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晴。
晨有雾。
晨雾迷漫。
乳白色的迷雾中,有一条乳白色的人影,看来仿佛是幽灵。
如果真的是幽灵鬼魂,无忌反而不怕了,他已看出这影子是个人。
一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
看到无忌吃了一惊,她就笑了,笑的时候,一双美丽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绝对可以系伎任何一个男人的心。
无忌看见过她,在那姻脂铺门外看见过她,而且已听雷震天说起过她的名字。
这女人竟是唐娟娟。
雷震天新婚的妻子唐娟娟。
她的丈夫被人像野狗般锁在地洞里,她却在这里笑得像个仙子
无忌的心沉下去。他知道有些女人看来虽然像是个仙子,却总是要把男人带下地狱。
幸好他已经恢复镇定,脸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道:“早。”
唐娟娟道:“现在的确还早,大多数人都还睡在床上,你怎么起来了?”
无忌道:“你好像也没有睡在床上,你好像也起来了。”
唐娟娟眼珠转了转,道:“我起来,只因为我的老公不在,我一人睡不着。”
无忌道:“如果我有你这么样一个妻子,就算用鞭子抽我,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睡在床上的。”
唐媚娟忽然沉下了脸,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调戏我。”
无忌道:“我只不过把我心里想说的,说真话好像并不犯法。”
唐娟娟用一双大眼睛瞪着他,道:“你心里还有什么话想说出来?”
无忌道:“你真的要我说?”
唐娟娟道:“你说。”
无忌道:“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谁,如果这里不是唐家堡,我一定……”
唐娟娟咬着嘴唇道:“你一定会怎么样?你说呀。”
无忌笑笑道:“我一定要你陪我去睡觉。”
唐娟娟忽然冲过去,一个耳光往无忌脸上掴了过去。
无忌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下子就抓佐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拧到她的背后。
唐娟娟的身子忽然软了,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地喘息。
她好像已准备无忌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的态度并不是在拒绝。
可惜她算错了。
无忌又在冒险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扮的是个什么角色,他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唐娟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但他却还是不敢做得太过份,他已经把她的手放开了。
唐娟娟非但不感激,反而冷笑道:“你既然敢说,为什么不敢做。”
无忌道:“因为这里是唐家堡,因为我惹不起雷震天。”
唐娟娟冷笑道:“你当然惹不起雷震天,谁都惹不起雷震天。”
无忌道:“所以,我现在只有两个字可说。”
唐娟娟道:“哪两个字?”
无忌道:“再见。”
说完了这两个字,他掉头就走,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位姑奶奶
纠缠。
可惜唐娟娟却偏偏不让他脱身。
她的腰窍细而柔软,轻轻一扭,就挡住了无忌的路,冷冷地
说道:“我说过,像你这么样走法,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树林。”
无忌道:“那么我就在这片树林里逛逛,天气这么好,我正好
散散步。”
他趁机解释:“我本来就是想出来散散步的。”
唐娟娟冷冷道:“你真的是出来散步吗?”
无忌道:“当然是真的。”
唐娟娟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昨天晚上来了个奸细?”
无忌笑了,道:“我这人有个毛病,我很容易就会相信别人的
话,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相信。”
他忽又板起脸,道:“只可惜你说的话我却连一个字都不信。”
唐娟娟道:“你为什么不信?”
无忌冷冷道:“唐家堡怎么会有奸细?有谁敢到唐家堡来做奸
细?”
唐娟娟盯着他,道:“就算你不是奸细,如果被人抓住了当奸细办,岂非更冤枉?”
她悠然接着道:“如果你知道唐家堡抓住奸细后是怎么处治的,你一定就会求我了。”
无忌道:“求你干什么?”
唐娟娟道:“求我把你带回你的那间房,求我把你送上床去。”
无忌道:“那么,我应该用什么法子求你?”
唐娟娟道:“你应该用什么法子,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她又咬住了嘴唇。
她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
无忌也在看着她,用一种并不太正经的眼光看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可惜!”
唐娟娟道:“可惜什么?”
无忌说道:“可惜我还是惹不起雷震天。”
唐娟娟眼珠子又转了转,道:“如果雷震天忽然死了呢?’’
无忌道:“他有病?”
唐娟娟道:“没有。”
无忌道:“他受了伤?”
唐娟娟道:“也没有。”
无忌道:“既然无病、无痛,怎么会死?”
唐娟娟道:“如果有人用一把剑刺进他的咽喉,他就死了。”
无忌道:“有谁敢用一把剑刺进他咽喉?”
唐娟娟道:“你。”
无忌好像吓了一跳:“我?”
唐娟娟冷冷道:“你用不着瞒我,也用不着在我面前装佯,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无忌道:“我是干什么的?”
唐娟娟道:“你是杀人的,只要给你十万两银子,什么人你都杀”
无忌道:“可是你总不会要我去杀你的丈夫吧。”
唐娟娟道:“那倒不一定。”
无忌吃惊地看着她,道:“你……”
唐娟娟道:“我虽然一时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可是,我也不会让你白去杀人的。”
她的身子己靠了过来,一双手已搂住了无忌的脖子,在无忌耳边轻轻地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什么事我都依你。”
她的呼吸芳香。
她的身子柔软而温暖。
她实在是个非常非常让男人受不了的女人。
无忌好像也已受不了,忽然倒了下去,倒在潮湿的泥地上。
他忽然想起了他身上的泥。
无论谁在那么长一条地道里爬出爬进,都难免会有一身泥的。
现在雾很浓,唐娟娟虽然没有注意到,可是冲早会有人注意到的6
现在他躺下去,在这潮湿的地上动一动,正好可以解释,他这一身泥是怎么来的。
唐娟娟当然想不到他心里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以为他是在打另外一种主意,仿佛又吃惊,又欢喜。
“你……你难道想在这里?”
