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老母
“阳果可使人飞升界外，即能纵观小仓界之外的最本源。”
“所谓先见天地而后见自己，对於修行之人，乃是无上之机缘，此即是阳果之妙用。”
“虽不及阴果对人领悟提升之大，但胜在并无副作用……有这么多时间，也足够你修行到极高的境界。”
老妪颤巍巍开口道。
秦凌霄却上下打量了老妪，脸上带着一丝冷意：
“界外有异兽盘伺，我去了界外，还有命回来么？”
“到底是你蠢，还是我蠢？”
老妪微有些讶然：
“你竟还知晓这个……呵，我既然让伱服用阳果，自然有我的办法，直接服用，的确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可若服用的是别人，而你只是暂代其身呢？”
秦凌霄微微皱眉：
“你的意思是，夺舍？”
老妪摇头：“不，只是暂代。”
秦凌霄稍稍思索：
“那人去了界外，只怕也回不来了吧？”
老妪轻笑了一声：
“那是自然，出了此界，再想回来又岂是那么容易。”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秦凌霄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既然离开了小仓界，又无法回来，界外如此凶险，自是必死无疑。
她忍不住道：
“那上一个服用了阳果的人，是谁？”
老妪未料到她竟会问这个问题，少有的冲疑了下，眼中微有些恍惚。
随后摇头道：
“算起来……应该是上一代的元磁宫宫主……余、余无恨了吧。”
秦凌霄一愣：
“余无恨？余……余尘的后代？”
而听到这个名字，老妪面色先是一怔，随即满是褶子、原本尚有些慈眉善目的面孔上，霍然变得凶戾起来！
整个人亦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怒声道：
“余尘……余尘！”
枯发翻舞，犹如一头暴怒的母狮子！
她猛地看向秦凌霄，凶戾的双眸撑开，冷冷地盯着对方，近乎怒吼：
“你，是怎么知道余尘的？”
“说！”
“说！”
“他是不是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尖锐而直刺神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洞穴之内。
老妪四周的那些虚幻的元神们都不由得随之震动起来。
有人甚至睁开了眼睛，看向老妪。
随后发出了一声声哀嚎：
“老母！”
“老母！”
“放了我吧！”
睁开眼的元神们越来越多，哀嚎声、痛呼声……彼此纠缠在一起。
整个洞口处，这一瞬间便仿佛是无边地狱！
而老妪，便是此间最大的恶鬼！
这一刻，被老妪盯着的秦凌霄，只觉得自己便仿佛是被整个世界的恶意所包裹一般！
亦如水浪之中的一叶轻舟，在巨浪之中无助地起伏、跌落。
她看向老妪，惊恐的同时，心中此刻却蓦然生出了一个猜想：
“你、你难道就是余尘的……”
“住口！”
老妪蓦然呵斥了一声。
四周的元神们瞬间都噤若寒蝉！
看向老妪的眼中，也带着一抹深入骨髓的恐惧。
老妪目光扫过周围的元神们，随后露出了一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阴冷森然的笑容，犹如神经质一般，似若癫狂：
“你们修的是我改出来的功法，用的是我当年亲手开辟的元磁膜眼里流出的元磁之力，你们能成就五阶圣法师，都是受我的恩惠！”
“让你们在此镇守，让你们与我一样寿元漫长，你们又有何问题！”
秦凌霄心中一震！
此刻哪怕她再是反应冲缓，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以及其凶戾的本性！
“这里的这些元神，根本就不是甘心来到这里的！”
她慌忙便要朝着远处飞去。
然而下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下意识抬头望去。
却只见到一张挤满了视线，满是褶子的苍老面孔！
正是那老妪！
此刻正俯瞰着她，露出一抹令她毛骨悚然的笑容：
“我的好徒儿……你，要去哪啊？”
“她怎么变得那么大？！”
秦凌霄心中惊怖。
但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不！
不是老妪变大了，而是她自己变小了！
“留下来吧，你的天赋，是我所见过的人中，除了我那孩儿之外，最适合的。”
“我会教给你很多东西，我会帮你度过情劫，杀了那个让你不得解脱之人，让你快速成长起来，甚至让你达到我这样的境界……”
老妪笑呵呵地伸手捏住了秦凌霄。
如同在摆弄一个娃娃一般。
低头自语：
“整个中胜洲所有人苦苦寻求的道玄圣果，我也会亲手摘给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做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这不过份吧？”
“你代替我，守在这里好不好？”
“你代替我，在这等我那孩儿回来好不好？”
“我要死了，我快要死了……可我太想再见他一面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余尘……余尘……”
她仿佛终於惊醒，抬掌将秦凌霄平举到她的面前，浑浊的双眸紧紧盯着秦凌霄：
“你知道他的名字，你一定见过他是不是？”
“他在哪？他在哪里？！”
老妪的面容再次癫狂起来，她蓦然紧紧捏住秦凌霄，咬牙剧烈晃动手臂！
“说！”
“说啊！”
“你快说啊！”
一时之间，似癫欲狂的魔音响彻整个洞穴！
无数石块坠落，发出了簌簌声响。
四周的元神哀嚎着低下了头，缩在原地。
秦凌霄只觉得神魂鼓胀，浑身疼痛欲裂。
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得虚无起来。
可这一刻，她还是强自沉住心神，心念急转。
昔日遇到余尘屍身时的所见，以及方才老妪与她的所言，都尽数涌上心头，迸发出了一闪即逝的灵光，急声道：
“他、他已经死了！”
“但他临死前，唯独放不下你！”
“我这次来，便是要遵照他的遗愿，将他的屍身送回！”
