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更夫三月二十七日,大吉。
诸事皆宜。
赵无忌倒在床上。
他快马轻骑,奔驰了三百里,一下马就冲了进来,进来就倒在这张床上。
又香又软的床。
这是香香的床,香香是个女人,又香又软的女人,每次看到赵无忌的时侯,总会笑得像糖一样甜蜜。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花香。
赵无忌看看窗外的一角蓝天,终於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香香今天居然没笑,只淡淡的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
赵无忌用一只手支起了头,看看她:“你想杀人?”
香香道:“只想杀一个人。”
赵无忌道:“杀谁?”
香香道:“杀你!”
赵无忌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
香香咬着嘴唇,道:“我本来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今天你居然还会想到来看我,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赵无忌道:“你知道?”
香香道:“我当然知道,今天是赵公子大喜的日子。”
她美丽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泪光:“我也知道赵公子今天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我,从今以后,他跟我已经一刀两断了,就算我以后还会看见他,也应该把他当成陌路人。”
赵无忌不能否认,也不能不觉得有点难受:“我还带了样东西给你。”
他从身上拿出串珍珠:“这是我答应给你的,我还没有忘记。”
珍珠晶莹圆润,就好像少女们纯情的泪珠一样。
香香接过来,轻轻抚摸,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带来给我的,你一向是个很有信用的男人。”
她居然没有流泪。
鄙是她的手已经发抖,忽然跳起来,用力将这串珍珠往赵无忌的脸上砸过去,大声道:“可是谁稀罕你这串臭珠子,谁稀罕你这个小王八蛋。”
珠串并没有打到赵无忌的脸,却由窗口飞了出去。
赵无忌又笑了:“小王八蛋多少总有点好处的。”
香香跳起来,道:“有什么好处,你说?”
赵无忌道:“小王八蛋至少总比老王八蛋好,也比死王八蛋好。”
他想让香香也笑一笑。
他们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条件和誓约,但是分离毕竟总是难免要令人悲伤。
他一直希望他们在离别的时候还能笑一笑。
香香还没有笑出来,刚才被她挪出窗外的那串珍珠却飞了回来。
接着,“夺”的一声响,一根三尺六寸长的箭,将这串珍珠钉在柱子上。
箭上,银光闪闪,箭尾的银羽还在颤动,窗外,又有根短箭飞来,钉在这箭上。
长箭虽强,短箭更准。
香香看呆了。
像这样的箭法,的确不是时常能看得到的。
赵无忌的笑立刻变成了苦笑,叹息着道:“我的债主们终於来了。”
香香变色道:“他们来干什么啊?”
赵无忌道:“债主当然是来讨债的,你难道看不出今天也是讨债的好日子”
这里是个小楼,现在正是春天。
小楼外舂光明媚,百花齐放,有的鲜红,有的嫩绿,有的鹅黄。
两个黑衣人站在鲜的花丛间,一男一女,一少一老。
少年人是条身长八尺的壮汉,老妇人的背已驼了,一双眼睛却仍闪闪发光。
两个人,两把弓,金背黑胎,一长一短。
香香站在小楼上的小窗旁,忍不住问:“这两个人是谁?”
赵无忌说道:“是黑婆婆,跟她的儿子。”
香香道:“黑婆婆是什么人?”
赵无忌道:“是个可以用一枝箭射中十丈外苍蝇眠睛的人。”
香香脸色变了,道:“这驼背的老太婆,有这么厉害”
赵无忌道:“她的儿子虽没有她准,可是两膀天生的神力,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把并排着的两个人射个对穿。”他叹了气接着道:“金弓银箭,子母双飞,这母子两个人,谁看见,谁倒楣。”
香香道:“可是,你偏偏欠了他们的债。”
赵无忌苦笑,说道:“我一向都很倒楣。”
香香道:“你欠了他们什么?”
赵无忌道:“欠了他们两个人。”
香香不憧,道:“怎么会欠他们两个人?”
赵无忌道:“有一次我半夜从明湖春喝了酒出来,看见有两个小姑娘在前面逃,他儿子在后面追,有个小姑娘已中了一箭,不停的在喊救命!”