“这里不行。”
“这里当然不行,因为……”
她没有说下去,有人替她说了下去:“因为这种事是绝不能让别人参观的。”
唐缺来了。
唐娟娟走了。
不管她有多凶,不管她的脸皮有多厚,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无忌已站起来,正在拍身上的泥。
唐缺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女人是个花痴。”
无忌道:“你不该这么说的。”
唐缺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这女人是你妹妹。”
唐缺道:“不错,我的确不该这么说,我应该说,我妹妹是个花痴。”
无忌想笑,却没有笑。
因为唐缺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又扳着脸道:“只要是长得还不错的的男人,她都想试试,唐家堡的男人不敢碰她,她就去找外面来的。”
无忌道:“我是外面来的,我长得还不错。”
他不等唐缺说,自己先说了出来。
唐缺反而笑了,道:“其实我并没有反对你的意思,只不过
无忌道:“只不过你刚巧在旁边,这种事又刚巧是不能让别人参观的。”
唐缺大笑,道:“完全正确,正确极了。”
他忽然又压低笑声,道:“但是你以后一定要特别小心。”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我虽然不反对你们,可是一定有人会反对。”
无忌道:“你说的是雷震天?”
唐缺笑了笑,道:“如果你是我的妹夫,你反不反对我的妹妹找别的男人?”
无忌道:“天下绝没有一个男人喜欢戴绿帽子的。”
唐缺道:“所以刚才来的如果不是我,如果是雷震天。”
他叹了口气:“那么我现在如果要见你,恐怕已经要一片片把你拚凑起来。”
无忌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霹雷子的厉害,可是有件事我却不明白中
唐缺道:“什么事?”
无忌道:“他们新婚还不久,他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独守空闺。”
唐缺道:“这道理很简单,你应该会想得到的。”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说道:“因为他已经另外有了新欢。”
无忌故意作出很吃惊的样子,道:“你说他另外又有了一个女人。
唐缺道:“他已经吃尽了女人的苦头,怎么会再去找―个女
无忌道:“他找的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
唐缺微笑,说道:“如果你也有他那么多经验,你就会知道,男人比女人好得多了。”
他笑成了一条线,就像是他妹妹看着无忌的时候一样。
无忌忽然觉得想吐。
他忽然想到了“小宝\忽然想到了唐缺和小宝之间的关系。
他居然没有吐出来,实在很不容易。
唐缺居然还拉起他的手,道:“还有件事你也应该特别小心。”
无忌勉强忍耐住,总算没有把他这只手拧断,只问道:“什么事?”
唐缺道:“这几天你最好不要随便出来走动。”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昨天晚上,我们这里来了奸细。”
无忌失声道:“真的?”
唐缺道:“我怎么会骗你。”
无忌道:“什么人敢到唐家堡来做奸细?”
唐缺道:“当然是些不怕死的人。”
无忌道:“你知道是谁?”
唐缺道:“现在我们还没有查出来,所以只要是昨天晚上留宿在唐家堡的外来客,都有嫌疑。”
无忌道:“这么样说来,我当然也有嫌疑。”
唐缺道:‘☆只有你是例外。”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我昨天晚上去看过你,你睡得就像是个小孩子,而且还在说梦话。”
他轻轻拍着无忌的手,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在担心我们会要你走的,连做梦时候都在求我。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担心,只要有我在,绝没任何人敢要你走。”
无忌没有做梦,也没有说梦话。
昨天晚上,他根本没有睡。
是谁睡在他床上,替他说梦话?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当然又是郭雀儿,可是郭雀儿如果睡在他的床上,那个替他将埋伏暗卡引开的人又是谁呢?
无忌想不通。
可是他脸上居然还是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了句:“你有没有想到那个小鸟?”
唐缺道:“你说的是郭雀儿?”
无忌道:“除了他还有谁?”
唐缺道:“也不是他。”
无忌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唐缺道:“因为我有件事托他去做,天还没有黑就走了。”
昨天晚上,替无忌将埋伏暗卡引开的那条人影竟不是郭雀儿,睡在无忌的床上,替无忌说梦话的人当然也不是郭雀儿,因为他根本不在唐家堡。
无忌没有开口。
他虽然还能保持镇静,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唐缺又在用那双尖针般的笑眼盯着他,道:“看来你好像很希望他是奸细?”
无忌淡淡道:“我只希这个奸细找出来。”
唐缺说道:“你放心,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大本事,都休想活着离开唐家堡。”
他的态度仿佛很悠然,就像是个已经挥起了杀人大斧的刽子手,只要他的斧头一落下,那奸细的头颅也必将落下。
他显得十分有把握。
无忌忍不住说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唐缺悠然道:“就算现在还没有线索,也可以找得出线索来。”
无忌道:“哦?”
唐缺道:“昨天晚上应该在房里睡觉,却没有在房里的人,每个都有嫌疑,这就是条很好的线索。”
无忌道:“你已经查出了几个?”
唐缺道:“现在已查出了七八个。”
无忌道:“奸细却只有一个。”
唐缺冷笑道:“宁可杀错,也不能放错。”
他笑得就像是个天真的孩子:“杀错了七八个人,也不能算太多。”
无忌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找不出真正的奸细是谁,这七八个人都难免要因此而死。
他们并不怕错杀无辜。
唐缺道:“就算这七八个人都不是奸细,真正的奸细还是逃不了的。”
无忌道:“哦?”
