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2 / 2)

妖刀记 默默猴 7529 字 3个月前

对几近於隐世的狐异门而言,「胤野藏身何处」绝对是足以动摇根本的重大机密———鬼先生刚刚亲口对她承认,这位「门中长辈」、狐异门实质上的首脑尙在人世,还牢牢掌握着门中大权。但问这种问题形同挑衅,不如直接朝他脸上挥一拳算了,两者并无差别。

她定了定神,想到一个足以测试他诚意的切入点。

「你父亲……是怎么发现天佛心法的?」

「他并没有『发现』。」鬼先生耸了耸肩。「在探査妖刀来源的过程中,先父找到了若干证据,显示妖刀背后有阴谋家操纵。长老可能听说过,先父少年时於三奇谷中有过奇遇,在那里见得庞大的古纪遗址,对妖刀的源头比旁人多了几分灵思联想,而后捜索各地遗迹古籍,终於发掘出关於龙皇祭殿及天佛心法的记载。」

而这些,都与制造、控制妖刀之法息息相关。蛆狩云心想。

鬼先生续道:「在探査的过程中,他得到一个名字,是一名僧人的法号,在东海遍寻此人不着,猜想应藏身於央土之名山古刹,遂向杜妆怜打听这个名号。」

水月停轩是东海地界内为数不多的大乘丛林之一,与央土教团始终保持联系,找杜妆怜的确是条门道。为此胤丹书与杜妆怜数度会面,自都不是门派盟会耳目众多的公开场合;关於两人过从甚密的流蜚,便於此时传出。

奇怪的是:即使在闲言闲语满城轰传的当儿,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的红颜冷剑并未稍畏人言,依旧为胤丹书打听这名僧人的下落,定时传回情报;有时胤丹书忙得分不开身,也让爱妻与杜掌门私下接头,交换线索之类,双方的确无有私情,光明磊落,只是所査之事尙且见不得光而已。对照日后杜妆怜的残酷逼杀,更显出事有蹊跷。

「这名僧人法号叫『行空』。先父在三奇谷内读过一卷记载龙皇旧事的古籍译本,被涂去的署名似是行空一一字。后来一査,才发现此书并未通行於世,谷内所见是抄誊剩下的草稿,定本必是被这名行空和尙携出。先父所掌握的一切妖刀线索,均来自此书之印象,要说两者之间毫无关连,未免自欺太甚。」

蚳狩云不晓得三奇谷内第三名异人之事,也不知断龙石放落后,三奇谷再难进出,胤丹书才能借此推出落款之人的重要性,只觉这行空和尙要能流畅翻译天佛图字,推测他出身於以培养学问僧闻名的央土寺院,应是十分对症。

「后来……杜妆怜找到了么?」她被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问。

鬼先生的答覆大出她的意料。

「找到了,但也等於没找着。」他自嘲似的笑起来,耸肩道:

「央土教团登记在簿的行空,有数十名之多,先父动员门中精锐,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追踪过滤,最后符合年岁、通译等条件的,只有一人。这位行空和尙十六岁以前待在白玉京北郊素负盛名的胜处俱卢寺,天资过人、精通古文,造诣更胜寺中经师。

「后来不知何故,擅自离寺,再也没有回来。胜处俱卢寺奇迹似地未毁於白玉京大火,寺中僧人也没遭异族铁蹄蹂躏,可说幸运至极,然而和行空有关系的师兄弟、经师等,却在十年间接连暴毙,连远赴外地的也无一例外。行空这人所有线索便断在这里,此后杳然无踪,彷佛化烟消失了似的。」

毋须鬼先生多口,老辣如蚳狩云,也听出其中蹊跷。

料想胤丹书发觉线索全止於胜处俱卢寺时,必不是沮丧颓堂,反倒应该兴奋异常———还有什么比刻意抹去过往痕迹的人,更适合「阴谋家」三字的?诚如鬼先生所说,抹灭得过於彻底,本身即富有意义,认死这条线追根究柢,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未始不能眞相大白。

便在这时,东海全境尙沐於妖刀乱止的欣喜之中,七大门派却猝不及防地对狐异门全面开战,形势急转直下,追査自然也不了了之。

「你告诉我这桩陈年秘密……」蚳狩云淡然说道:「『门中长辈』不会有意见么?」

鬼先生哈哈大笑。「除非长老告密,否则我自己是不会说的。狐异门找了二十几年的行空,世间叫这个名儿的和尙差不多都杀绝啦,我翻着我爹留下来的零星劄记,只觉奇怪得很:怎么大伙儿都只看到线索、看到『行空』二字,却没人瞧见里头提到的这些机密?

