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半晌,终究还是摇摇头:“神通境界,非洞庭可知。弟子唯知心中有道,行路而已,哪管它途中是日是夜、是黑是白!”
百里情不置可否,却忽地一板脸孔,竟而疾言厉色起来:“西湖剑士听令!”
四下无人,所谓西湖剑士,便只有百里情与裴洞庭二人而已。
裴洞庭立刻躬身行礼,肃容沉声道:“弟子在!”
西湖剑宫因创派时门人多为衡庐王部属,行惯了军法,传到今日,门中的上下尊卑仍是极为森严分明,但闻上命,必定凛然遵行,便如当日裴洞庭同样是一声令下,誓要诛杀窥探他灵感的邪魔刘屠狗,他麾下十余黄衣剑士纵使明知不敌,仍是毫不犹豫地受命,并当即发下了“虽折剑殒身,弟子等义无反顾”的誓言。
百里情一句“听令”出口,接下来两人之间便不再是师徒叙话,而是君臣奏对。
只见这位剑宫之主再无先前的温情脉脉,而终於显露出几分神通大宗师的骇人威势,受此一激,湖上的风猛地大了起来,波涛涌起,连带着小舟摇摆的幅度也剧烈了起来。
几乎下一刻,整座西湖上便已是乌云滚滚、风高浪急,无穷水气升腾,更有一道巨浪瞬息扑至,巨量的湖水自小舟上空越过,复又一头扎入湖中,化作一道厚重水幕,如一只大碗般将小舟倒扣在下。
水幕之内,唯余一片静谧的黑暗,将外界的躁动喧哗尽数隔绝。
百里情的白衣上泛起荧光,於黑暗中越发显得不惹尘埃、飘飘似仙:“裴洞庭,既然你要行路,那本座就给你指两条路,你自择其一吧。一条路是你接我衣钵,日后自然气运所锺,神通指日可成,届时本座便将这宫主之位、西湖侯的爵位和衡山主的神位一并传给你!”
饶是以裴洞庭的气魄心境,於此时此地骤听此言仍是骇然失色,半是不解半是震惊道:“宫主?”
百里情继续道:“且听我说完,如此一来,你此生恐将止步於神通境界,即便邀天之幸得窥天人至境,亦绝不可能超脱周天。更别提今时不同往日,坐上我这个位置,你几乎不可能得善终。”
他止口不言,裴洞庭的神色则越发凝重起来,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路,我只传你神通真意,随后便将你逐出门墙。如此你与世俗权位无缘,但或可苟全性命,至於最终能否有成,只能靠自己、看天意,唯一可能有所得者,便是那虚无缥缈、亿万人中无一的超脱机缘了。须知大劫将至,不知多少生灵将被碾成齑粉,唯神通或可自保,即便成就神通大宗师,若不得超脱,早晚亦有殒身之危!”
听到“逐出门墙”四字,裴洞庭眉毛一跳,却越发沉静,耐心听完后并没有再急着开口。
他沉默半响,这才问道:“如此看来,两条路都是有得有失,亦皆有不测之祸。是了,求道之路,本就凶险无比,洞庭从无畏惧之心。您的爵位神位俱有大气数在,敢问宫主,弟子得传衣钵之后,若甘愿以身代死,能於大劫中救下万姓生灵吗?”
“难!天机难测,我辈又能窥得几分?但本座敢保证,你这条路几无成功可能。”百里情摇头道。
裴洞庭再不冲疑,单膝跪下,郑重道:“一人超脱,同样是希望渺茫,这不是弟子奉行之道。”
他抬头看着百里情,斩钉截铁道:“弟子愿奉衣钵!不求超脱,但求救万姓於水火,虽折剑殒身,弟子义无反顾!”
百里情表情复杂,既有不忍,又见欣慰:“生死之间能秉持己道,这一点殊为难得。这一湖两山之间学子剑士数万, 唯有你是读书的真种子、剑道的好胚胎!”
他一挥长袖,漫天水幕立时散去,湖面汹涌一阵,复归平静。
月光再度洒落,漫天星辰闪烁。
“我没有子嗣。自今日起,你便是剑宫代掌门、西湖侯世子、衡山少主!”
“代掌门?”裴洞庭欲言又止。
纵使他今日已多次失态,此刻仍禁不住有些惊疑不定,不管怎么看,百里情都像是在托孤。
百里情笑了笑,悠然道:“你猜的不错,本座确有托孤之意。嘿,当此末世,壮年托孤的又何止我西湖一家?只不过呐,有些家大业大的老东西太过谨小慎微,倒腾出什么劳什子的天下行走,小打小闹罢了,徒惹人耻笑!”
他忽地抬头,望向北方一颗极为明亮、泛着赤红光芒的星辰,神态随之郑重起来,抚掌叹息道:“百兵之中,唯我剑道最昌,不是没缘由的。”
裴洞庭顺着百里情的目光望去,认出了那颗赤星。
民间传说里,都叫它天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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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似乎是闲笔,但仍旧是围绕公孙龙吴二三斗剑展开的,让大家对周天大势有个更进一步的认识,也缓解一下主线那边儿杀杀杀的审美疲劳,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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