唐缺道:“‘就在奸细出现的那一刻,我已下了禁令,在奸细还没有被捕之前,只要是在唐家堡里的人,无论是谁,都绝不准离开这地区一步。”
无忌道:“我听说唐家堡的门户一向开放,并不禁止外人进来。”
唐缺道:“不错。”
无忌道:“那么昨天晚上一定也有些普通的商旅和游客留宿在唐家堡。”
唐缺道:“一共有二十九个。”
无忌道:“你的禁令还没有撤除之前,连他们都不能走?”
唐缺道:“我说过,无论谁只要走出唐家堡一步,就格杀勿论。”
他又用那双又白又胖的小手握住了无忌的手。“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发出的命令一向很有效。”
无忌不说话了。
唐缺道:“我想你现在一定很饿了,现在正好是吃早点的时候,最近我的胃口虽不好,多少也可以陪你吃一点。”
他笑得更愉快:“我也可以保证:这里的虾爆缮面和汤包,做得绝不比杭州奎元馆差。”
一个真正会说谎的人,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是绝不会说谎的。
唐缺说的果然都不假。这里的虾爆够面和小笼汤包,做得果然不比杭州奎元馆差。
无忌的床上也果然有人睡过。
他的睡像一向很好,昨天晚上他虽然也在床上睡过,可是他临走时,床褥还是很整齐,现在却已凌乱不堪,正像是有人在上面做过恶梦的样子。
这个人是谁?
除了郭雀儿外,无忌又想到了一个人。
―西施。
这是他的秘密。
他一直将这秘密埋藏在心底,连想都不敢去想,因为他生怕自己会露出痕迹,生怕会被唐缺那双尖针般的笑眼看出来。
大风堂曾经派出无数“死士”到敌方的地区来做“死间”。
他们不但随时都准备为他们的信仰效忠效死,而且绝对不惜栖牲一切男的不惜牺牲名誉,女的不惜牺牲贞操。
可是他们大多数都失败了,其中只有一个人己打入唐家堡的内部。
这个人就是大风堂埋伏在唐家堡里的唯一一着棋。
这个人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
无忌完全不知道。☆
因为这是大风堂机密中的机密。
这件事是由司空晓风亲自负责的,这个人也由司空晓风直接指挥。
有关这个人的秘密,除了司空晓风外,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无忌只知道他和司空晓风联络时所用的一个极秘密的代号。
西施。
古往今来,最成功的一个奸细就是西施,牺牲最大的一个也是西施。
因为她不但牺牲了自己的名誉和幸福,也牺牲了自己的情感和贞操,牺牲了‘个女人所最珍惜的一切。
大风堂的这个“西施”呢?
第三个朋友
谁是西施?
这问题无忌一直拒绝去想,拒绝猜测,就算有人告诉他,他也会拒绝去听的。
他根本不想知道这秘密。
因为这秘密的关系实在太大,知道了之后,心里难免会有负担。
他更不想让这个人,为了他而受到连累。
可是现在这“西施”仿佛已出现了,而且正是为了救他而出现的。
如果不是“西施”替他引开埋伏,现在他很可能已死在树林里。
如果不是“西施”睡在他床上,替他掩护,现在他无疑是嫌疑最重的一个人,唐缺很可能已对他下手。
但是“西施”只有一个。
替他引开埋伏,替他作掩护的却有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谁?
无忌又混乱了。
不但混乱,而且后悔!昨天晚上,他实在不该冒险的。
他的轻举妄动,不但让“西施”受到连累,而且连累了无辜。
如果唐缺要杀唐家的人,不管杀错了多少,他都不会难受。
那二十九个外来的商旅和游客,如果也因此而死……
他不愿再想下去。
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是“有把握”的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接近上官刃?就算有了机会,是不是就能有把握将上官刃置之於死地?
他还是没有把握,完全没有把握。
现在他虽然已到了唐家堡,距离他的目标却还是很远。
前面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段路无疑要远比他以前走过的更艰难,更危险。
他是不是能走得过去?
无忌忽然觉惭脑瑞,疲倦得甚至想抛开一切,疲倦得甚至想哭。
他不能抛开一切,也不能哭。
但是他至少可以睡一下。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沉,沉得很慢,却很深,很深……
窗户半开。
窗外一片青绿,空气干燥而新鲜。
忽然间,一个人燕子般从那一片青绿中掠入这窗户。
一身华丽的紧身衣,一张英俊的脸,行动轻捷而灵活,远比他平时的表现快得多。
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把刀。
他一步就窜到无忌床头,他手里的刀锋对准了无忌的咽喉。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动。
可是这一刀并没有刺下去。
无忌也没有动。
他并没有睡着,这个人一进来他就已发觉。
他在奇怪。
以这个人现在行动的轻捷灵活,他那一拳是绝不可能打在他鼻上的。
那一拳却的确打在鼻子上了,他的鼻子已经被打得破碎而扭曲。
他为什么要挨这一举?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无忌低估他,他才有机会来行刺。
无忌的确低估了他。
也许大多数人都低估了他,都认为“小宝”只不过是唐缺一个没有用的‘‘朋友’’,而已―也许对唐缺有用,对别人来说,却是绝对无用的,
可是现在这个没有用的人,却表现得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矫健冷静。
他握刀的手绝对稳定,他的脸上连汗珠子都没有一粒。
无忌已张开眼,冷冷地看着他。
“你……”
☆当然是我。”
小宝的声音也同样镇定:“我说过,我一定要杀了你!”
无忌道:“我记得。”
小宝道:“我现在来杀,只因为白天杀人比晚上容易。”
无忌道:“哦?”
小宝道:“因为无论谁在白天都比较疏忽,晚上的警戒反而严得多。”
无忌道:“有理。”
小宝道:“所以现在如果有人来,有人发现了我,我就是来杀你的。”
这句话说得很怪。
无忌忍不住问:“如果没有人发现你,也没有人到这里来呢?”
