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上冒出丝丝烟焦,彷佛有人在牢里纵火烘烤似的,胤丹书着地片刻已禁受不
住,未及起身,臀掌并用倒退开来,发梢眉毛根根卷起,发出淡淡烟气。
忽听湖岸那一头,一人提气喝道:「下作蟊贼!这个月提早发作了,想必痛
苦得紧,乖乖将宝物交还,我可饶你一命,还你自由!」声音不甚粗洪,却是字
字清晰,风柳水潺掩之不去,彷佛近在耳畔。
胤丹书低声惊呼:「糟了,是庄主!」赶紧爬入树影,免被窥见。
树丛之中,蚕娘柳眉微挑:「这个就是高手啦。却不知这捞什子『庄主』又
是哪一路?」见狭孔中黑影晃动,堵住焰光,却是吕坟羊凑近低喝:
「由岛后离开丨我来拖住他。带你那位姑娘来,『众生平等』依臣药之异,
有数十种不同的解法,眼见方知。她若是身子健壮,应能撑到后日天明。」
胤丹书会过意来,面露喜色,赶紧追问:「我煎了『还神汤』——」
「对症!确保她喝足份量。切忌碰水,要让伤口透气,以免化脓。」
少年一怔。「不敷金创药行么?我给她缝了伤口……」
「想她死你就裹紧些。」吕坟羊没好气道:「毒未清,药气相侮相乘,金创
散里哪一味不是毒?浊邪害清,下半夜就死了,省事!」
胤丹书恍然省悟,差点跳起来,既钦服又侮恨,临去前朝狭孔长揖到地,三
顿乃止,借掩蔽绕道假山后,悄悄入水,忍痛泅向另一头。
狭孔中火光复起,骇人的高热蔓延开来,全岛几无落脚处。蚕娘跟在胤丹书
后头,由同一处入水,却未离开,回见炽焰透出假山的每条石隙,伴着所囚凶人
的嚣狂豪笑:「太玄生!赤挺火蠍自生自养,不是谁的东西,有能者得之!想要
便来,老子等你拼命!」
湖岸上整排家人擎起炬焰,映得柳下一片通明,那庄主太玄生眉飞入鬓,蓄
了部乌亮美髯,面如冠玉,身量颀长,便以蚕娘来看,亦是一名难得的美男子,
暗忖道:
「这小子倒挺俊俏,不知何故,要以『太玄生』这种假名唬弄人,其中必有
猫臌。」
她於武林现状如数家珍,通晓许多连门内之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对各门各派
成名人物了如指掌,放眼当今江湖,决计没有个叫「太玄生」的万儿,还得身负
这等修为,机率低到可以当作不存在,不禁微眯杏阵,露出猫儿般的精光,饶富
兴致,便是浸在水里也不计较了。
至於那个什么火蠍的,似在书中瞥过,一下想不眞切。桑木阴对门主的要求,
仅限於「掌握武林动态」,以及「绝不插手干预」,对於人事外的时、地、物等,
没有同样严格的精通标准,蚕娘也乐得偷懒,少花气力多游玩。
反正再找机会打探就好。她对自己说,算是交代过去。
今夜又是一如往昔。
眼见湖心焰光烛天,立於疏柳湖岸的太玄生屏退了闻声而来的守卫,只留下
亲信,以免那无耻窃贼口无遮拦,又说了什么不该流传出去的内容,饱提内元,
扬声道:
「蟊贼!待你携入的抗火之物耗尽,再无护持,除了被宝物烧成灰烬,没有
第二条路可走,届时我凿山入内取宝便是,何须与你罗啤?说到了底,也是不想
再有无諝的牺牲,大违道心。咱们虚耗了这十数年辰光不说,莫非你想把性命也
搭在这儿?」
抗火……他妈的,寒蛟内丹就寒蛟内丹,这么多年了还遮着掩着,有甚意思?