「长老,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尽了,要不要入伙,只等你一句话。你若不能帮我应付聂冥途、南冥恶佛,我只好把你送回顶层厢房里,依旧好吃好睡以礼相待,决计不会留着长老在背后,逮到机会捅我一刀。只不过,这祭殿里的一切、未来七玄一统的辉煌,不仅与长老无涉,恐也和天罗香没干系。良机稍纵即逝,长老考虑清楚,要不要,都得划下道儿来。」

蚳狩云并不想与他合作。然而,要舍弃这片古老遗址中埋藏的珍宝秘密,说什么她也狠不下这个心。天罗香已错过了《残拳》、错过了《玄嚣八阵字》,再任龙皇祭殿从指缝间溜去,他日九幽泉下,她拿什么与薄雁君及历代前贤交代?

「多谢门主赏识。」她撤去潜劲,福了半幅,敛目垂首道:

「七玄大会之上,门主希望老身做些什么?」

「我要你领着雪难青上场,当众臣服於我。」

「……我以为艳儿不在门主手里。」艇狩云眉头微扬。

「你那位不在。当天要上场的,是这一位。」鬼先生微微一笑,击掌道:

「进来罢!」

「喀、喀、喀」的清脆声响回荡於秘道间,一条浑圆结实、无比修长的雪白大腿跨入广间,被小腿上金灿灿的胫甲一映,益显其长。

趿着船形硬屐的光裸脚背酥莹如玉,玉颗般的足趾修长拢敛,衬与趾甲上彤艳艳的蔻丹,既有健美出挑的体态,又充满女人味,比之一身阳刚气息的雪艳青,更引人遐思。

隔着大半个广场望去,来人身量与雪艳青相差彷佛,但身材却更加丰盈,双峰饱满挺凸,不仅将胸甲高高撑起,甲上更挤出两团雪肉,当中夹出深邃的乳沟,既高耸骄人,分量十足,又有嫩乳的娇绵滑软,於「坚挺」与「弹手」两者间取得完美的平衡;「虚危之矛」之上的索儿莫铁甲胄由她穿戴,较雪艳青的英武魁伟更增三分丽色,压倒性的肃杀之气大减,成了令人眼酣耳热的酥红妩媚。

她虽挂着一副遮眼的金织面具,蚳狩云仍一眼认出是谁,愕道:

「怎会……怎么会是你!」

自从姥姥随那人离去,盈幼玉便悬着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既挂念姥姥安危,又担心甫脱虎口的孟庭殊而今安在,若非姥姥交代她须以腹中阳丹为先、「此物寄托着教门未来的盼望」云云,她恨不得溜出门去,能抢得一柄长剑在手,杀尽隔邻一窝畜生也好……

「畜生!」她一咬银牙,恨恨捶着床榻,才想起姥姥吩咐,忍不住伸手轻抚肚皮,忽然失笑‘,又不是身怀六甲,阳丹是眞力所聚,日后积累紮实了,是要生大威力的,怎能与胎儿相比?

脑海中掠过「胎儿」一一字,不由得面颊发烧,心想:「他……那绍猪不知怎么了?姥姥说谷中遭歹人所占领,伤了不少姊妹,不知他……平安与否?有没逃过一劫?」原本既是害羞,又有些矜持,频频告诉自己她可不是挂念貂猪,只是可惜了忒补人的玄阳之精,越想那张昏迷还蹙着眉头的黝黑脸庞越浮上心头,胸口忽有些郁郁,忍不住鼻酸,也不知是怎么了,抱着软枕,趴在床上生闷气。

那日她昏迷后,被苏合薰带回北山石窟,安置於其中一间石室,时昏时醒,期间由黄缨负责照拂,并不知耿照也来到此间;苏醒后只见得姥姥一面,自是一番悲喜交加,见姥姥未究失了守宫砂之责,庆幸之余,也不免有些惭愧。

当天夜里,冷炉谷便即失陷,耿、苏一一人失手被擒,打入望天葬,她与姥姥则被移出北山石窟,软禁在门主专用的天宫顶层,再度与耿照失之交臂,并不晓得她们口中偶而提及的「典卫耿某」便是她私藏起来的貂猪。