他又叹了口气,道:“看见那么样一个大男人在追小姑娘,我当然要拔刀相助,替她们挡一阵,让她们逃走。”
香香道:“后来呢?”
赵无忌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小姑娘根本不是小姑娘。”
香香更不懂,问道:“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赵无忌道:“是男人。”
香香傻了。
赵无忌道:“江湖中有帮叫“一窝蜂”的采花贼,专门喜欢扮成小姑娘。”
香香道:“那两个小姑娘,都是采花贼?”
赵无忌点头苦笑:“幸好这母子两个人总算还看得出我不是采花贼的同伙。”
香香道:“他们当然也不会就这样放了你。”
赵无忌道:“他们给了我三个月限期,叫我把那两个采花贼抓回来。”
香香道:“现在限期已经到了。”
赵无忌道:“快到了。”
香香道:“你有没有替他们把人抓回来?”
赵无忌道:“还没有。”
香香看着他,摇头叹气,道:“这世上有种人好像总喜欢把子捉来往自己头发里放,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人?”
赵无忌道:“只有一两个子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香香道:“你头发里还有什么?”
赵无忌叹道:“好像还有五六个蠍子,七八条毒蛇。”
香香没有再问。
她已经吓得声音都哑了。
她已经看见了好几条毒蛇!
毒蛇在一个破麻袋里,从破洞里伸出了头,吐着红信。
麻袋在一个人背上。
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不但鼻子缺了半个,耳朵也被咬得完全不像耳朵,一双眼睛里满布血丝,就像是毒蛇的红信。
鄙是他身上却偏偏穿着件大红大绿、五颜六色的袍子,更让他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有条毒蛇已爬上了他的肩,盘住了他的脖子,伸出红信舐他的脸。
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香香却已经有感觉了,香香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这个人也是你的债主?”
“嗯。”
“你欠他什么?”
“欠他五条蛇”赵无忌嘴里好像也有点苦水:“五条最毒的蛇。”
香香有点不服气了:“你救了那两个采花蜂,是你的错,像这样的毒蛇,你就是再多杀他几绦也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还给他?”
赵无忌道:“因为他就是毒菩萨。”
香香道:“毒菩萨?”
赵无忌道:“他虽然满身都是毒,可是他的心却像菩萨一样。”
香香道:“菩萨也养蛇?”
赵无忌道:“别人养蛇,是为了害人,他养蛇却是为了救人。”
他知道香香不懂,所以又解释:“只有用毒蛇的唾液和血炼出来的药,才能解毒蛇的毒。”
香香又道:“你欠他的那五条毒蛇呢?”
赵无忌道:“那五条蛇都是异种,他在滇边的穷山恶水之中找了三年,才总算把这五种毒物抓齐了。”
香香道:“抓齐了又有什么用?”
赵无忌道:“用这五种毒蛇的唾液,就可以合成一种药,能解百毒,但是却一定要在它们活着的时侯,让它们自己吐出来的毒液才有用。”
香香道:“我听说毒蛇只有在咬别人的时侯,才会把自己的毒液吐出来。”
赵无忌道:“不错。”
香香道:“为了要采这五种毒蛇的唾液,难道他就让它们去咬人?”
赵无忌道:“他只有这法子。”
香香道:“他让它们去咬谁?”
赵无忌道:“咬他自己。”
香香又傻了。
赵无忌道:“我看见他的时候,那五条毒蛇正咬在他身上。”
香香道:“那时你怎么办?”
赵无忌苦笑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拔出剑把那五种毒蛇都斩断了,每一条蛇,都砍成了七八截。”
香香也不禁苦笑,道:“看来你的剑法倒真不错。”
赵无忌道:“可是我这件事却又做错了。”
花园里很静,黑婆婆和毒菩萨显然都是很沈得住气的人。
巴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笃笃”两声窖,声音仿佛很遥远,又好像在耳朵边。
听见这声音,黑婆婆和毒菩萨的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
香香道:“这是不是打更的声音”
赵无忌道:“是的。”
香香道:“我真的没有听错。”
赵无忌道:“你没错。”
香香道:“现在还是白天,这个人就打起更来,是不是有毛病。”
赵无忌道:“他没有毛病,他想在什么时候打更,就在什么时侯打更。”
香香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因为他打的更和别人不同,不是报时的。”
香香道:“他打的是什么更”
赵无忌道:“是断魂更。”
香香道:“断魂更?”