小宝忽然笑一笑,道:“如果我真的要杀你,又何必自己出手?”
他笑得很奇怪,也很神秘,忽然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唐家堡里有多少人想要你项上这颗头颅?…
无忌也笑了笑,道:“他们要我的头颅干什么?”
小宝美得更神秘,声音压得更低,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赵无忌的头颅现在的市价是多少?”
无忌的脸色没有变。
他已经把自己训练得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表情的人。
但是他的瞳孔已收缩。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应该知道我的。”小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就是西施。”
无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他已有八分相信小宝就是西施,但他已养成绝不把任何情感表露到脸上的习惯。
小宝道:“昨天晚上我已来过。”
无忌道:“哦?”
小宝道:我来的时候,你刚好出去。”
无忌道:哦!”
小宝道:“我看见你走入树林,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走不出去的,因为要穿过这片树林,也有个秘诀。”
他说的秘诀也是:“进三退一,左三右一。”
无忌现在才知道今天早上他为什么回不来了,因为这是从小楼这边走出去的方法,要从外面走回来,就得用相反的法子。
雷震天在匆忙中疏忽了这一点,竟几乎要了他的命。
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他也从痛苦的经验中得到个教训。
小宝道:“那时你已经走得很远,我想赶过去告诉你,你已掠上树梢,我知道你只要一上去,行踪就会被发现。”
无忌道:“所以你也窜了上去,想替我把埋伏引开。”
小宝道:“我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可是已经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无忌道:“那个人不是你?”
小宝道:“不是。”
他显得很惊讶:“难道你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无忌苦笑,摇头。
小宝沉思着,过了很久,才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的行踪一露,立刻就会有人来查看你是不是还在房里。”
无忌道:“所以你就来代替我睡在这张床上。”
小宝道:“我用棉被蒙佐了头,假装睡得很熟,不久之后,外面果然就有人来了。”
无忌道:“但是你并不一定要说梦话的。”
小宝道:“‘我也知道并不一定要说梦话,只不过我刚好有种本事。”
无忌道:“什么本事?”
小宝说道:“我会模仿别人的声音,无论谁说话的声音,我都能够模仿得逼真。”
他又道:“跟我同时派出来的一批人,都受过这种训练。’’
无忌道:“你知道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小宝道:“我没有看见他,也不敢去看,可是我猜想大概是唐缺。”
他又补充:“因为唐家堡的警卫和治安,都是由他负责的。’,
无忌道:“那么你也应该想到,他很可能也会去查看你是不是留在房里。”
小宝道:“他绝不会怀疑我。”
无忌道:“为什么?”
小宝笑了笑道:“你应该看得出的,我跟他的关系不同。,’
他在笑,笑容中却充满了痛苦。
为了自己誓死效忠的目标和信仰,他虽然不惜牺牲一切,可是这种牺牲无论对谁来说都太大了些。
想到他和唐缺之间那种不寻常的亲密,想到“西施”这两个字中所包含的那种特别的意思,无忌当然也可以想象到他所忍受的是种多么惨痛的屈辱。
无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露面的,也不该跟我联络,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绝不能冒险。”
小宝又笑了笑,道:“可是,你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我怎么能眼看着你身份暴露?”
无忌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歉疚,感激,和佩服。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世上的确有不借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就因为世上有这种人,所以正义和公理才能永远存在。
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小宝微笑道:“何况我们之间已经有了种很好的掩护。别人都以为我恨你入骨,时时刻刻都想要你的命,怎么会想到我们是朋友?”
无忌道:“我也想不到,我在这里,还有你这么样一个朋友。”
他在这里已经有了三个朋友。
小宝的态度变得很严肃,道:“有几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特别注意。”
他说:“唐家和霹需堂的联盟,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要互相利用,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恶劣,雷震天很可能已经被软禁!
“这是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好好利用,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一定可以从中得利的。”
雷震天的被禁,显然还是件极机密的事,连小宝知道得都不太清楚。
想不到无忌却已经知道了。
小宝又说:“现在霹雷堂的势力虽然已被瓦解,有的已被暗算惨死,没有死的也被驱出了庸家堡,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相信他们一定还有人潜伏在唐家堡里,伺机而动。”
无忌道:“这一点,我一定会特别留意。”
小宝道:“唐玉中的毒极深,短期内绝不会复原,这一点你倒可以放心。”
无忌忍不住问:“蜜姬呢?”
小宝道:“蜜姬?”
无忌道:“蜜姬就是和唐玉一起被那口棺材运回来的人。”
小宝问道:“是不是雷震天以前的妻子?”
无忌点头,又问道:“她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小宝道:“她还没有死,但是她的下落我却不知道。”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注意。
他当然绝不会想到雷震天的前妻和无忌之间,会有那种微妙的感情。
小宝道:“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要手刃上官刃为令尊报仇。”
无忌承认。
小宝道:“无论你能不能得手,七天之内,都一定要离开唐家堡。”
无忌道:“为什么?”
小宝道:“因为他们昨天已派人连夜赶到皖南绩溪去,查证溪头村是不是有你这么样一个人。”
无忌动容道:“你认为他们派出去的人,十天之内就能赶回来?”
小宝道:“人虽然赶不回来,鸽子却一定可以飞得回来。”
鸽子。
无忌立刻想到了,那群将唐傲战胜的消息带回来的鸽子。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小宝道:“我也知道,你这次行动的艰险,要想在七天之内完成,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你已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了想,又道:“严格来说,最安全的期限还不到七天。”
无忌问道:“你认为安全的期限是几天?”
小宝道:“五天。”
他算了算,又说道:“今天是二十三,二十八的黎明之前,你一定要离开唐家堡』”
无忌道:“我会记住。”
小宝道:“时间虽然仓促,但你却还是不能贪功急进,轻举妄动。”
他的表情更严肃:“你自己白送了性命,死不足惜,如果因此而影响了大局,那就连死都不足以赎罪了。”
无忌道:“我怎么会影响大局?”
