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晨光冉冉地透进房内,轻抚着步惊云那张冷漠的脸。他缓缓张开眼睛,随即发现霍步天坐在床边,正为他拭抹额上的汗珠。

霍步天本是一脸倦容,此刻乍见步惊云醒转,立时时藏起倦意,抖擞精神,强自挤出一丝温暖笑意,轻声问:

“你醒过来了?”

步惊云如常不答,只想用手撑起身子,却又浑身无力,逼得软在床上。

霍步天微笑道:

“别急,你已昏迷了整夜,适才大夫刚来过给欠喂药,还是再躺一会吧!”

此时敲门声起,门开处,福嫂端了一碗稀粥进来,道:

“老爷,你熬夜不眠,辛苦得很,不若由我来服待少爷吧!”

霍步天将那碗稀粥接过,道:

“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福嫂见老爷如此关怀少爷,也是无话可说,识趣地步出房去。

霍步天用汤匙把粥拌和,轻轻向粥吹了口气,才递向步惊云的嘴边。

步惊云没有张口呷粥,眼中的冷意,并未因霍步天彻夜不眠的照顾而有所融化。

霍步天无视一切,勇往直前,道:

“孩子,先喝一口,这样于你有益。”

步惊云别过脸,突然强行发力坐起,霍步天赶忙扶着他,讶然道:

“孩子,你干什么?”

步惊云没有看他,吐出一个字:

“走!”

这是霍步天一生中听他说的第二句话,他立即反问:

“走?你为何要走?”

步惊云简单地说出第三句话:

“娘亲死了。”

霍步天终于明白这个孩子的意思,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因为其母才可住在霍家,现下玉浓已死,霍家已再没理由收留自己,故此必须离去。

霍步天淡淡的道:

“你不用走!”

步惊云愕了一愕

霍步天道:

“你一日是我儿子,一生也是我的儿子!只要我霍步天老命尚在,霍家庄将永远是你的家!惊觉,你明白吗?"

他的目光异常坚定,步惊云定睛注视着他,似要看破他的心.

他那颗赤热苦心,恍如黑暗里的一道曙光.

霍步天见他的脸孔已没有先前的冷,于是道:

“我还知道你在失踪那两天内曾跑上山找寻人参,你把它埋在榕树下."

步惊云一听之下,双目放光.

霍步天接着道:

“即使所有人认为你多没人性,我亦会因为拥有一个如此的儿子而骄傲!"

二人相对凝望,霍步天发觉步惊云眼内的冰雪逐渐融化,他的心亦已近在咫尺,一切已然心领神会.

可惜,顷刻之间,一股寒霜却又盖过他的眼神,他的人虽仍在咫尺,然而他的心,却如天涯般遥远.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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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步天果然言出必行,自此以后,他对步惊云更为关怀备致.

步惊云则我行我素,仿佛无论霍步天如何努力改变他,他还是无动于衷,只有霍步天自己意会,这孩子眼中对他的冷意已有些微消减,他总算略觉惬意.

然而,对于庄内其他人等,步惊云仍旧笑骂由人,沉默寡言.

正因如此,梧觉和桐觉始终看不过他此种作风,始终还是要找他的麻烦.

有一回,霍步天如常地教导他俩兄弟剑法,在叮嘱二人勤加练习后,便由得他俩自行练剑,自己则往内堂打点庄内事务.

梧觉和桐觉天性疏懒,资质平庸,纵然霍步天教他们的仅是霍家剑法的入门皮毛,但两人一直未能领悟当中窍门,更遑论要学全霍家剑法,不过二人却又好大喜功,甚爱耀武扬威,此刻一俟霍步天离去,便立即坐在一旁躲懒.

梧觉游目四顾,发现步惊云正站于远处,忽然心生戏弄之念,对桐觉道:

“二弟,你看,油瓶又站在那边!"

桐觉道:

“是呀!每次爹爹教我们剑法时,他总是在远处偷看,真不要脸!"

梧觉突然提议:

“好!就让我们作弄他一下!"

桐觉乍听梧觉又要无风起浪,不由得惶然道:

“大哥,爹不是吩咐我们别去惹他吗?若再去戏弄他,恐怕爹爹会..."

桐觉还未说完,梧觉已抢着道:

“怕什么,我今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办法!"

说着将嘴在桐觉耳边低语一会,桐觉顿时阴阴一笑,接着,梧觉向步惊云招手道:

“喂,贱骨头!你过来!"

他居心叵测,先欲以言语相激步惊云行近.

步惊云早已习惯这一套,了无反应.

二人拿他没法,只得手执木剑一跃上前,剑尖霍地指向步惊云.

“嘿,死油瓶,你每天偷看我们练剑,到底是何居心?”梧觉盛气凌人地道.

“是呀!爹爹说要教他他又不学,他一定自以为很了不起!”桐觉也道.

二人分明存心挑舋,步惊云也懒得理会他们,转身欲云.

梧觉猱身抢前拦着他,道:

“别走得这样容易,我哥儿俩今天想瞧瞧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要和你切磋一下!"

他说着平剑当胸,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挑战之姿.

步惊云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转向另一方走去.

悟觉深感受辱,怒喝:

“小杂种居然无视我的挑战,难道吃了豹子胆不成?"

语音方歇,也不理会步惊云手中有无木剑,挺剑便向其背后刺去.

此时的步惊云将近九岁,无论身形和气力,已非当初入门的五岁稚童可比。梧觉这一剑攻来,他纵然从未习武,也能够本能地闪开.

这一闪的速度竟是异常的快,已超越一个九岁孩子的身手!