赵无忌道:“只要他打过了三更,就有个人必定要断魂。”
他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夺命更夫柳三更,一打三更人断魂。”
又有更鼓响起,声音更近了。
虽然也只不遇是很普通的更鼓声,可是现在听在人耳里,已变得说不出诡异。
香香忍不住问道:“现在他打的是几更?”
赵无忌道:“两更一点。”
香香又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两更一过,三更岂非就快要到了。”
赵无忌道:“不错,两更一过,三更很快就要到了。”
香香道:“他也是你的债主?”
赵无忌道:“是个大债主。”
香香道:“你欠他什么?”
赵无忌道:“欠他一刀!”
香香道:“你还有几个债主?”
赵无忌道:“大债主,就只有这三个。”
香香道:“他们老早知道今天你会在这里?”
赵无忌道:“他们不知道。”
香香道:“可是他们全来了。”
赵无忌道:“是我约他们来的。”
香香几乎叫了出来;“是你约他们来的?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要命的债主,都约来?”
赵无忌道:“因为欠了人的债,冲早总要还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难道你看不出今天也正好是个还债的好日子。”
断魂更又响了。
“笃、笃、当。”还是两更一点。要什么时侯才到三更?
除了夺命更夫外,没有人知道。
柳三更慢慢的从花丛中走了出来,青衣白袜麻鞋苍白的脸。
花丛中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现在却偏偏有这么样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手里有轻锣小棒竹更和一根白色的短杖。
难道这就是夺命更夫追魂夺命的武器?
终年不见阳光的人,脸色本就是苍白的,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白色的,一种奇秘的惨白色,看不见眼珠,也看不见瞳仁。
难道这个总是令人断魂的夺命更夫,竟是个瞎子?
花丛外是条小岸。
曲曲的小岸,铺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
黑婆婆和她的儿子就站在小岸旁的一丛芍药里。
瞎子当然看不见他们。
鄙是柳三更走过他们身旁时,却忽然站下脚步,回过了头,道:“黑婆婆,别来无恙?”
黑婆婆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淡淡的回答;“托柳先生的福,我们孤儿寡母,总算还没有被人活活气死。”
柳三更仰面向天,仿佛在沉思,也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气,道:“这一别算来已有十三年了,日子过得好快。”
黑婆婆道:“每天都有三更时分,左一个三更,右一个三更,日子怎么能过得不快?”
柳三更慢慢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表情。
“何况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个三更,左一个三更,右一个三更,有的人老了,有的人死了,日子又怎么能过得不快?”
他嘴裹在喃喃自语,手里用白色的短杖点着地,慢慢的向前走。
走到毒菩萨面前,他又停了下来。
他还没有开口,毒菩萨也没有开口,麻袋里已有两条蛇像箭一般窜了出来,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瞎子看不见,既然没有声音,瞎子当然也听不见。
鄙是这两条蛇刚窜过来,他手里的短杖已挥出,恰巧打在这两条蛇的七寸上。
两条蛇立刻像麻绳般凭空掉了下去,躺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了。
柳三更叹了气,道:“我是不是又打死了你两条蛇?”
毒菩萨道:“哼”
柳三更道:“你是不是想要我赔”
毒菩萨道:“你赔得出?”
柳三更淡淡的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一条竹叶青一条饭铲头而已,你要我赔,我随时都可抓个七八十条给你。”
毒菩萨吃惊的看着他,神色虽变了,声音却很冷淡;“用不着你费心,我自己也会抓。”
柳三更道:“既然你不想要我赔,我倒有句话要劝你。”
毒菩萨道:“你说。”
柳三更道:“你舍身蛇,以血肉换它们的毒液,虽然每次都能及时将蛇毒拔出来,可是多多少少总还有些残毒留在你的血里。”
他叹了口气,又道:“天毒尊者的拔毒取毒秘技,并不见得是绝对有效的。”
毒菩萨既没有承认,也不能否认。
柳三更道:“现在你血里的残毒,已经有一百零三种。”
毒菩萨忍不住间;“你看得出?”
