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低垂,晚风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吹得人身心舒畅。 三百余黑鸦在官道之上拉成一条长长的稀疏队列。
虽说让羊泉子那老魔逃之夭夭,但总算救回了小药童,转道北定府的黑鸦卫不再急着赶路,一路走得很是悠闲。
杨雄戟歪歪斜斜地骑在牛背上,晃晃悠悠地凑到任西畴跟前,瞥了一眼对方脸上漆黑如墨的火焰纹饰,大大咧咧地问道:“老任啊,二哥先前提到魔门南宗的那个劳什子法门,你一定知晓,讲讲呗?”
任西畴早已对这厮的脾性见怪不怪,闻言丝毫不以为忤,他虽是魔门出身,可以眼都不眨地拿人皮做鼓,平素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阴沉做派,却出人意料的人情练达,面对堪称校尉大人头号心腹的杨雄戟,从来不吝啬笑容和口舌。
他当下轻笑道:“大人这是拿话敲打那魏叔卿呢,免得他以为咱黑鸦卫不入相州当真是怕了他。他养刀的法门确实有些魔门南宗功法的影子在,但也只是有这个嫌疑,此类口说无凭的嫌疑等闲可动摇不了魏家的根基,但谁也不想平白惹一身骚不是?更别提咱们诏狱的身份,真到了应景的一日,就是能要他全族性命的罪名。”
任西畴微微停顿,似是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冲疑道:“至於魏叔卿与魔门有无瓜葛,我还真不敢妄下定论,即便属实,从功法上看顶多是个旁支,与画龙点睛那等玄妙法门还差得远。”
“哦?这才是旁支?我瞅着怎觉得挺厉害啊,既不耽误孕养刀意,又能保有灵感巅峰的境界不堕,哪像二哥,这境界整日大起大落的,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心惊肉跳。”
杨雄戟来了兴致,微微坐直了身躯,口中嚷嚷道:“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我这境界总是停滞不前,离着那灵感就像只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始终看不分明,却怎么捅也捅不破,你快给俺说说这玄妙法门,没准儿俺就能触类旁通。”
任西畴闻言颇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校尉大人天赋异禀、功法神异,他的真实境界可不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更何况你修行时日如此之短就触到了迈步灵感的那道瓶颈,已称得上异数,根本无需着急。至於南宗秘法,我出身北宗,哪里懂得?无非是幼时曾听师父提起罢了,言道真正的画龙点睛,乃是一门直指天人的神通。”
“据说魔门南宗曾有一位大器晚成的先代祖师,入门修行时已是年过半百,其俗世身份乃是一位大画师,最善画龙,许多大寺院要粉饰壁画时都会郑重延请。这位祖师爱画成痴,灵感之后寿数增加,在外人眼中就变得有些不思进取,竟日日将辛苦吐纳而来的灵气尽数拿来虚空作画。”
“他只画龙,而且不知为何从不给龙画上眼睛。那以灵气所画之龙固然栩栩如生,却只是看着威风,实则威力与刀气、剑气之类相去甚远。魔门之中素来力强者为尊,这位玩物丧志的祖师一时间沦为笑柄。”
这事迹很有些玄奇,而且必定有峰回路转的下文,渐渐吸引了许多黑鸦的注意,果然就听任西畴继续道:“后来南宗遭遇大敌,危急之际这位祖师挺身而出,以指为笔一挥而就,凭空描摹出一条鳞爪飞扬的三丈青龙,随后更是咬破指尖,破天荒以心血为这青龙点上了一双血眸。这一点睛,便是风云变色,祖师一举突破数个小境界,立地成就神通,乘风御龙,弹指间扫灭寇仇,凛凛神威堪称惊天动地。”
杨雄戟听得十分入神,
到此却瘪瘪嘴,故作不屑道:“既是有此等本事,就早该拿出来震慑仇敌,非得最后关头才力挽狂澜,我看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听起来这画龙点睛也未必能比魏二的法子高明,凭啥能直指天人至境?” “内中详情我亦不知,但魏叔卿明显是先有气象而后抽取刀意单独孕养,又用了气运这等外物,失了天然之意,而先代祖师其实是以画入道,养意更在修行之先……”
任西畴懒得反驳这厮,只是摇摇头道:“那画龙点睛似乎自一开始便是舍弃了养气之道,用刀用剑用笔、画龙画蛇画虫都是无足轻重的表象,唯独胸中藏一点真意,积蓄的时日越久,点睛之后成就越大。据说那位祖师事后曾感叹,若能再给他一甲子时光再点睛,当可触摸到天人界限,至於是真是假,那就非我等后人可知了。”
杨雄戟闻言脸色就些发黑:“岂不是说要修行这法门大成,先得学丹青,还要老老实实再养他奶奶的百八十年神意,而且这期间在同等境界中谁也打不过?”
任西畴难得地哈哈一笑:“百年成就神通,甚至有望更进一步,难道还不是绝世法门么?”
二人前方不远处,始终没有搭腔的刘屠狗蓦然回首,脸庞上展露一抹温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