话音落下。
整个洞穴，霍然一静。
四周，仿佛死寂了一般。
秦凌霄紧张无比。
耳边，响起了老妪略有些干涩沙哑的声音：
“你刚刚说，余尘……死了？”
秦凌霄艰难地抬起头，却看不清老妪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
尽管心中忐忑无比，她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没错，而且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
老妪微微沉默。
整个人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声音沙哑地询问道：
“他、他是怎么死的？”
察觉到老妪的变化，秦凌霄心中一松。
也不敢隐瞒，当下便将其在八重海真实膜眼旁遇到的余尘屍身如实道来。
良久，老妪终於神色恍惚地开口：
“他当初走的时候，还说这次要攒足了足够的元磁之力，与我一起踏入中胜洲内，已经越发稀少的五阶……”
“可他一直没有回来，一直都没有……我一个人独自生下了我们的孩子，还给她取名叫做余无恨，我一个人独自改进了以往落后的元磁真法，一个人独自踏入了五阶……”
“我一直在等着他，可一直都没有等到。”
“我带人去风临洲找他，去西陀洲、道嵊州、镜缘洲……”
“可哪里都找不到他，哪里都找不到。”
“因为他，无恨自幼便没有父亲，她怨我，恨我，因为他，我也疯疯癫癫，杀人无数！”
“可他竟然已经死了……竟然就这么死在了无名之地……”
秦凌霄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此刻的平静，就仿佛是暴雨来临前的沉寂。
而下一刻，心中的不安，瞬间得到了证实。
老妪蓦然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她：
“他死了……你们为何还活着？！”
“他死了……你们风临洲，为何没有化作元磁世界！”
秦凌霄暗道不好！
但此时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咬牙尝试着扭转对方的想法。
“余尘前辈所为，不光是风临洲的幸运，更是整个小仓界的幸运！李前辈，您应该知晓余尘前辈的为人，他这般慷慨赴死，只为了护住小仓界，护住苍生，您难道要违逆余尘前辈的心愿吗？”
“难道您要让他死不瞑目吗？”
“心愿？”
“死不瞑目……”
老妪目光呆愣，蓦然回想起了那道已经越发模糊的身影。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模样。
悠悠万载，时光匆匆。
丈夫的面容已经模糊。
他的声音也早已被忘却。
她只记得两人在一起，一起修行，一起生活。
只记得他偶尔高谈阔论时，那神采飞扬的明亮，彷如太阳……
只记得闭关结束后，他会给自己摘一朵小花，插在她的耳畔。
如此明艳，就像是三月的春光。
而这些，也化作了她内心深处，唯一一抹温暖的底色。
支撑着她一直苟活到如今。
“情劫……”
秦凌霄看着老妪眉头渐渐消散的阴郁之气，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暗暗摇头。
这位余尘前辈的道侣，自己的情劫都始终未能勘破，竟还自信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想到这的同时，她心中莫名又浮起了王魃的身影。
原本心中始终下意识回避的情绪，此刻经历了老妪的这一遭，不由多了几分平静。
“求而不得……原来是这般苦么？”
她看着眉头紧锁的老妪，就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不同的是，对方与余尘前辈本是夫妻，而自己与他，却并无任何关系。
“也好，若是会这般苦，那也不必去尝了……”
她心中暗暗安慰着自己。
只是这般的安慰到底有几分用处，她自己也不清楚。
看着老妪渐渐垂落的枯发，秦凌霄心中的惊惧，也渐渐平复下来。
老妪忽地开口：
“你、你方才说，你将我丈夫的屍……身躯带来了？”
秦凌霄连忙道：
“不在我身上，而是在与我一起前来的另外一人身上，我和他……一起遇到的余尘前辈。”
老妪双眸一冷，一股凶戾气息，再度盯上了她：
“你在骗我？”
秦凌霄浑身一寒，连忙摇头：
“晚辈不敢，可是情况的确如此，我们一行从风临洲来此，在外面的元磁海便遇到了中胜洲的一位化神修士，一路追杀，随后便被那怪风吹了进来，也就就此走散。”
“元磁海的化神……五阶圣法师么？”
老妪眉间戾色渐褪，若有所思：
“是第五家的那个后生吧？”
秦凌霄面露茫然。
老妪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你们遇到的是阴阳倒逆乱流，也是这极南风洞吞吐界外物质之时形成的特殊气流，被卷入其中，必然会被吹来这里，使得身魂分离，生机渐渐泯灭……正常而言，也只有圣法师能够抵御，不过你落下来之时，我只看到了你一人，看来是中途自己逃了出去。”
听到老妪的话，秦凌霄下意识心中一喜。
以元磁道人的能耐，既然逃脱，除非是遇到化神修士，中胜洲内应该不会有危险。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前辈能感知到他在哪么？”
老妪微微摇头：
“我元神与此处勾连，大半心神都系於此地，除去一些特殊的情况会有所感应外，其他都无法察觉。”
正说着，她忽地抬头，浑浊的双眸似是窥破了上方的洞窟、岩石……
“元磁宫的阵法，被破了？”
老妪微有些皱眉：
“虽是我当年随手布下，早已破烂不堪，但本洲之内，除去那三个孩子之外，应该无人能破才对。”
“道玄圣果，恰好也在那里……”
她隐约猜出了点什么。
扫了眼秦凌霄，老妪微微沉吟，随后出声道：
“你那肉身，先借我一用吧！”
秦凌霄一愣。
但下一刻，她便只觉得洞穴深处，忽地传来了一道浓郁的牵引之感！
那赫然便是她肉身所在的方向。
她连忙看向老妪：
“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