柳三更道:“我是个瞎子,怎能看得出?”
他淡淡的接道:“可是我知道,你血里的毒性只要再多加五种,菩萨就要变成僵了。”
赵无忌已走下了楼,站在灿烂的阳光里,看着这个夺命更夫。
他心裹在问自己?
这个人究竟是真的瞎子,还是假的?
他不知道。
除了柳三更自己外,没有人知道。
小岸上铺着鹅卵般的圆石,短杖点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很奇特。
那绝不是竹木点在石头上的声音,也不是金铁点在石头上的声音。
这根短杖是用什么做成的赵无忌也猜不出。
他抬起头,看见柳三更已走到他面前。
三更前后走到面前,赵无忌才断定柳三更绝对是个真的瞎子。因为他的眼珠是死的。
一个能看得见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珠,就算装也装不出。
柳三更忽然说道:“你在看我的眼珠子?”
赵无忌几乎被吓了一跳。这个人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有双神秘而奇异的眼睛,隐藏在他身上某个神秘的地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好像瞒不过他。
柳三更接着又道:“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赵无忌实在很想再仔细看看。柳三更道:“你拿去看。”他竟用一只手指将自己的一个眼珠挖了出来,他的眼睛立刻变成了个黑洞。死灰色的眼珠子,也不如是用玻璃,还是用水晶做成的,不停的在他掌心滚动,就好像活的一样。
巴算你明知道这种眼珠是假的,还是难免要被吓一跳。
柳三更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看清楚了?”赵无忌终於吐出了口气,说道:“是的。”
柳三更道:“你最好看清楚些,因为这就是我做错事的代价。”他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慢慢的接着道:“二十年前,我看错了一个人,虽然被他挖出了一双眼珠子,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每个人做错事都要付出代价,无论谁都一样。”赵无忌道:“我明白。”
柳三更道“你认为你的朋友那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赵无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他是不是也应该付出代价?”
赵无忌道“应该。”
柳三更道“就算我那一刀已经砍在他的身上,他也应该毫无怨言?”
赵无忌道“不错。”
柳三更道“可是你却情愿替他挨一刀?”
赵无忌道“我情愿。”
柳三更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已经受伤,已经不能再挨那一刀了。”
柳三更道“你知道我那一刀有多重?”
赵无忌道“不管多重都一样。”
柳三更道“你不后悔?”
赵无忌道“我这一生,从末后悔过。”
柳三更慢慢的将那颗眼珠子装了回去,一双死灰色的眼珠,仿佛在凝视着他。
一双假眼,能看得出什么?
赵无忌道:“现在,你随时都可以动手。”
柳三更道:“好。”
他的短杖本来已被挟在胁下,他一反手,就拔出了一把刀。
这短杖里藏着刀,雪亮的刀。
赵无忌挺起了胸膛,既然已决心要挨这一刀,又何必退缩。
毒菩萨忽然道:“等一等。”
柳三更道:“等什么?”
毒菩萨道:“他还有别的债主,你至少应该等他先还清了别人的债再说。”
赵无忌道:“欠人的债,冲早总要还的,谁先谁后都一样。”
毒菩萨道:“你真的准备今天就把所有的债都还情?”
赵无忌道:“否则,我为什么找你们来。”
毒菩萨说道:“那么,你就不是赵无忌。”
赵无忌道:“我不是?”
毒菩萨沉声道:“我只知道一个赵无忌。”
赵无忌道:“那一个。”
毒菩萨道:“大风堂的赵无忌。”
江湖中几乎没有不知道大风堂的人。
大风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帮派,他们的组织庞大而严密,势力遍布各地。
他们所订的宗旨却只有四个字:“扶弱锄强”。
所以他们不仅令人畏惧,也同样受人尊敬。
毒菩萨道:“大风堂的堂主虽然是云飞扬云老爷子,实际执行命令的,却是赵简司空晓风和上官刃三个人,我知道的那个赵无忌,就是赵简的公子。”
赵无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打听得这么清楚。”毒菩萨道:“你若是这个赵无忌,今天就不该在这里。”
赵无忌道:“我应该在那里?”
