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条壮汉,占据了所有能躺着睡觉的地方,也让这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儿。
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汉子蜷缩在角落里,眼神如狼一般警惕凶狠。他在盯着对面一个纨絝公子哥儿做派的青年,眼睛一眨不眨。
公子哥儿靠墙坐着,正饶有兴味地瞧着干瘦汉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离青年挺近的炕沿上则挨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老者,在低垂着脑袋打盹儿,下巴已经埋进了乱糟糟的斑白胡子里。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穿着囚服,戴着东海沉铁打造的脚镣和手铐,显而易见都是些身陷囹圄的倒霉蛋。
大通铺只有一扇直通驿站大堂的门,门外站着两名身着火红战袍的军卒。
公子哥儿模样的青年先是轻轻扭动身躯,伸了个懒腰,然后将双臂后背,两手交叉靠在墙上,将头枕在手掌和镣铐上。
换成这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后,他有气无力地朝门外嚷嚷道:“门口的军爷,各位爷都在大堂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赏个馒头垫垫底哇!”
一名军卒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沈公子说笑了,真要给你们这些人吃饱喝足,咱兄弟们脖子上的吃饭家伙恐怕就不太稳当了。”
“军爷说笑了,有许、高两位在,我们这些倒霉蛋儿还能跑了不成?”
被叫做“沈公子”的青年叹息一声,耍无赖道:“再不给吃的爷们就不走了,我怎觉着自个儿要死在陈老头子的前头?”
说着他右脚突然灵动地踢出,脚尖点在正打盹儿的老者背上,脚上镣铐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潦倒老者的头猛地下坠了一下,又飞快地抬起,瞌睡顿时就醒了。
他张嘴轻呸了一声,把伸进嘴里的胡须吐出来,睡眼惺忪道:“这些亡命之徒也就罢了,沈小子你可是名门之后,怎么也惫懒放纵、毫无教养?”
沈公子不以为然地嗤笑道:“狗屁的名门之后,富贵荣华一朝尽,旧日的恩情念想也就如云水般流散,剩下的不过是些破坛烂罐,搁在那儿都嫌碍眼。”
老者闻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垂下眼帘,瞅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愣愣出神。
沈公子却不乐意放过沉默不语的老者,打击道:“瞧瞧你这乱七八糟的掌纹,活该晚年孤苦潦倒、客死异乡!”
“副使大人!”守门的军卒蓦地恭声道。
沈公子和老者同时扭头,就见一个身穿赭衣的青年正迈步而入。
这青年有着浓密的须发,眼窝深陷,身材高大却并不如何壮硕,就如同一副巨大的骨架,更显得手长脚长。
他的脚上蹬着一双草鞋,在腰间别有一根翠绿欲滴的竹杖。
世所共知,诏狱豢养有三种凶神恶煞——“绿袍蛇”、“青衣犬”、“赭衣鹰”。
勾录、鬼卒尚有朝廷定额,捉刀奴的详细数目却从来是个秘密,恐怕就只有天子与镇狱侯才能知晓。
越是机密,就越是肆无忌惮。
“赭衣鹰”俱是接受朝廷招安愿意戴罪立功的罪囚高手,行事亦如同饿鹰,几乎没有底线,名声极臭。
赭衣副使的目光先是看向潦倒老者,又扫过沈公子和缩在墙角的黑瘦汉子,确认无恙后,这才让开被他高大身躯遮挡住的房门。
门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手脚同样戴着镣铐的少年,一头飘逸的黑发随意披散,眉心处有一道嫣红竖痕,为他并不出彩的相貌增色不少。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粗麻衣裳, 式样奇特,介於劲装与袍服之间,下摆较短,袖口却很宽大,是一个椭圆形的截面,此外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的腰带,脚上是一双简单的黑面布鞋。
一身衣裳的材质虽然粗陋,但胜在针脚严密、剪裁得体,配上少年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身形,竟穿出了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清新味道。
沈公子“咦”了一声,嚷嚷道:“高副使,这位兄弟可是得罪了你么,怎么连囚衣都不发他一套,诏狱也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他这话明显是反着说的,这位公子哥儿显然对身上的囚服很不待见,大家都一样倒还罢了,如今居然有人搞特殊,那怎么能忍?
姓高的副使看了沈公子一眼,开口道:“哪有闲工夫回去给他换囚服!一个才被缉拿的小贼罢了,自然是比不得沈大少爷的。换成是您,何止囚衣,连棺材都要准备地妥妥当当的。”
沈公子被这话噎地不轻,不再自找没趣去撩拨这位高副使,按理说要论心黑嘴毒,沈大公子自认绝不会输给这只“赭衣鹰”,可人在屋檐下,也只好低头了。
他立刻把矛头对准了新来的麻衣少年,狐假虎威道:“小子,听到高副使的话了没,巴结好本公子,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麻衣少年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点头道:“那是,小弟懂规矩,公子爷你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