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如水,照在院中每个人的脸上,抚慰着罪囚与留守军卒们那躁动不安的内心。
陈老头靠坐在影壁下,望着远方那座面目全非的楼阁,回想起方才楼破墙塌的壮观场面和巨大声响,头一回正视起那些总喜欢以武犯禁的粗鄙武夫。
原本在他看来,这些人个个都做着快意恩仇、笑傲王侯的痴梦,做头来难逃被人豢养起来的命运,干的都是些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勾当。
可方才那道阔大的剑气让他有一瞬间的沉浸其中,书生意气不减的他,没来由地想起当年时光,那个青衫磊落的书生,何尝没有过一剑尽平天下事的天真梦想?
沙沙、沙沙……
有极轻的脚步声自那座月季花拱门内响起,在这无人言语的静默里却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留守的二十几名军卒纷纷抽刀,陈洪玉也情不自禁地站起。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来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汉子,眼神如狼一般警惕凶狠,赫然是那自逃跑后就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南天竹!
距离他最近的五名诏狱军卒立刻围了上去,却没敢立刻动手。
比起那几位扎堆出现好像大白菜一般、实际上却遥不可及的宗师高手,这位出身蛮夷的汉子才更符合他们心中的高手形象。
练气境界,意味着无匹大力、以一敌百,意味着罡气护体、刀剑难伤,意味着理论上百骑长乃至校尉的官位与富贵。
南天竹扫视了这五人一眼,突然抬手一扬,当空撒出一团碧绿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被他的掌风一催,快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五名军卒离他最近,当即被沾了个满头满脸。
这几人赶忙抬手去抆,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之后才发现手上已经鲜血淋漓,皮肉尽皆消融,已经能看见白色的指骨。
有人恐惧之下张嘴要叫,却惊觉自个儿已经满嘴漏风,慌乱之中与身边人对视,都看见对方脸上只剩下了鲜红的牙床和空空的眼洞。
这还不算,那硕果仅存的牙床也紧跟着化成血水,裹带着一颗颗脱落的牙齿从下颌骨的空洞中向下淌落,一股脑流到了地上。
接着便是残缺不全的眼珠和混杂着污血的脑浆。
如此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让正在冲过来的其余军卒霍然止步,无论是云骑卫悍卒还是诏狱罪囚,全都疯狂地后退躲避,想极力远离那股催命的碧绿色毒烟。
南天竹继续迈步,踏过泡在脓血里的白骨,径直向陈洪玉走去,对於那些连滚带爬绕过影壁跑出府门的可怜虫丝毫不加理会。
当此危局,惊骇之下背靠在影壁上的陈洪玉突然自嘲地一笑,站直了身体道:“我啊,这来的一路上不止一次地期盼,希望自己能死於一次卑鄙的刺杀,如此不但能名留青史,还能给敖莽沉重一击。”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天竹,闭上眼睛道:“可自从你逃走之后,老头子才渐渐发现,一个已经不是相州别驾的陈洪玉,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他的生死。既然如此,何处不是归处,何人不可送终?”
南天竹走到闭目待死的陈洪玉面前,猛地挥出一掌,狠狠击打在老头儿身后的影壁上。
砰!
尘土飞扬,沾了陈洪玉满头满脸。他颤巍巍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一看,没有淋漓的鲜血,却只看见满手的灰尘。
陈洪玉惊愕抬头,就听南天竹用再纯正不过的中原官话说道:“敖相托我给原相州别驾陈某带句话。”
陈老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死里逃生的激荡心情,语气中却仍旧夹杂着某种极微妙的忐忑,问道:“什么话?”
南天竹犹豫了一下,才用一种敬畏的语气说道:“天命在我!”
陈洪玉沉默半晌,有心骂一句果然狼子野心,然而此时此地,生死操於一个武夫之手,骂出来也只是苍白无力的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