毒菩萨道:“在赵府大厅的喜堂里,等着别人去道贺。”
他盯着赵无忌,慢慢的接着道:“就连司空晓风和上官刃,今天都一定会赶去的,有他们在那里,天下还有谁敢去问你要债”
赵无忌道:“我欠了别人的债,我就要还清,而且要自己还清,和大风堂并没有关系,和我父亲也没有关系。”
毒菩萨道:“你若真的就是这个赵无忌,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赵无忌道:“不错。”
毒菩萨道:“大喜的日子,通常都不是还债的日子。”
赵无忌道:“可是从今以后,我就是另一个人了,因为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妻子,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样自由任性。”
他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我的妻子就是我终生的伴侣,我们一定要彼此互相尊敬,我不愿让她嫁给一个无信无义,只会赖债的男人。”
毒菩萨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她嫁给你之前,把所有的纠纷都了却,把所有的债还清?”
赵无忌道:“是的。”
黑婆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想她一定是个又温柔,又美丽的女人,而且真有福气。”
赵无忌道:“我能娶到她,并不是她的福气,是我的福气。”
黑婆婆道:“所以你一定要让她嫁给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赵无忌道:“一个人只要活得问心无愧,就算缺了条腿,断了只手,也没什么关系。”
黑婆婆道:“所以你虽然没有找到那两个采花贼,还是要约我来。”
赵无忌道:“不错。”
黑婆婆慢慢的走过来,淡淡道:“你准备用什么来还我的债用你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她的眼睛裹在闪着光,甚至比柳三更手里的刀光更冷!
赵无忌并没有逃避妒的目光,只问道:“你想要我还什么”
黑婆婆看了看毒菩萨,道:“你想要他还什么?”
毒菩萨沈吟着,缓缓道:“普天之下,毒蛇的种类何止千百,最毒的却只有九品。”
黑婆婆道:“这种事我当然没有你清楚,我也懒得想。”
毒菩萨道:“他欠我的那五条毒蛇,其中有三条都在这九品之中,除了我之外,世上最多只有两个人能将这三种毒蛇生擒活捉。”
黑婆婆道:“是那两个人?”
毒菩萨道:“不管这两个人是谁,都绝不是赵无忌。”
黑婆婆道:“所以你算准了他没法子还给你。”
毒菩萨道:“所以我本来就不是来讨债的。”
黑婆婆道:“你来干什么的?”
毒菩萨道:“来报恩。”
黑婆婆道:“报恩?”
毒菩萨道:“刚才柳先生说的不错,我血中的毒,的确已到了极限。”
黑婆婆目光一凝,道:“你自己本来并不知道?”
毒菩萨叹了口气,道:“等我发觉时,已经五蛇附体,欲罢不能了。”
黑婆婆问道:“难道,是赵无忌救了你?”
毒菩萨道:“若不是他在无心之中,替我杀了那五条毒蛇,现在我只怕已成了僵。”
黑婆婆道:“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他总算救了你一条命。”
毒菩萨道:“不错。”
黑婆婆道:“所以他非但没有欠你什么,你反而欠了他一条命。”
毒菩萨道:“不错。”
黑婆婆道:“毒菩萨的这条命,总不能太不值钱的,你准备怎么还给他?”
毒菩萨说道:“我可以替他偿还你的债。”
黑婆婆道:“你要替他去把那两个采花贼抓回来?”
毒菩萨道:“我甚至还可以加上点利息。”
黑婆婆道:“加什么利息?”
毒菩萨道:“加上那一窝蜂?”
黑婆婆道:“你有把握?”
毒菩萨笑了笑,道:“我的毒并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样能要人的命。”
黑婆婆也笑了,道:“以毒攻毒,用你的毒蛇,去对付那一窝毒蜂,倒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毒菩萨道:“你答应?”
黑婆婆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毒菩萨看看赵无忌,微笑道:“那么我们两个人的债,现在你都已还清。”
赵无忌再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此时此刻,你叫他说什么?
毒菩萨道:“现在我是不是也不欠你的?”
赵无忌道:“你本来就不欠我。”
毒菩萨道:“那么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赵无忌道:“什么事?”
毒菩萨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总该请我去喝杯喜酒。”
赵无忌笑了:“喝一杯不行,要喝,至少也得喝个三五十杯。”
柳三更忽然道:“你不能喝。”
赵无忌道:“为什么?”
