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曾因救我这头金狗而叛逆皇帝旨意,但曾动兵五万仍不能置他死地,更何
况我逼他签的条约后来落在我二弟手上,二弟当然不会将那条约交给倭寇,虽只是自己
留起来,皇帝亦对我二弟相当忌惮,加上我二弟行踪飘忽,皇帝亦不敢再对我二弟有所
妄动....」
「是的!你二弟无名最终都如你所愿,成为神话!而曾经出卖你的荻红,据说终因
皇帝恐其会 漏他被逼签条约的丑事,最后亦遭灭口!只是,你既然未死,又知道你二
弟未死,为何不与他再见面?这么多年来,为何一直都避不见他?你可知道,他找你,
找得好苦?」
哦?迄今在全神倾听的聂风及步惊云一听之下,当下对眼前这神秘人再次好奇起来
;这人,居然知道无名找应雄找得好苦?这人与无名,一定有极为密切的关连....
「不错!我知道他一定会找我!因为以他的神剑修为,一定会感应到我的剑气仍在
世上,但,我太清楚他;所以,我更不能见他!」
「哦?」
「我也曾听说,小瑜最后都嫁了给他为妻,后来..却被他在武林中所结的仇家毒杀
,他伤痛爱妻之死,早已痛不欲生,他借死归隐,便明显表示他已不想再生於世上,我
太清楚他仍生於世上,只因为....」
「他已感到我未死,他仍希望再见我这个大哥最后一面才死!他仍有这个最后心愿
。」
「亦因如此,我更不能与他见面,因为当他真正确定我仍安然在世之日,必会是他
完全失去希望之时,届时候,恐怕他....」
是的!聂风及步惊云亦深深认同应雄这一番话,缘於他俩小时,曾分别听闻无名所
拉的胡琴之音;那种胡琴之意,恍如断肠之音,彷佛,他真的已不想生於世上,他虽曾
叱吒一时,却生无可恋,唯一令他生存下去的,也许只是他作想一见当年患难与共的唯
一大哥,他一生中最敬重的大哥!
也或许,应雄仍潦倒的偷生世上,也只因为他自知,若其二弟再感应不到世上有他
的剑气时,他可能会....
想到这双兄弟为着种种原因,各算苟且偷生,又各自不欲重逢会面,聂风不期然鼻
子一酸,步惊云不动的脸上似亦有少许异色,那神秘人也恍然大悟的叹道:
「原来,你不见他,是因为不想他..,也许你是对的,但,这之后有些故事,你还
是毫不知情。」
是了!这神秘人的出现,不是想说一个应雄还未知道的故事吗?应雄随即醒觉:
「还有什么我会毫不知情?」
神秘人幽幽的答:
「是关於你最倾心的人──小瑜的故事。」
说对了!由始至今,茶寮内所有人亦只知无名之妻小瑜被其仇家毒杀!但,她既然
说爱应雄,最后为何又会嫁给无名?当日无名与应雄决战之时,不虚不是豁尽全力要送
她往见应雄最后一面的?不虚和她,最后为何又没有及时赶至?
应雄乍闻自己最倾心的人小瑜这几个字,当场色变,一张脸更是沈痛无比,显见这
些年来他都没有忘记已死的她,她在他的心中仍是那么超然,他道:
「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何苦还要..提她?你何苦还要提....她?」
那神秘人摇首,道:
「不!就是正因已太久了,我才要再提起她。慕应雄,你可知道,你从一开始便误
会了她!你先是误解了她对无名的情意,继而又误会了她的....,唉!我就是为了她的
事,一直找你找了十多年,终於在这里找到了你....」
原来,这不见面目的神秘人,竟然为了已死小瑜的事,找了应雄十多年?这个神秘
人到底是谁?
应雄实在不想再听「小瑜」这两个令他异常沈痛的字,正想不再理会茶寮内的任何
人,於这个茶寮永远消失,谁知那神秘人见他欲走,突一把抢前搭着应雄肩膊,道:
「慕应雄!你可知道我为何因小瑜之事找你十多年?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兴趣知道。」
「不!你一定有兴趣知道的!因为我正是....」那神秘人忽地附耳在应雄耳边低声
说了几句话,只见应雄每听一句话,脸上都随之一变!
到底这神秘人说了甚么话,会令已对世情厌倦的应雄面色大变?茶寮内一直在倾听
的所有宾客、小二、掌柜,全都无法听见,甚至那四个仍软跪地上、仍然极为不忿应雄
与无名这双兄弟的「陇山四君子」,亦未有能耐可以听见,只有....
曾习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聂风,与及如万载玄冰的步惊云,似乎仍能依稀
听得一二....
而在一听之下,聂风更像应雄的反应一样,随之色变,而步惊云,亦隐现愣色!
只因他们所听的,是一个完全出乎他俩意外的故事转接,还有那神秘人的身份,也
大大出乎他俩意外!
但最出乎意外的还是应雄!只见他愣愣的看着这不见面目的神秘人,诧异的道:
「原来.... 中的真相..是这样..的?原来....你就是....?」
那神秘人隔着头上草帽发出无奈笑声,摇首:
「慕应雄,你,终於记起我是谁了?其实,我本一直不想牵涉入此事之中,但..谁
叫无名亦与我有莫大渊源?我这身装扮,只因我已不想再被江湖人认出我而连累他;事
实上,不虚也找你找了十多年,他一直也很希望能告诉你当年小瑜之死的真相,可惜,
我们一直都找不着你,而这个真相,也苦候了十多年,唉....」
而如今,应雄终於也知道整个真相了,也知道,当年的姗姗弱女,想在他战败前告
诉他的一颗不变芳心....
