郎来找你了。」
「我看托关系的女郎很多嘛,都想找名士谈话。怎么样,这两日,你们陆家也很热闹吧?女郎们都跑过来找陆三郎了吧?我答应刘棠那小丫头帮她和蒋大儒说说话,让她去蒋大儒那边认个脸。女郎们都在走关系,怎么不见你表妹动啊?难道她觉得一个陆三郎就够了,其他名士就不用去见了么?」
「反正我要带刘棠小丫头找蒋大儒,你表妹要是没事,跟我一道……」
刘慕说的非常随意。他确实被那晚罗令妤编的《奔月》舞所惊艶,确实生了兴趣,确实愿意帮罗令妤一把……
不想,前两日还凑到他跟前说罗表妹如何如何好的陆二郎陆显,这会儿反应格外大。刘慕还没表达完自己的意思,陆显就激动地从病榻上坐起,一把抓住衡阳王的手。他眼睛快要跳出眼眶,双目赤红、语气激烈:「不要!」
「你不要跟她一块!」
刘慕被吓得僵了下,身子后倾:「……」
然后才沉下脸道:「……不去就不去,你这样像是我逼着你们要如何一样。」
听刘慕此时幷不在意这事,陆显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去,继续盯着刘慕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刘慕被他那直楞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想道:有病。
陆氏都有病。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陆昀晚上回到房舍,侍女锦月就递上来了表小姐送的花笺。依然是她自己裁制的花笺,纸笺杏红,纸上若有墨彩晕染开,点点滴滴,成云霞之状。此笺通透明净,配纸上秀丽小字,观赏来,何等雅致。
锦月再次感叹:「表小姐真是厉害。花笺做得这么漂亮,建业也是不多见的。」
陆昀唇角含笑,将花笺收起,对罗令妤的相约已心知肚明。幷不与锦月多说,用了晚膳后,锦月等女看郎君去往书房,便推门出去,忙碌自己的事。她们不知陆三郎只是去书房晃了一下,待夜深人静、人声微弱时,陆三郎已经翻墙而出,飒飒然离开了「清院」,一路往「雪溯院」去了。
同样是翻墙进了院子,进院子后,站在院中玉兰树后,看到一排屋舍皆是熄了灯火,陆昀唇就弯了一下:一个仆从都不见,表妹真是准备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