突然「喀」的一响,房门推开,盈幼玉以为邻室恶徒酒醒闯入,猛然坐起,赫见来人生了张白皙圆脸,笑脸迎人,胸前一对雪嫩乳瓜几欲鼓爆衣襟,稍一动便掀起滔天乳浪,却不是黄缨是谁?喜得差点迸泪,失声欢叫:「……阿缨!」

「嘘———!」黄缨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上了横闩,这才笑咪咪摸上榻。盈幼玉忍不住与她四手交握,高兴得都忘了端出架子,眨着泪花道:「你平安无事……眞太好啦。」

黄缨笑道:「姑娘无事,那才叫好。我现下忙得紧,早晚都有事。」逗得盈幼玉破涕为笑,故意板着脸道:「去去去,就不能说几句中听的么?笨也笨死啦。」两人瞎聊一阵,盈幼玉这几日不是昏迷,就是遭到软禁,没什么可说的,多半是听黄缨东拉西扯,插科打哗,抱着肚子忍俊不住,若非担心惊醒了隔壁的畜生,早已倒在榻上大笑。

黄缨约略说了目前谷中形势———这也是耿照的交代。己方若有不明现况之人,一旦生变,就只是多个累赘罢了———极言林采茵之恶形恶状,却未告诉她夏星陈已不幸遇害,以免扰乱她的心情,对脱困的筹划毫无帮助。

「郁小娥呢?」盈幼玉忽想到了什么,俏脸微沉,面色不善:

「她是哪一边的?」

「算是暂时投降啦。不过大伙都说多亏有她扛着,嘴上没讲,心里多半也不乐意,林采茵直向外四部要人,陪金环谷的土匪们飮酒作乐,郁小娥天天都在挡,两边闹得很僵。」

盈幼玉想起两人在定字部禁道前的一番谈话,不知怎的恨不上郁小娥,明白她跟吃里扒外的林采茵不一样,虽都担了叛徒恶名,一个是私通匪寇蹂躏天宫、十恶不赦的逆竖,另一个却是以自己的方式守护教门,避免伤害持续扩大。

人家在外头扛着忒多姊妹的安危,你却在^1上温养!盈幼玉啊盈幼玉,谁才是教门中兴的希望?她不禁惭愧起来,暗暗发誓:日后教门重光、匪徒退出冷炉谷之际,姥姥若要拿郁小娥问罪,拚着让姥姥责罚,也定要替她说几句公道话。外四部里,也是有些能人的。

「庭殊她……不知怎么样了?」骂完了林采茵,她又轻声叹了口气:

「这两天她吃了这么多苦,万一……万一那帮畜生又欺侮她怎么办?」

黄缨笑道:「姑娘你放心,妥妥的。今儿一早底下喊公差,我同几位姊妹从隔壁将孟代使抬了出来,没惊动凤爷。」盈幼玉咬牙切齿:「什么凤爷?是畜生,合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你们将庭殊抬到哪儿啦?万一那畜生酒醒,又去找她怎办?」

黄缨心想:「你才该担心他找不着孟庭殊,回头找你怎办。」嘴上自不会这样说,笑着挥手。「妥妥的、妥妥的!我将她藏到一个凤爷决计没奈何处,他若想要回孟代使,只能比比谁的本事高啦。」

盈幼玉听得云山雾沼,正摸不着脑袋,蓦听邻室一阵低吼,也不怎么震耳,粉壁却簌簌落尘;两人对望一眼,才发现彼此面色均白,非是胆颤所致,而是被挟着浑厚内力的吼声震得气血翻涌,刹那间竟有头晕恶心之感。

忽听啪啪两声,桌顶瓷盅并未摇动,表面却迸出裂痕。盈幼玉心中一凛:「这人内力竟这般精纯,决计不好斗。」不知对方手上功夫如何,单凭这份修为,自己果眞仗剑杀入,必是一番恶战,即使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赢。

那「凤爷」似是低声问了几句,砰的撞门而出,脚步声带着骇人的烟消火气,风风火火去得远了。盈幼玉不问也知道,他去找的是谁,面色凝重,低问:「这人是谁?好厉害的内功!」

「凤爷诸凤琦,外号『云龙十三』,西山道名门九云龙出身,使玄铁九节鞭的好手,武功据说非常厉害,是金环谷佩玉带的四大高手之一。这回随主人入谷的人马中,他算是数一数二的,可说是第二号人物。」

黄缨这几日混迹佣仆,早打听得一清二楚。若非摸准盈幼玉心思,知她对此人唯有憎恶,此际或有一丝忌惮,半点好感也无,根本不想知道他的事,她便要说他在家乡娶几房杀几房的传言来吓吓她了屍