小宝道:“唐家早已有进犯大风堂的野心,他们特意结纳上官刃,就是为了要让上官刃做他们的带路人。”
无忌道:“这一点我已想到。”
小宝道:“现在他们自己虽然认为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可是,根据我的判断,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要毁灭大风堂并不难。”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接着道:“以我的估计,最多只要三个月,他们就能毁了大风堂!”
无忌手心又有了冷汗。
小宝道:“你若轻举妄动,万一触怒了他们,使得他们提前出手,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
无忌的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小宝沉思着,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
无忌道:“什么事?”
小宝道:“除了我之外,我相信还有一个人潜伏在唐家堡。”
无忌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宝道:“因为我有几次遇到了困境,都有人在暗中替我解决
他又道:“我本来还不敢确定,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相信我的推测没有错。”
无忌道:“因为除了你之外,还有个人在暗中维护我,替我引开了埋伏。”
小宝反问道:“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无忌摇头,道:“我只看出了那个人的武功极高,身法极快。”
小宝道:“他是男是女?”
无忌道:“大概是男的。”
他想了想,忽又摇头:“但是他说不定是个女的,只不过身材比较高大些。”
小宝又在沉思,表情显得很奇怪。
无忌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可能是谁?”
小宝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我不敢说,可是如果我猜的不错……”
他没有说下去,
外面的楼梯上,仿佛已有脚步声响起,小宝的人已窜出窗户。
临走的时候,他还在再三叮吁!
“小心,珍重,莫忘记二十八以前一定要走。”
现在已经是二十三的正午,无忌的期限已经剩下四天多了。
他只有一把剑和三个朋友,他要对付的人却不知有多少。
试探
正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唐缺正是来找无忌去吃饭的。
只要是人,就要吃饭。
所以唐缺最近的胃口虽然很不好,却还是要勉强自己吃一点。
因为他最近实在太瘦了。
无忌也不能说他胖,比起某些动物来,他的确不能算胖。
他至少比河马瘦一点,他的腰围至少比河马要少一两寸。
为了补救这种不幸,今天中午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努力加餐。
可惜他的胃口实在不好,所以他只吃了四个猪蹄,二只鸡,两碗大卤面,和一双跟他差不多瘦的香酥鸭子。
最后当然还要吃点甜食,否则怎么能算吃饭?
所以他又吃了十二个豆沙包子,六个猪油桂花干层糕,和三张枣泥锅饼。
饭后当然还要吃点水果,他也只不过吃了十七八个香瓜而已。
无忌实在不能不佩服。
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人胃口好的时候要吃多少。
他的胃口一向很好,可是他这半个月来吃的东西,加起来还没有唐缺这一顿吃得多。
唐缺还在发愁,看看桌上还没有吃完的几个香瓜发愁。
他摇着头,叹着气,喃喃道:“怎么办?我吃不下了,怎么办?”
无忌道:“我有个办法。”
唐缺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无忌道:“吃不下就不吃。”
唐缺想了想,拊掌大笑,道:“好主意,吃不下,就不吃,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想不到?”
他笑得不但像一个孩子,而且像个傻子。
他看来简直就像是个白痴。
幸好无忌现在总算已经知道这个白痴是什么样子的白痴了。
这个白痴把你出卖的时候,你说不定还会替他点银子。
现在唐缺总算已吃完了。
在一个铜盆里洗过他那双又白又胖的小手之后,他忽然间问无忌:“你会不会看相?”
“看相?”
无忌就算知道看相是什么意思,也要装作不知道。
因为唐缺这问题问得很奇怪,他回答时不能不特别小心。
唐缺又道:“看相的意思,就是能从别人的相貌上看出来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无忌道:“哦?”
唐缺道:“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会看相的人一8员就能看得出来。”
无忌道:“我明白了。”
唐缺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看相的。”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你会杀人。”
无忌道:“会杀人的人,一定要会看相?”
唐缺道:“如果你不会看相,怎么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
无忌不能不承认,他说的多少有点道理。
一个以杀人为业的人,确实要有一种擅於观察别人的能力。
不但要能察言观色,还要能看透别人的心―这就是看相。
一个能够卜卦算命,能够说出别人过去和未来的术士,所倚仗的也就是这种本事。
唐缺说道:“你能不能够替我去看看相?”
无忌在笑:“你这人多福多寿,又富又贵,只可借最近胃口有点不好。”
唐缺大笑,道:“你看得准极了。”
无忌道:“我当然看得准,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必看我也知道。”
唐缺笑笑又道:“我也不是要你看我的相。”
无忌道:“你要我看谁的?”
唐缺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九个人?”
无忌道:“你说的是昨天晚上任在这里的那二十九个人?”
唐缺道:“我说的就是他们。”
无忌道:“我记得唐家堡好像也有客栈。”
唐缺道:“唐家堡什么都有。”
无忌道:“我也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唐缺道:“什么话?”
无忌道:“你说过,一个人就算住在客栈,客栈的掌柜也会问他,员姓大名?是从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到这里来有何公干?”
唐缺确实说过这句话,他只有承认无忌的记忆力确实不错。
无忌道:“昨天晚上,这二十九个人是不是住在你们的客栈里’’
唐缺道:“是。
无忌遁人“你们是不是也已问过他们的姓名和来历。”
唐缺道:“是。”
无忌道:“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又何必再要我去看。”
唐缺道:“因为有件事随便我们怎么问,都问不出的。”
无忌道:“哦?”
唐缺道:“我们总不能去问他们,是不是奸细?”
