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单於没有转头,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很是愉悦。
单於奕朵会心一笑,重入将心思放回到南方那片最终的猎场。
只见数万戎骑驱赶着难以计数的野兽奔涌而入,撑起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后,便任由兽群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其中乱撞。
到了后来,便连木叶山上的密林之中,亦有无数野兽奔腾而下,来自不同方向的激流狠狠撞击在一起,紧接着便是野蛮而疯狂的杀戮,以及盛大而血腥的死亡。
地上大片大片的积雪和沙土被掀上半空,经风一吹就化作了遮天蔽日的滚滚黄云,让这场围猎的景象变得越发壮阔和奇诡。
雪后清冷的气息中混入了泥土和鲜血的腥味儿,单於奕朵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她曾亲眼见过公西人向曲水部营地发起冲锋时的情景,可与眼前的景象比起来,却又远远不及了。
金帐单於骄傲地一笑:“我的阏氏啊,这样的围猎所需要的勇气和技艺,与真正的战争相比又有多大分别呢?西帐虽大,有几个领主能有机会统帅数万精骑一起作战,且能做到调度自如、进退有序?然而这样的将领,我金帐之中有很多个。”
他说罢,朝望城下一个负责传令的年轻贵族招了招手:“告诉呼衍庆忌,他围住的猎物太多了,起码要放两成出去!若是木叶山的兽群死得太多甚至死绝了,轮到明年冬狩的统兵领主和万夫长们会把他活撕了的。”
那名年轻贵族躬身应命,举起手中的令旗舞动几下,就听飘荡在整个猎场中的号角声陡然一变。
仅是片刻之后,东面的万骑之中便有一名将领纵马前突,率领大约三千骑自东北方向杀入兽群,先是向西南方向狂飙突进了一里半,继而转道向西,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弧线,轻轻松松地从混作一团的兽群中切下一大块,逼迫驱赶着那部分野兽转头冲进了木叶山的密林之中。
戎人最敬英雄,见此情景,喝彩叫好之声立时响彻整个猎场。
单於奕朵亦是心旌神摇,不由得开口问道:“呼衍庆忌……他姓呼衍?”
金帐单於点点头,意气风华地答道:“不错,白戎号称七姓,除去咱们三家姓单於的,其余四部之中,就数呼衍氏最为勇猛善战。呼衍庆忌是当代呼衍氏族长的长子,自幼在金帐为质,有折熊扼虎、斗豹搏貆的勇力,是我麾下三个亲卫万夫长之一。”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呼衍庆忌身上,全然没留意到单於奕朵若有所思的神情,眼见得猎物围得差不多了,便下令道:“年年都差不多,本单於就不跟你们争了,想下场一试身手的都去吧。”
随着金帐单於一声令下,望台周遭的贵族之中立即有不少人出列走下小丘,随即便有各自的部众、亲卫赶来,帮助他们披上皮甲、挂上刀剑骑弓、背上羽箭,扶上马背之后,再递上长矛大戟之类的长兵。
装备停当之后,这些金帐戎人中的骄子们便互相招呼着,三五成群、至多各带上几名亲卫,便呼啸着向兽群奔驰而去。接下来,就是比拚各自技艺和运气的时候了。
金帐单於看了片刻就兴致缺缺,见单於奕朵在高处吹了许久的寒风,便唤人摆了酒肉到望城上来,两个人边饮酒御寒,边说说笑笑,倒也欢喜自在。
没去狩猎的贵人们自然也是好酒好肉地招待着, 不时就有人向着望城上举杯敬酒,金帐单於和阏氏也是一一笑着举杯回应。
快到晌午的时候,望城下忽然由远及近响起阵阵惊呼之声。
吃了几杯酒,脸颊粉中透红的单於奕朵循声一看,也是吃了一惊。
只见一名将领正纵马向望台赶来,所过之处,无论是贵族还是武士都纷纷主动让开了道路。
单於奕朵远远看着那名将领的衣着身形,颇觉熟悉,似乎正是呼衍庆忌。
只是这位阏氏连同她身旁金帐单於的心思,皆不在那位出身显赫、勇武过人的万夫长身上。
便连一直卧着的雪豹都站起了身,嘴里发出充满敌意的低沉嘶吼。
只因呼衍庆忌的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鹿。
白戎尚白,而白鹿无论在大周还是在白戎,都是了不得的祥瑞。
呼衍庆忌驱马径直冲上小丘,直到望台前方才勒马停下。
他矫健地跃下马背,单膝跪地,将雪白的幼鹿高高举过头顶,高声道:“单於,这是我呼衍庆忌,献给您和阏氏的礼物!”
单於奕朵深深地看了呼衍庆忌一眼,暗自记下他坚毅威严的容貌,转而望向自己丈夫的侧脸。
以她的聪慧,自然能从金帐单於欣慰的笑容之中,发觉那丝隐藏得很好的阴鸷。
下一刻,就见金帐单於转过头,笑着问她:“阏氏,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单於奕朵笑着点点头:“我喜欢这鹿的皮毛。”
她指了指脚边面露凶光的雪豹:“它肯定很喜欢剩下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