盈幼玉不由得担心起孟庭殊来。

「既是第二号人物,你还能把人藏在哪里?那捞什子主人房里么?」

「不成不成,那儿有林采茵,可比万蛇牢危险。」黄缨坏坏一笑,眨眨眼睛。

「虽是第二号人物,又不只他一个第二号。我特别留心了几日,金环谷锦带以上,只那厮从没找过女人,日日关在房里喝闷酒,没人敢招惹。教他与凤爷斗上一斗,直是两虎相争,可好看啦。」

对孟庭殊而言,人生从未如此黑暗。

她想不起这三天自己是怎么熬过的,或许是不敢想,不愿想。很多次她直想咬舌自尽,然而身子里却虚茫茫一片,彷佛被掏空了一般,连死的力量似都已失去。

连想到「死」这个字的气力都没有。

她怔怔瞧着房顶,安静等待悲惨的命运降临。不期待它变好,就不用担心会继续变坏。饶是如此,当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她仍不由自主地一颤;伴随着这个声响,紧接着下来,她将被多到数不清的男子II或许没有这么多,但她无法记住他们的面孔,只觉像林魇一般I撕裂衣裳,无情地侵犯蹂躏……

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自觉麻木的孟庭殊终於有些忍不住,余光一瞥,打量了静静伫立在门口的男子:

他约莫三十出头,但憔悴的神情加倍显老,若非未蓄胡须,说是四五十岁怕也有人信。身材高大,肩膀却有些塌斜,弯腰驼背的没什么精神,不过也可能同他手里提着的酒酲有关。

这人一头厚厚的灰发,鬓角覆耳,宛若狮鬃,毛发算是相当浓密,然而白多於黑,又非白得无一丝驳杂,只觉沧桑疲惫,不忍卒睹。不惟顶上三千烦恼丝,他连粗厚的浓眉、唇颔间的硬松,全都是灰的,活像顶了头脏雪蹭来蹭去,难怪无精打采。

除此之外,还算是个好看的男人。要再年轻十岁,刮净胡渣、换身衣衫好生打扮,该是相貌堂堂、英姿勃发的魁伟男子。

男子不耐烦似的瞥了瞥床榻里,与过往那些淫猥男子不同,他空洞疲倦的眼眸在孟庭殊鲜嫩诱人的青春胴体上不曾稍停,看她的眼神犹如看条咸鱼,半晌才抬起未提酒酲的那只手,竖起拇指,一比身后。

「出去。」

孟庭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甚至不知这人为什么这样……她已死了心不再抵抗,这会儿,他们又想怎样?老天爷他还想怎么样?

回过神时,她才发现视线模糊,泪水溢出眼眶,爬满脸庞;喉咙疼痛沙哑,胸口却像被掏净了似的,有种空荡荡的清爽,彷佛暂时松了口气。意识渐渐回复,依稀想起自己像发疯一样,一股脑儿将梗在胸臆间的委屈、痛苦……全都吼叫出来,到底说了什么却记不清了;这肩头为之一轻的感觉,该是说了很不得了的话罢?

她突然有点想笑。事实上等她察觉,已然扬起嘴角,自顾自的笑起来。

反正待会一定很悲惨的。现下能笑,且笑一笑好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生啊。

伫立门边的灰发男子维持原来的姿势,微怔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可能是榻上又哭又笑、状若癫狂的少女吓坏了他,将他原本就跟别人有些不同的怪异色欲吓掉了一地……起码,孟庭殊是这样想的。

「你想留下,便留下。」半晌,他才慢呑呑地吐出这句,回头欲走,又有些不甘心似的,一本正经回头。「但这是我的房间,不是你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孟庭殊有些糊涂了。难道……难道不是鬼先生又将自己当成什么礼物,「赏」给了这位得力下属?思路还未转过,忽听门廊间一阵拆门掀牖似的爆裂声,轰隆而来,夹杂着婢仆的奔走哀告:「凤爷!孟……孟姑娘眞不在这儿……哎呀!」

「人呢,给老子交出来!」

熟悉的嘶哑嗓音令少女浑身剧震,恶心恐怖的记忆又爬上心头,还有腿心里未褪的撕裂痛楚……蓦地诸凤崎阴鹫的声音已来到门前,带煞的尾音拔尖儿一扬,冷冷道:

「好啊,云总镖头,诸某的女人,你也想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