纵使他失去了慕府,失去了全世界,还是有一个痴痴的芳心向着他....
只是,何以芳心的主人最后会嫁给她只喜欢崇拜、而不深爱的无名?
这就是真相中的真相!
应雄骤闻这个真相,一张沧桑风尘脸满是紊乱,他无法相信事实:
「怎..可能?当年的真相怎可能..会是这样的?小瑜她....她....?啊?是我负了
她....」是的!她如此盼望见他最后一面,当年惊闻他断崖自戕的悲痛可想而知......
神秘人叹道:
「不!并不是你负了小瑜!事实上你穷一生心力去爱她也来不及!只是,命运负了
你和她而已....」
应雄沈痛的道:
「既然我..已知道真相,那..我要再去那里一趟。」
「是的!」神秘人道:
「你确是必须再去那里一趟!」
那里?那里到底是哪里?应雄究竟知道了甚么真相?他还要到那里干什么?
心念一决,应雄遽然回过头来,看着一旁的聂风与步惊云,拱手一揖道:
「年轻人,我慕应雄这廿年浪荡风尘,已很少见像你们这样热心的年轻人了,今日
先要谢谢你俩的信任。」是的!任那四君子如何骂他卖国,还有风云深信其为人!
应雄说着又朝一直甚少言语的步惊云道:
「我更要多谢你!多谢你曾那样尊重我的二弟!也许,总有一日,他会明白你的苦
衷,与你再续师徒之缘;其实,你剑根天生,百年难见,他当年不收你为徒,真的是他
错了....」
步惊云定定的看着应雄,饶有深意的答:
「也许,我俩全都有错。」
一旁的聂风一直已将神秘人与应雄的耳语听在耳内,心知应雄如今要去那个地方,
此时他亦饶有深意的道:
「慕前辈,我知你要赶去那个地方,祝你....」
「再次在那里掌握你自己的命运!」
哦?为何聂风会祝应雄再次掌握自己命运?应雄将要赶去那里干啥?应雄与那神秘
人闻言微微一愣,但随即会意;应雄温然一笑:
「好!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在我与无名那代之后,江湖上又出了两个足可天塌
不惊地听见一切的年轻人,你们看来也和我俩当年相当年纪,相信,你俩日后必能在武
林再次掀起一番风云!」
「年轻人,我慕应雄要去了──」
应雄话声未完,他的人遽地已化作一道白色匹练似的剑影,刹那间已穿寮而出,在
其劲风所卷动的气流中,只隐隐还传来他留给那神秘人及茶寮掌柜的一句话....
「谢谢你为告诉我真相而苦寻我十多年....」
「也要谢谢掌柜从来未有对我这金狗白眼....」
「再见!」
再见二字乍出,应雄的人已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知多年来他的功力早已全复,
若以其功力重出江湖,肯定可掀起轩然大波,只是,他已不再希罕这些....
其实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希罕这些。
也许他如今最想干的事,便是再到「那个地方」,再次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陇山四君子一直在暗暗以内力自行解穴,此时亦终於解穴成功,眼见应雄已如剑
消失,不由又急又怒一面追出,一面破口大骂:
「慕应雄你这金狗别要走!你以为单凭你与你那个二弟的故事便可感动我们?我呸
!听了你们的事,我们如今更肯定那个武林神话通金卖国!否则他怎会力拚五万中原精
兵护你?嘿!凡与金狗交往的,就是卖国走狗!狗!狗!狗────」
最后的一个「狗」字甫出,四人忽地发觉自己已再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的咀巴,遽
地被人在一刹那间重掴数十记耳光,掴得咀巴也肿得无法说话,而他们本已冲开的穴道
,又已再度被制!
茶寮内所有宾客尽皆哗然!因为出手重掴、制住四君子的人,赫然是那个一直如万
载石像不动的──步惊云!但见步惊云在重掴四人之后又再如石像纹风不动,只是冷冷
吐出一句话:
「冥顽不灵,才是真正的狗。」
不单茶寮宾客哗然,就连聂风也相当 异,向来不为任何所动的云师兄,今日却动
了,他动,是否因为,狂傲一生、只求无愧於心而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应雄,与他,也有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苦衷?
而就在步惊云制住四君子之间,那个神 的不速之客,亦遽地不见了!
聂风本来仍有两个疑问;他还想一问这神秘的不速之客,究竟....
当年应雄既然没逼皇帝签下割地条约,那他到底逼皇帝签下了些什么?会令皇帝不
惜御驾亲征,出动五万甚至更多的精兵,亦誓要 密夺回?
还有,当年僧皇叮嘱不虚要在无名及应雄的一生中悟,不虚到后来究竟悟出甚么?
不过,聂风忽然记起,在他所看过近廿年的中原历史上,上一代的中原皇帝,初期
本是对草民苛征杂税,荒淫无道,但突然有一天,皇帝性情大变,再不重税苦民,也再
不荒淫无道,从此勤政;与其说是皇帝回头是岸,倒不如说,他可能有要害痛处被握在
某人手上,致使他一直唯恐当日被胁的丑态证据会公告天下,而才会一反常态,勤政利
民。而这要害痛处,极有可能,是一卷并非载着割地的条约....
而是一卷由一个金人逼他所签,以后要他勤政爱自己国民的条约....
一个金人居然会逼中原皇帝爱他的子民?这听来异常荒谬!但聂风深信,神话之兄
慕应雄,就是如此一个令人感到荒谬却又可敬的人....
然而,究竟不虚最终在无名和应雄的命运中悟出甚么?聂风便无法猜知了!
也许,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方才知道不虚悟了一些什么,这个人就是──
不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