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十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身上这件原本华贵稀罕的白狼皮甲已给染成晦气的黑色,怎么瞧怎么别扭,这让他浑身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比起这个,山道两旁箭楼与密林中无数对准自家的箭矢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一路行来,白马寨撒出去的斥候与打箭炉山前的哨卡已经大致摸清了公西氏五百骑的身份来意,但白马寨仍然表现出了十足的谨慎疑虑与某种引而不发的戒备之意。除去派人回寨中报信,明面上便只有一骑作为向导引路。
不为别的,只因公西氏是出了名的不服王化,就差自立为王,这回不请自来,谁知道是否来者不善?更别提这营公西狼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明明拿的是甘州牧与总兵两大衙门联署的通关文书,却把自个儿染得黑漆漆的,竟还自称是黑鸦一部,然而白马寨上下谁不知晓,那位年轻得不像话的黑鸦校尉可正巧就在寨中做客呢。
更让那些弯弓搭箭全神戒备的白马健儿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营不知是黑狼还是黑鸦的不速之客之中,除去百余一看就是百战精锐的西北壮士,其余稂莠不齐歪瓜裂枣得让人哭笑不得,尽是些身板儿瘦弱的半大小子,是了,就连那个统领,虽然气态惊人,不见半分稚嫩,但岁数确实不大,甚至比那位黑鸦校尉还要小上几岁。
娘的,这年头当个手握五百骑的骑营校尉这么容易了?
刘去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白马寨上下视为投了个好胎的公西氏公子哥儿了,自打入山开始,他就始终抿着嘴不发一言,那种无声的忐忑紧张,让熟悉了侍卫长平日冷血果敢模样的属下们颇为不习惯。
整支骑队乃至整座山林也因此变得极为安静沉默。
蓬!
骑队后方的某处山林突然噪声大作,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一支呼啸着的羽箭几乎同时冲天而起,一连射穿了数只飞鸟,引发了几声或短促或绵长的哀鸣,其中还夹杂着语调怪异的呼喝欢笑。
一名殿后的公西狼骑立刻应声怒喝道:“是戎人!小心敌袭!”
刘去病狠狠一勒缰绳,同时霍然转头,眸子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盈沸的杀意。
既然公西狼骑可以一路从遥远的西北跑到北定府,那戎人自然也能,哪怕这多么的不可思议。只不过碰上这种事儿,原也不需要多想,拔刀厮杀便是了。
他身后五百骑的举动几乎如出一辙,同样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很多人已经按住了刀柄和弩机。
后方山道上隔着无数林木,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但显然正有一支人数不算少的骑队在大摇大摆地行进。
刘去病瞥了一眼面带讶异不解之色的白马寨向导,也不废话,无声地掉转马头,朝着来时山道方向奔回。
公西十九在内的十名原白狼死士紧随其后,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
“后队以马堵路!”
“弓弩手下马、入林!”
“新兵蛋子护住弓弩手!”
“公西氏的老兄弟出五十人跟上,随我保护大人!”
最后,公西十九毫不掩饰地喊了一句:“剩下的看住两翼与身后!”
作为向导的那名白马健儿立刻涨红了脸,策马追上刘去病,隔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白狼死士嚷道:“诸位稍安勿躁,切莫急着厮杀。”
他怒瞪着双眼,盯着公西十九补充道:“这里是北定府恒山左营,不是不讲信义的匪寨,也从没人敢在这打箭炉重地撒野!只要外面守山的兄弟没死绝,
能进来的就肯定是友非敌。” 这名白马健儿说罢跃下马背,几个扭身绕过前方挡路的狼骑,大步流星朝着来时的山道奔去
公西十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弩,箭头对准向导远去的背影,在马背上低声问道:“大人?”
刘去病沉静如水,轻轻摇头:“无妨。”
这时候的少年侍卫长,与曾经那个马市中受尽欺凌的小乞儿堪称天壤之别。
五百新鲜出炉的黑鸦虽惊不乱,除了方才一阵极有章法的排兵布阵,之后又恢复了寂静无声,杀意连结成网,又似溪流般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