吕坟羊狂气发作,纵声大笑道:
「放屁!你这王八蛋没死,老子怎舍得死?发你的清秋大梦去罢!」
「要不,你老。交代,是谁泄漏机密与你,教你前来盗取宝物的?」
太玄生对粗言反口毫不意外,差点没等他一轮骂尽,便如流水般接着说。
「此地隐密至极,那人唆使你来,岂存得好心?连累你白坐十多年苦牢,饱
受烈火煎熬之苦,他日机缘巧合,破牢而出,殊不知黄雀在后,那厮以逸待劳,
阁下却是何苦来哉?」
大同小异的对话,吕坟羊同他说过不下百来次,即使近年来太玄生似有些意
兴闹珊,好歹在每月太阴之气最衰、火蠍眞元最盛时,见着焰光冲出假山,总要
来上这么一次;听没听烦,吕坟羊都说烦了。
通常到这儿他就是一串污言唾骂,将太玄生的列祖列宗、家中女眷通通问候
一遍,到那厮忍不住了,夹尾巴悻摔滚开为止。
做为报复,往后数日间,若非断水断粮,就是食水中掺了什么厉害的药物;
放蛇放蠍、吹烟灌水、魔音穿脑,连在狭孔外炙烤乳猪野味,找美女淫声浪语就
地野合之类的下作手段,太玄生都使尽了,拿吕坟羊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论乳猪美女,最后都给骇人火劲炙成焦炭。约莫那太玄生也非不心疼,日
子久了,再不出这等蚀本花样;两边老套地喊几句,便即打道回府,拥美温衾,
免受火烤露冻无谓折腾。
吕坟羊本以为今夜亦当如此,一如先前每度。
然而,此际却已不同往昔。
鬼子母拳……是鬼子母拳!他决计不能错认。
这是写给他一人看的密信,至今日他才发觉。
被囚禁十多年的邪道鬼医强抑兴奋,唯恐胤丹书泄露了形迹,上岸时被逮个
正着——
当年他乔装改扮,潜入盗取赤挺火蠍时,这儿还是一片天然岩窟,火蠍灼劲
所及,半里内鸟兽绝迹寸草不生,除太玄生秘建的草庐,当眞哈也没有。
十数载倏忽而逝,按胤小子的描述,太玄生那厮不仅铲平了山头,将岩窟范
围缩限至极,还在周围挖出一座湖泊来,环湖建起园林景致、亭台楼阁,再用高
墙绕起;末了,还迁了左近几处小村聚落,广植树木,把此间永远埋藏起来,成
一遗世独立的秘境。
吕坟羊想象不出周围的模样,只知恍如隔世。他不能冒险让胤小子被太玄生
那老狐狸发现,须得转移其注意力,替胤小子争取时间……包括明夜。
「……寒蛟内丹早已被我吃了!」
他心念一动,冷不防用力嘶吼,随着肌肉的紧绷、血气的运行,火劲更加剧
烈飞窜,彷佛呼应着宿主的高亢情绪。
「太玄生,你以为我靠什么撑了忒久?一枚握在手中、塞在裆里的珠子么?
笑话!老子一早呑了蛟丹,吸纳运化,才得极阴之体,无惧火蠍威能!十多年你
嫌耗得久?老子下半辈子都同你耗上了,教你竹篮打水两头空!」
柳岸边,没听完便转身的太玄生倏然停步,眸淀精光。
「寒蛟」二字同「赤挺火蠍」,都是他亟不欲人知的禁语。后者关乎藏宝,
前者,却能连结到那盗宝蟊贼的身分。
吕坟羊并非不知轻重,闹个鱼死网破,太玄生绝了得宝的念想,头一件便来
找他算账,一吐怨气。因此,多年来吕坟羊偶尔会呕气似的喊出「赤挺火蠍」四
字,教他心惊胆战,却未提及寒蛟内丹,以免援兵未来,仇家已至。
这一喊,挑衅的意味也未免太过露骨了。太玄生不动声色,径对左右道:「
你们都下去。三日之内,不许给这厮送饭菜飮水,入湖者斩。」家人领命而去。
却听困居山腹的凶人喊道:「喂,太玄生!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样的法子也
取了火蠍内丹,正含在嘴里哩!你要不进来瞧瞧,我让你舔上几口,不收你钱,
哈哈哈哈!」
至此,太玄生确定他是信口雌黄,暗忖:「这厮关得久了,恐失神智,万一
对至宝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悔之晚矣!」心头微动,负手信步,沿环湖小径离去,
不理会吕坟羊的诟骂叫嚷。
另一头,胤丹书爬出湖面,将湿衣尽皆褪去,找了个隐密的树丛藏起,光着
屁股摸回柴房。
反正他本就不能被人发现,穿衣与否无关紧要,湿漉漉的衣裤却会沿途留下
水渍,放它一两个时辰自干无妨,万一被人发现追究起来,那可不得了。出此下
策虽是无奈,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路尾随的蚕娘腹中暗笑:「这孩子该说是太聪明了,还是太不聪明?虽是
进房良策,进得房内却不免要糟。」想象半身赤裸的小丫头突然醒来,惊见全身
赤裸的鬼祟少年,还不炸了锅?实在太令人期待啦!