梧觉没料到他已判若两人,不忿道:

“啐,你刚才碰运气而已。再吃一剑!”言毕剑划半弧,飞身再上.

这一式梧觉早已习练无数次,信心十足,出招更是凌厉快速,落位更准,步惊云已无从闪避,猝地反手折断身旁矮树的枯枝,把枯枝迎了上去.

“啪”的一声,枯枝及时赶上,竟将梧觉的剑势阻截.

梧觉一呆,愤愤的道:

“好啊!这不是爹爹教我们的剑法吗?你当真偷了?”说着又挥一剑.

此剑招式简单异常,使剑法门全仗内力修为,桐觉自恃年纪较步惊云为长,气力应远胜于他。这一招他纵然能挡,枯枝亦必脱手!

岂料步惊云回枝一送,竟然使用同一剑法挡其来招.

在旁的桐觉瞧见步惊云使出同一剑法,也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二人剑势一碰之下,梧觉手中木剑意外地飞脱!由于两者剑法相同,故此优劣立判,无所遁形,步惊云终较梧觉略胜一筹.

步惊云并没乘胜追击,只是冷冷的望着他.

梧觉羞愧得无地自容,恼羞成怒之下,提剑再上,此时桐觉眼见不妙,亦展身加入战团,混战起来.

纵然步惊云偷学而得此一。两式粗浅剑法,但终究仅是借天赋依着所见而使,从未正式学剑,一人尚可应付自如,二人齐来,不免令他感到吃力非常,迭遇险招!

三人斗得正酣,桐觉突乘隙剑走中门,急急刺向步惊云的咽喉,此着本无甚厉害之处,但步惊云正忙于格开梧觉攻势均力敌,枯枝一时分身不暇,惟有举臂一挥,顿时桐觉的木剑齐柄震断!

桐觉岂料到这个幼弟的气力如此强横,拿着那半截断剑呆立当场,另一边的梧觉觑准步惊云心神略分,知道机不可失,遂乘人之危,回剑向其右目戳去!

这一剑当真非同小可,因为梧觉手中拿着的虽是木剑,但若被其刺中,右眼必瞎无疑,就连呆立一旁的桐觉,亦觉其兄出手未免过于狠辣!

眼看步惊云已来不及闪避,倏地,一块小石破空划到,“啪”的一声,木剑就在距步惊云眼前数寸给来石一弹,霎时一断为二!

与此同时,一条魁梧的身影已如疾矢般飞身上前,梧觉和桐觉不未及瞧清来者是谁,两张脸蛋已给那人“□啪□啪”的打了四。五记耳光。手中断剑亦于慌乱中掉到地上。

来者正是霍步天,他其实早已回来,但刚巧碰见三个儿子大打出手,一时好奇想看看步惊云的身手究竟如何,于是避于一旁观战,此时只见他横眉怒目,暴喝道:

“畜生,以众凌寡,胜之不武,我向来怎样教导你俩练剑之道?”

二人早给父亲打至头昏脑胀,现下更听见其厉声斥责,一时羞愧难当,低下头噤若寒蝉。

“快给我滚!我不想再见你们!”霍步天怒道。

悟觉和桐觉怎敢不从,二人犹如丧家之犬,悻悻然离去。

霍步天随即回头察看步惊云有否受伤,才发觉他震断桐觉木剑之手臂竟然丝毫无损,不禁放上心头大石,脑际继而浮现适才他与自己儿子对拆时的身形和剑法,心想此子仅是每天在旁观看,便已有此等成绩,爱才之情油然而生脱口赞道:

“惊觉,看来你极具练武的天份,难怪当初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觉你有一股特殊的气质!”

步惊云虽闻赞美之辞,可是脸上毫无半点喜色,霍步天也不介怀,道:

“倘若你愿意的话,那打从明儿开始,我正式传你剑法,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步惊云的表情,却见他悄无反应,遂接着道:

“不单是教他俩兄弟的入门皮毛,还有我家传的霍家剑法!他俩根本没有这样的资质,只有你,你一定可以尽将霍家剑法融会贯通!”

他独具慧眼,满腔热诚,一心希望此子能够点头答应,谁知步惊云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跟着便转身回走。

霍步天知其并不接受,情急之下,即时喝止,道:

“慢着!”

步惊云并未因他的喝止声而稍作停留,霍步天见叫他不住,人急生智,忽然道:

“惊觉,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不需要别人同情,你。。。可以吗?”

这句果然生效,步惊云立即顿足,可是仍然没有回头。

霍步天道:

“一个人若有如此的傲骨,确实不错!但假若没有武功本事,真才实料,那么,当遇上困难和危险时,仍是难免要倚仗他人帮忙,终须还是接受别的的同情!”他的言辞一针见血,步惊云虽然没有回头,但霍步天却瞧见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深知这个孩子极难心动,于是继续劝道:

“尤其是你!你天性孤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我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我在世时尚可照顾你,保护你,但若我死后,你怎么办?”

步惊云维持沉默。

“我早知你性恪倔强,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我亦十分欣赏你这种性恪,而且更欣赏你的资质!所以才想传你霍家剑法,因为。。。我要你以后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步惊云依旧一片沉默。

霍步天见费了不少唇舌,还是无法打动步惊云,心中难免泄气,逼于无奈道:“我知你不喜言语,故此你若愿意学习霍家剑法的话,话毋用多说,只须回过头来,若然不愿,你这就回房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全神注视这孩子的背影,私下闪过诸般揣测,到底他会否回头?他不用再揣测,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步惊云的脸,也看见了他的眼睛,他那双自出世以来便一直冷漠如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