无忌道:“就算你们问了,他们也绝不会说。”
唐缺道:“所以我要请你去看看他们究竟是不是奸细?”
他微笑又道:“做奸细的人,总难免心虚,心虚的人,样子看起来总有点不同,我相信你一定能够看得出的。”
他的笑眼中又闪出了尖针般的光,一个白痴眼睛是绝不会有这种光的。
毒蛇的眼睛才有。
―他又有什么阴谋?
――那二十九个中,是不是有大风堂的子弟?
难道他已对无忌的身份开始怀疑?
无忌的反应并不慢,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将每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过。
他只问:“那些人在哪里?”
唐缺道:“他们也在吃饭,每个人都要吃饭的。”
二十九个人,分成三桌在吃饭,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们装柬打扮都不同,吃饭的样子也不同,有的在狼吞虎咽,埋头苦吃,有的却吃得很斯文秀气,只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已经可以看得出他们的身份。
其中吃得最慢,吃相最好的一个人,赫然竟是曲平!
无忌的心提了起来。
他已听说过曲平和千千间的事,曲平既然在这里,千千想必也在附近。
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是来找他的?
他既然认得曲平,曲平当然也能认得他』
只要曲平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他就死定了!
三个大圆桌,摆在一个很阴凉的院子里,六菜一场,四荤两累。
曲平正在吃一盘榨菜、豆干、红辣椒炒肉丝。
他看见了无忌。
但是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筷子也挟得很稳,连一根肉丝都没有掉下来。
曲平一向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而且很可能也已认不出无忌。
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和无忌之间会有一点点关系。
千千不在这里。
和曲平同桌吃饭的三个女人,都是无忌从来没有见过的。
无忌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唐缺悄悄地问他:“你看这些人怎么样?”
无忌说道:“我看,这些人都不怎么样?”
唐缺道:“你看不看得出他们之间有谁可能是奸细?”
无忌道:“每个人都可能是的,每个人都可能不是。”
唐缺道:“那么你说我是该杀?还是该放?”
无忌淡淡道:“你说过。宁可杀错,不可放错。”
唐缺道:“你肯不肯替我杀他们?”
无忌道:“有钱可赚的事,我为什么不肯,二十九个人,两百九十万两。”
唐缺伸出了舌头,半天缩不回去,苦笑道:“要我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无忌道:“那么你就只有8己动手,我知道你杀人―向免费的。”
唐缺道:“我杀人免费?你几时看见过我杀人?”
无忌的确没有看见过,有些人杀人是不用刀的,他用不着自己出手。
唐缺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该找你来看的。”
无忌道:“你应该找谁?”
唐缺道:“上官刃』”
只要一听见上官刃的名字,无忌的血就在沸腾,心跳就会加快。
如果上官刃真的来了,如果他看见了上官刃,他是不是还能控制佐自己?
他完全没有把握。
如果他忍不住出手了,是不是能将上官刃刺死在他的剑下?
他更没有把握。
唐缺道:“据说上官刃是个武林中百年难见的奇才,不但文武双全,而且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被他看过一眼的人,他一眼就能认得出,大风堂门下的子弟他大多都看过,如果我找他来,他一定能看得出谁是奸细。”
无忌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来?”
唐缺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的身份已不同了,怎么会来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忽然走过去,向吃饭的人拱了拱手,眯着眼笑道:“各位远道而来,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实在抱歉,今天的菜虽然不好,饭总要多吃一点。”
有人忍不住在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唐缺道:“各位如果要走,吃完了饭,就可以走了。”
这句话说完,已经有一半人放下筷子,连嘴都来不及抆就想走了。
’唐缺居然没有阻拦。
於是别的人也纷纷离座而起。
大家都知道唐家堡有了奸细,谁都不愿意被牵连,谁都不愿意再留在这是非之地。
唐缺忽然又问无忌:“你真的没有看出谁是奸细?”
无忌摇头。
唐缺道:“幸好我看出来了。”
他又眯起了眼,微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奸细。”
无忌道:“是谁?”
唐缺道:“赵无忌。”
赵无忌。,
听见这名字,最吃惊的一个人当然就是赵无忌自己。
唐缺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二十九个人几乎已全都走出了院子,只有一个人走得最慢。
唐缺那双尖针般的笑眼就盯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赫然竟是曲平!
唐缺忽然冷笑,道:“别的人都可以走,赵无忌,你也想走?”
曲平没有反应。
他不能有反应,也不会有反应,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赵无忌。
他还在继续往前走,走得虽然并不快,脚步却没有停。
再走两三步,他就可以走出这院子。
但是他没有走出去,因为唐缺忽然就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身材长得像河马一样的人,身法竟比燕子还轻巧,动作竟比豹子还矫健。
曲平显然也吃了一惊。\
唐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眯着眼笑道:“我佩服你,你真沉得佐气。”
曲平道:“我?”
唐缺道:“如果有人知道赵无忌赵公子到了唐家堡,唐家竟没有一个人好好地接待你,我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
曲平道:“可是我既不姓赵,名字也不叫无忌。”
唐缺道:“你不是赵无忌?”
曲平道:“我不是。”
唐缺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不是赵无忌,谁是赵无忌?”
他忽然回头,吩咐家丁:“你们能不能派个人去替我把牛标请回来?”
牛标是个四十岁左有的秃头大汉,一双眼睛很有神,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他刚才也在这里吃饭,就坐在曲平对面,吃得又多又快,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牵连到这件是非中。\…
唐缺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才问道:“你就是牛标?”
牛标道:“我就是。”
唐缺道:“你是干什么的?”
牛标道:“我是三泰镖局的镖师,已经在三泰待了十来年。”
唐缺道:“你到这里来有何公干?”