柳三更道:“因为你受了伤。”
赵无忌讶然道:“我受了伤?伤在那里?”
柳三更冷冷道:“我这一刀砍在那里,你的伤就那里。”
刀还在他手里,雪亮的刀锋,又薄又利。
刀光照着柳三更惨白的脸,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任表情。
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绝不是个很容易就会被感动的人。
如果你欠他一刀,就得还他一刀,你绝不能不还,他也绝不会不要。
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断魂更又响了。
“笃,笃,笃”,是三更。
是用刀锋敲出来的三更。
赵无忌手心已有了冷汗。
他并不是不害怕,只不过他就算怕得要命,也绝不会逃避。
柳三更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问:“你要我这一刀砍在那里?”
赵无忌叹了气,道:“难道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柳三更道:“你没有。”
刀光一闪,人就倒了下去。
这一刀正砍在颈上,砍得并不太重。
鄙是那又薄又利的刀锋,已割断了他左颈后的大血管,飞溅出的血,几乎溅到一丈外。
惨碧色的血。
鲜血怎么会是惨碧色的是不是他血里已有太多毒?
赵无忌的血里没有毒。
这一刀也没有砍在他身上。
刀光闪起,他已经准备承受,可是这闪电般的一刀,却落到了毒菩萨左颈上。
毒菩萨没有闪避。
他并不是不想闪避,只不过等到他闪避的时候,已经太冲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刀砍的是他。
黑婆婆母子也想不到,赵无忌更想不到。
他们看着毒菩萨倒下去,看着惨碧色的血从刀锋下溅出来。
他们虽然看得很清楚,但却还是不明白。
赵无忌忍不住问:“你这一刀是不是砍错了人?”
柳三更道:“我生平只错过一次。”
他错的当然不是这一次。自从他眼珠子被人挖出来后,他就没有再错过第二吹。
赵无忌道:“欠你一刀的人是我,不是他。”
柳三更道:“既然你欠我一刀,随便我把这一刀砍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赵无忌道:“可是你不该把这一刀砍在他身上。”
柳三更道:“这一刀本就应该砍在他身上。”
赵无忌道:“为什么?”
柳三更反问道:“因为今天你不能死,也不该死!该死的人是他。”
毒菩萨的人已不动了,他背后麻袋里的毒蛇却还在动。
一条条毒蛇蠕动着滑了出来,滑入了他的血泊中,舐着他的血,毒血。
柳三更道:“他背上,是不是有个麻袋?”
赵无忌道:“是。”
柳三更道:“麻袋里有什么?”
赵无忌道:“有蛇。”
柳三更道:“几条蛇”
赵无忌道:“除了刚才死了的那两条外,还有七条。”
柳三更道:“现在这七条蛇是不是已全都爬了出来?”
赵无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可是现在麻袋里一定还没有空。”
麻袋的确还没有空。
毒菩萨是扑面倒下去的,麻袋在他背上,毒蛇虽然已爬了出来,麻袋却还是突起的。
柳三更道:“你为什么不抖开来看看,麻袋里还有什么?”
黑婆婆抢着道:“我来看。”
她用她的金弓挑起了麻袋,立刻就有几十粒梧桐子一样的弹丸滚在血泊里。
弹丸滚到那里,毒蛇立刻就远远的避开。
赵无忌本来就在奇怪,毒菩萨一向有伏蛇的本事,为什么这些毒蛇在他的麻袋里还不能安服?
现在赵无忌才知道为了什么。
毒蛇碰到了这些弹丸,就像是人碰到了毒蛇。
黑婆婆又用金弓从血泊中挑起了一粒弹丸。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用不着说,他们母子间已有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默契。
她挑起了这粒弹丸,她儿子的弓弦已响起,“嗖”的一声,银箭飞来,弹丸粉碎。
她立刻嗅到了一种硝石和硫黄混合成的香气。
柳三更道:“你嗅得出这是什么?”
黑婆婆还在想,赵无忌已经回答道:“这是霹雳!”
霹雳就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霹雳既不香也不臭,你可以想得到,看得到,却绝对嗅不到。
赵无忌为什么可以嗅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