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周才舌头宛似打着结,期期艾艾的道:“孙爷,且请息怒……你,你老说吧,到底给多少,你老才觉得合适?”
孙有财一屁股坐回椅上,竹椅咯吱呻吟了一声,他也做功十足、彷佛亦在忍痛呻吟:“好吧,我一向是个出手大方的人,这趟求你帮忙,多少也叫你担了点风险,届不能亏待了你……周才,一千大两,够了吧?”
一个是漫天开价,一个是就地还钱,而且双方都是唱作俱佳,表情生动,全和真的一样;那一头,缪千祥不觉看得津津有味,几乎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他一边看,一边不由寻思——如果让孙有财去掌理他那片猪肉摊子,包管大发利市,孙有财很可能就把猪肉卖出龙肉的价钱来!
这时,周才的神色可就不怎么生动了,他在气孙有财杀价未免杀得太狠,五千两一家伙杀成一千两,还口称一千“大”两,同样份量的银子,尚有大小之分的?他也坐回椅上,却闷着头不吭声了。
孙有财观言察色,当然知道姓周的心里不痛快,他扬起面孔,不急不缓的道:“怎么着?嫌少?周才,我可是把交情摆在上头谈斤两,你要是嫌少,大可拿言语,犯不着扮出这张孝夫脸给老子看!”
周才忽然啼嘘一声,沉沉的道:“孙爷,你老吩咐的这桩事,本来我是不肯干的,等於丝绵吊豆腐,说断就两头断,‘双老阁’的规矩你老明白,出了统漏便吃不完、兜着走,我拿着性命听差遣,自信要你五千两银子不算多,你若认为价钱高了,我们好商量,但是,一下子就杀成一千两,未免就杀得离了谱,交情是要论的,孙爷你这么还价,恐怕就把交情论得太浅了……”
孙有财默然片歇,慢吞吞的道:“再加一千两,怎么样?”
叹了口气,周才道:“我看你老的面子,孙爷,四千两银子,委实不能再少了。”
“咯噔”一咬牙,孙有财双手握拳,像是在啃自己的肉:“周才,我们一言到此,不再多说,我便认了命,再加五百两,总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你要干,就这个价钱,不干拉倒!”
周才央求着道:“孙爷,我这可是卖命钱,你老好歹再往上提一提,升一升——”
用力摇头,孙有财紧绷着干黄的面孔,斩钉截铁的道:“最多我只能出到这个数目,增一文也没有,周才,我们不要罗嗦,二千五百两银子,你干是不干?但听你一句话,谁也别再粘缠!”
垂下视线,周才半天不做声,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无精打采的道:“算你赢了,孙爷。”
孙有财可是一丝喜色不露,说起话来不但冷硬,还带着吃力的模样:“多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已是大大超出我的预算,你不知道,可得多久才能赚回这笔钱来?也罢,我认了,这叫打落门牙合血吞,谁叫我们是自己人,谁又叫我有事求上你来?”
周才心中免不了在咒骂孙有财的祖宗八代,嘴里却低声下气的道:“这全是孙爷格外体恤,份外赏赐,我必然会小心行事,说什么也不能替你老丢脸,里头的大小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孙有财道:“求上你,原就为的是这些,若是出漏子,大伙可都玩儿完啦!”
周才又搓搓手,堆上笑道:“孙爷,规矩是你老早就订下的,眼前这桩买卖,仍照以前的老法子办吧?”
眼珠子一翻,孙有财骂道:“光是知道死要钱,娘的,你放一百个心,我们说多少是多少,一文少不了你!”
於是,坐在床沿上的杨豹冲着缪千祥点了点头,缪千祥赶忙起立,快步来到孙有财身边,双手奉上一叠汗渍油污的银票,孙有财一面接过一面低声问道:“数目点清楚了吧?”
缪千祥凑上来道:“点过三遍了,孙兄,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恰好是二千五百两。”
孙有财顺手将手上这叠脏兮兮的银票递给周才,边叹惜着道:“你看看,周才,钱是容易赚的么?人家可是一分一厘攒积起来的,这些钱上泊了多少血汗,多少辛苦哪,只你一票就楼了会,两相一比,你果然称得上有财(才)!”
用手指沾着口水,周才一张一张的点数着手中银票,皮里阳秋的道:“孙爷,你老这么横政硬杀,咬着牙压我的价钱,我还当是孙爷你自掏腰包,要替朋友垫底帐哩,原来弄来弄去,仍然是贵朋友付钱,孙爷为朋友设想打算,真正热诚感人,精神可佩……”
孙有财重重一哼,道:“你懂什么?他们五个都是我的好兄弟,他们的钱如同我的钱一样,能省为什么不省?大家都是苦哈哈,谁的家当都不富厚,叫老子慷他人之慨,我不做这等混帐!”
将银票朝怀里揣好,周才上身前俯,陪着笑道:“所以我才说孙爷你热诚感人,精神可佩呀,这年头儿,能够替别人设想的角儿,业已是少之又少了,孙爷的是不同凡响!”
两个人两张嘴,俱是翻云覆雨,变化万千,要不是场合不同,级干祥第一个就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时,汪来喜轻咳一声,目注那周才,口气十分轻松的道:“周兄,银子你已收了,下一步,就该告诉你我们待要潜进‘双老阁’的目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