牛标道:“我常来,因为这家客栈的管事是我的大舅爷。”
唐缺微笑,道:“原来你也是唐家的女婿。”
这家客栈是属於唐家堡的,客栈的管事叫唐三贵,也是唐家的旁系子弟。
唐缺道:“你虽然是唐家的女婿,但是我若有话问你,你也得
实说,绝不能有半句虚言。
牛标道:“江湖中的朋友都知道、我牛标别的好处没有,却从
来不敢说慌。”…
唐缺道:“好,好极了。”
他忽然措着曲平,道:“我问你,你以前见过这个人没有?”
牛标毫不考虑,立刻回答道:“我见过。”
唐缺道:“在什么地方见过?”’
牛标说道:“是在保定府的一家酒楼上。”
直到现在,无忌才明白唐缺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来问话。
保定府正是大风堂的主力所在地。
唐缺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牛标道:“算起来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唐缺道:“两年前见到过的一个人,你两年后还能记得?”
牛标道:“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一一☆
唐缺道:“为什么?”…’点n☆☆…
牛标道:“因为当时还有个人跟他在广起,那个人我永远都不
会忘记。”
唐缺道:“那个人是谁?…一
牛标道:那个人就是大风堂三大堂主之一,江湖中人人看见都害怕的老狐狸,司空晓风!”
口门
他说的是实话。
赵无忌都看得出他说的不假,因为曲平的脸色已有点变了』
牛标道:“那天我们是特地去向司空晓风赔罪的,因为我们有趟镖经过保定时,一时疏忽,忘了到大风堂去投帖子,大风堂就有人传出话来,说我们这趟镖的安全,大风堂不再负责。”
唐缺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未免太大意了,江湖中谁不知道大风堂的规矩一向比衙门还大,你们有多大的本事?敢这么张狂?”
牛标道:“我们自己也知道闯了祸,所以才急着去找司空大爷赔罪。”
唐缺道:“他怎么说?”
唐缺道:“他☆句话都没有说。”…
唐缺道:“那你们岂非惨了?”
中标道:“幸好当时有这位公子在旁边,若不是他替我求情,我们那趟镖只怕休想能走得出保定府的地面。”
唐缺指着曲平,道:“替你们求情的人就是他?”
牛标道:“是的。”
唐缺道:“你没有看错?”
牛标道:“我绝不会看错。”一
唐缺道水就因为有他替你们求情‘司空晓风才没有追究你们的无礼。”
牛标道:“不错。”
唐缺笑了笑,道:“这么样看来,他说的话连司空晓风都要买帐的。”
他又用那尖针般的笑眼盯着曲平:“这么样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
曲平一向非常镇定,非常能沉得任气,可是现在他的脸色也已发白。
那天司空晓风故意要让他替“三泰”求情,本来是为了要建立他在江湖中的地位,让江湖中的朋友对他尊敬感激。司空晓风的作风一向是这样子的,随时都不会忘记提携后进。
当时他当然绝不会想到,这么做竞反而害苦了曲平。
庸缺悠然道:“如果你不是赵无忌,你是谁?和司空晓风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听你的?”
现在曲平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我不是赵无忌!”
唐缺道:“你还不肯承认?”
曲平道:“我不是赵无忌。”
他已下了决心,不管唐缺问他什么,他都只有这一旬回答。因为他的确不是赵无忌。
只有无忌才知道他不是赵无忌。
他是不是也知道站在唐缺身旁的这个人才是真的赵无忌。
如果他把真的赵无忌指认出来,他当然就可以安全脱身了。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每个人都难免怕死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把无忌出卖?’
无忌不敢确定,连曲平自己恐怕都不能确定。
这时唐缺居然又暂时放过了他,又回头去吩咐他的家丁们能不能派个人去把唐三贵找来?”
是拔剑?还是不拔?
唐三贵是唐家旁系子弟中很出色的一个人,和死在“非人间”的唐力是叔伯兄弟。他今年三十九岁,精明能干,做人圆滑,对於饮食穿着都很考究,看来就像是个买卖做得很成功的生意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将这家客栈经营得很成功,而且做得很规矩。
唐家堡里这条街上一共有三十多家店铺,每一家都是在规规矩矩做生意,和任何一个市镇任何一家店铺都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唐家的规矩是:
“你干什么,就得像干什么的,你卖什么,就得吆喝什么。”
这也是唐家的成功之处。
唐缺已经开始在问,指着曲平问:“你见过这个人。”
“见过。”
唐三贵的回答也和中标同样肯定:“这位公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住在这里了。”
“他以前来过。”
“来过四次。”
唐三贵说得明确详细:“他第一次来是在去年年底十一月十九日,以后每隔一两个月他就会来一次,每次停留两三天。”
唐缺道:“你有没有问过他,在哪里高就?到这里来有何公干?”
唐三贵道:“我问过。”
唐缺道:“他怎么说?”
唐三贵道:“他说他做绸布生意的,他的店开在县城里,店号叫‘翔泰’,他到这里来是为了要卖货。”
唐缺道:“他是不是带了货来?”
唐三贵道:“每次他都有货带来,每次都能卖光。”
他微笑:“因为他卖得实在太便宜了,比大盘批发的价钱还要便宜三成。”
唐缺也笑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中的生意没人做,他为什么要做赔本生意?”
唐三贵道:?所以我也奇怪,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就去调查过。”
唐缺道☆“调查的结果如何?”
唐三贵道:“县城里的确有家叫“翔泰的绸布庄,老板却不是他。…
他又道:“可是老板却知道有他这么样一个人,因为他每隔两个月就要击买一批货,再亏本卖给我们。”、
唐缺道:“你还调查到什么?”
