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出身显赫的校尉大人仍不满意,准备在今年冬天来临之前,再往褥子下面铺一层木制地板,地板下面装上地龙,以代替烟熏火燎的火炉。
任西畴踩在大红色的地毯上,看着席地跪坐在低矮书案之后的李宋麒,神态坦然而平静。
他的目光偶尔从李宋麒身后那名护卫脸上划过,除去一名左尉、一名百骑长,校尉大人身边也只剩下这么一名心腹了。
陆丙辰穿了一身孝服,沉默着坐在李宋麒的下手。
先登校尉的脸色阴沉如水,刀子般的目光狠狠扎在任西畴的脸上:“任西畴,骆玉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正好丙辰也在这里,只要你认罪,本校尉可以从轻发落,许你将功赎罪。”
“骆右尉自然是身先士卒、在当日的血战中慷慨成仁的。”
任西畴半边脸庞仍是隐没在青铜面具之下,目光深邃幽微,说出的话却险些让李宋麒气炸了肺。
“骆右尉都死了五天了,也没见大人兴师问罪,此时又何必惺惺作态?卑职今天来不是来给大人添烦恼的,而是来为大人排忧解难的。”
李宋麒敛去怒容,身躯微微向后倾斜,还侧头看了陆丙辰一眼,才慢吞吞地道:“哦?本大人有何忧难?”
“卑职还是长话短说吧,任西畴受两营兄弟之托,恳请大人授予陆丙辰右营校尉,授予刘屠狗左营校尉。”
“荒唐!”
李宋麒上身猛地挺直,重重一拍书案,脸上却没有多少怒色:“好啊,先是私截军马,现在又伸手要官,真当我这个先登校尉不敢杀人吗?”
他倒没提左营校尉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这根本无关紧要,而是看向陆丙辰道:“剑州子弟咽得下这口气?”
陆丙辰拱手一礼,淡淡地道:“若是丙辰接任右尉,大约也就勉强咽得下了。”
李宋麒一窒,恍然大悟之余终於是动了真火,口不择言道:“怪不得你二人一前一后登门,敢情是约好了的。也是,死了个骆玉,右营已经是铁板一块,陆厄死得值啊,他也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话音未落,陆丙辰已经猛地立起,手扶剑柄寒声道:“大人慎言!家祖是先於骆右尉殉国的,老人家一片赤诚,绝不容人诋毁!”
李宋麒顿时有些悻悻然,开口道:“令祖为国捐躯堪称壮烈,陆兄弟本人亦是血战余生,在右营中的威望已无人可及,本校尉也是属意你来坐右尉这个位置的。至於刘屠狗,他资历太浅,恐怕……不能服众吧?”
任西畴微微一笑道:“大人一从军便做了封号校尉,卑职等也从没觉得大人资历浅薄。说起来,攻寨的那名狄人大将,可是实打实的宗师万夫长,之所以只带来三千人,可多亏了第四旗。”
“什么?你是说……”
李宋麒吃了一惊,连陆丙辰也禁不住悚然动容。
“刘屠狗虽未回寨,仍派了探马捎信回来,第四旗在阴山南北共击溃生狄七千人,斩首三千余,阵斩千夫长两人,不知……能不能服众?”
任西畴毫不犹豫地把阴山玄宗两位宗师的战绩也安在了刘屠狗头上,反正没人知晓内情。
至於斩首,万人窟战死狄人的首级肯定是拿不到的,赫伦部营地和月亮门死的狄人加起来可不止三千,这都是能割掉耳朵拿来记功的。
两名千夫长也确实是被刘屠狗所杀,一个不声不响被刀气撕碎,另一个受尽折磨后得了个痛快。
李宋麒当然是一脸不信,陆丙辰有陆厄的遗言打底,震惊之后倒没表露出多少怀疑之意。
只是他的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这么说来,那名狄人万夫长和三千狄骑是来找刘屠狗复仇的?”
他握着剑走向任西畴,语气已是森寒无比:“也就是说,家祖是因他而死?”
任西畴点头道:“即便这一万狄骑当日不曾南下,也总有来袭的一日。陆兄弟是明理之人,应当知道不该迁怒於人的道理,令祖英灵不远,想必不愿看到剑州子弟再有无谓的折损。”
陆丙辰闻言停下脚步,冷笑道:“剑州自古以来出了无数的大剑士,什么时候出过君子了?”
任西畴叹了口气,看向李宋麒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待会儿大人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各安天命。”
他说罢后退几步,伸手一把拉开身后包了铁皮的大门,露出门外黑压压的人头和雪亮的刀锋。
有右营的,也有左营的,泾渭分明,在无声地对峙。
两名守门的普通护卫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稍动。
如今的李宋麒,已经没法奢侈到用练气高手看门。
陆丙辰似乎早有所料,回头看了瞠目结舌的李宋麒一眼,其中意味难明。
李宋麒背上锦袍瞬间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