然而,实际情况却比蚕娘欢欣脑内小剧场要糟。
杜妆怜没有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与他拚命,而是昏迷不醒,气息痦弱,泛青的
唇面甚已转紫,显然毒创爆发,压过了胤丹书先前的处置。胤丹书不及抹干身子、
翻出衣衫换上,忙将少女背上绷带拆去,果然清好缝合的创口上覆了层厚厚脓黄,
四周肌肤泛黑,极之不妙。
他跪在铺着被褥的草料砖上,以左臂为支撑,让少女趴在臂间,右手小心为
她刮去积脓,以酒水白布清理按拭;尽管动作极轻,杜妆怜仍是几度痛醒过来,
娇躯轻颤,软弱地挪动手脚,发出不明呓语。
少年专心为她理创,在少女挣紮最厉害、如小动物般呜呜低吟时,低声在她
耳畔抚慰打气,转移其注意力。
忙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清好创口,才察觉一对浑圆饱满的乳球在臂间挤
溢着,触感丝滑,细腻到不可思议;乳肉柔软无比,偏又能清楚感觉出尖翘结实
的桃形。他平生从未见过、甚至想象过世上有这等既美好又怪异的物事I
回过神时,两腿间的雄性象征,竟勃挺到连他自己都瞠目咋舌的境地,雄壮
之甚前所未有,差点忘了该尴尬羞赧,忍不住便要研究起来。所幸胤丹书还记得
救人如救火,赶紧放落半昏半醒的少女,找了条棉裤穿上,准备面对下一阶段的
枣手难题。
前辈交代,「还神汤」得喝足份量,否则就是压抑不住、毒性爆发的下场。
先前之所以浅嚐即止,盖因趴着的昏迷少女难以铺喂,胤丹书试了几回实在不行,
生怕她噎着,只得放弃。
他用接长的布巾缠过她两臂胁腋,小心避过伤口,半拉半吊似的悬高,让少
女支起半身坐着,偎紧着他赤裸的胸膛,饱飮了满口放凉的「还神汤」,捏开她
的下颔牙关,吮住少女丰润饱满的柔软唇瓣,一点I点将药汤喂入她口中。
胤丹书做什么事都很专注,心无旁骛,不愠不火,从不与人抢快,却往往能
比旁人早一步完成,且异常紮实。他将两大碗药汤喂完,天已蒙蒙微亮,第一丝
曙光从茅草顶的破孔射入,投在怀中少女的胴体之上。
即使在半昏半醒间仍不断挣紮、让他救治起来分外辛苦的杜妆怜,终於捱不
住困乏,沉沉睡去,他总算有机会好好端详她的面孔——在此之前,他的身分是
「大夫」,是救治她的人,少女的容颜皓腕只为观气诊脉所用,无有其他。
原来她生得这样好看。
鼻若悬胆,唇似玉珠,细嫩的上嘴唇微噘着,倔强得十分可爱;丰颊尖颔的
瓜子脸,配上一双如黛剑眉,看上去更是英气勃勃。虽没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模样,
不过又弯又翘的浓睫十分动人,肯定也是很好看的。
至於少女的身体,脱离了救人如救火的紧急状态,胤丹书便没敢多瞧,拉过
被褥掩上,以免她着凉。余光中映得满目酥白、似不见一丝毛孔的光滑肌肤,令
他不由心跳加速,直到注意力为少女的睡颜所攫。
杜妆怜的睫毛轻颤着,歪斜的小脑袋放松得很舒服,轻缓的微鼾透着少女独
有的娇憨,与她下半夜的挣紮不合作全然无法联想在一块;汗润的浏海鬓丝黏着
白皙的额面,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总觉很艳丽似的,胤丹书自己也说不上为什
么。
晨光里,少年俯视着浑无防备的女孩儿,用身体支撑着她,疲惫的面孔上露
出宽慰宠溺的神情,彷佛在说「你也很努力呢」,为她拨顺湿发,彷佛怕把瓷娃
娃给碰坏了,直到他倚着破墙,自己也睡着了为止。
那是蚕娘一生当中,见过最美的画面之一。
倘若丹书知道,这名少女日后将逼死自己,他还会选择救她一命么?
还是会,蚕娘悲伤地想。「医者父母心。」她彷佛能听见他笑着说。
无论有着何种理由,她都无法原谅杜妆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