唐三贵道:“我在翔泰那里留下了几个人,扮成那里的伙计,那几个弟兄本来就是在德哥那里的,学的本来就是绸布生意。”
“德哥”叫唐德,是唐家堡绸布庄里的大管事。
唐三贵道:“所以他再到翔泰去买货的时候,送货到他家去的
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唐缺笑道:“你这件事办得很好。”
唐三贵道:“根据送货到他家去的那些兄弟说,他也住在县城
里,住的是王老爹的房子,花了二十三两银子的预费,每年十两
租金。”
唐缺道:“看来那房子还不小。”
唐三贵道:“是不小。”
唐缺道:“他一个人任那么大的房子?”
唐三贵道:“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女人跟他住在一起。”
唐缺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唐三贵道:“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说的是北方话。”
他又道、“他们还托王老爹替他们买了个叫‘桂枝’的’丫头,
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人长得胖胖的,而且还有点傻。”
唐缺道:“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再傻也该懂事了。”
他眯起眼笑道:“就是别的事不懂,有件事总应该懂的。”
那件事是什么事?就算他没有说出来、别人也能想得到的。
唐三贵道:“所以我就叫小芭去了,小芭对付女人一向最有本
事。”
唐缺笑道:“做倒真会选人。”’
唐三贵道:“不到半个月那丫头就已对小芭死心塌地,什么话
都说了出来。”
唐缺道:“她怎么说?”
唐三贵道:“她说那位姑娘的脾气大得要命,这位公子怕她怕得要命。”
他慢慢地接着又道:“她还告诉小芭,这位公子平时称呼那位姑娘的名字是千千。”
千千!
无忌的心沉了下去。
干千果然也在附近,果然还是跟曲平在一起。
唐缺又眯起眼笑道:“千千,这名字真不错,这名字实在好极
唐三贵道:“可是叫这名字的女人却不多,我一共只听说过两个。”
唐缺道:“哪两个?”
唐三贵道:“我老婆姨妈的女儿就叫千千。”
唐缺道:“还有一个呢?”
唐三贵道:“我听说大风堂赵二爷的千金,赵无忌的妹妹也叫千千。”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我也有个妹妹?”
唐三贵道:“我当然知道。”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她,也怕得要命。”
唐三贵道:“哥哥怕妹妹并不出奇,有很多做哥哥的人都怕妹妹的。
唐缺吐出口气,微笑道:“这么样看来,这件事已经应该很明白了。”
曲平的脸上已经连一点血色都看不见了。现在他也知道自己犯了个不可原谅的、致命的错误。
他低估了他的对手,低估了唐三贵。
他更低估了唐缺。
唐缺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曲平说道:“我不姓赵,我不是赵无忌。”
唐缺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我好像只有去把那位千千小姐请来了。”
他转向唐三贵:“我想你一定已经派人去请了。”
唐三贵答道:“我已经派人去过,可是…―”
唐缺道:“可是怎么样?”
唐三贵道:“我派去的人身体好像都不大好,忽然都生了急病。”
唐缺道:“你派去的是什么人?”
唐三贵说道:“是阿力以前的那批兄弟。”
阿力就是唐力。
他本来也是直接归唐缺统辖的管事之一,他们那一组人负责的是行动。
在唐家的旁系子弟由,只有他们那一组人可以领得到暗器。
他们每一个都是经验丰富,反应灵敏的好手,而且身体也好得很。
唐缺道:“他们怎么会忽然生病的?生的是什么病?”
唐三贵道:“生的是种很奇怪的病,有的人脖子忽然断了,有的人咽喉忽然多出个洞来,就好像被人刺穿的一样。”
唐缺道:“那当然不会是被人刺穿的,千千小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刺穿他们的咽喉,拧断他们的脖子。”
唐三贵道:“所以我说他们是生了急病,一种很奇怪的病。”
唐缺道:“一定是的。”
唐三贵道:“一定。”
唐缺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唐三贵道:“得了这种病的人,当然都是必死无救的。”
唐缺道:“他们已死在这位不是赵无忌的赵公子家里?”
唐三贵道:“昨晚上他们就死了。”
唐缺道:“那位於干小姐呢?”
唐三贵道:“家里忽然死了那么多人,她当然没法子再伎下
唐缺道:“所以她只好走。”
唐三贵道:“她非走不可。”
唐缺道:“她当然没有留话告诉你们,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唐三贵道:“她没有。”
唐缺叹了口气,道:“这实在很不巧,他们病得实在太不是时候。”
他摇着头,喃喃地说道:“我只希望千千小姐莫要也被他们传染上那种怪病才好,一个那么漂亮的大姑娘,脖子如果忽然断了,岂非难看得很。”
唐三贵叹了口气,道:“那一定难看极了。”
两个人不但都很有演戏的的天才,而且配合得也非常好。
无忌和曲平总算都松了口气,千千总算还没有落在他们手里。
她本来虽然不该出手伤人的,但在那种情况下,她也许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现在她的行藏虽然已暴露,至少总比落在他们手里好。
唐缺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蹬着方步,忽然停在无忌面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
无忌道:“什么话?
唐缺道:“宁可杀错,不可放错。”
无忌道:“我记得。”
唐缺道:“你懂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忌道:“我懂。”
唐缺道:“那么你就替我杀了这个赵无忌吧。”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连一点火气都没有。
但是无论谁都知道,唐大爷如果要杀一个人,这个人就已死定了。
对他来说,杀人绝不是件很严重的事,不管是不是杀错都没关系。
无忌忽然也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
唐缺道:“什么话?”
无忌道:“我从不免费杀人的。”
唐缺道:“我记得。”
无忌道:“我想你一定也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唐缺道:“所以我并不想要你免费杀人。”
他在笑,笑得非常愉快。
他已经从身上拿出了一叠银票:“两百九十万两虽然太多了些,十万两我还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