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便一把火烧了,不能留给安原。”
安原郡的百姓久经战乱,都知道会出什么事。城外大兵带不走的,从来不会留
给他们;异族如此,东军亦若。
“我干!你们全是一伙的!”
独孤弋忍无可忍,分不清是因为火烧麦田的暴行,抑或老人在这事上也站到了
自己的对面。“割快点不行么?一回不够,分几回割不就结了?真割不完,且留与
百姓吃,犯得着这般糟蹋粮食?咱们举兵,不是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军议最后在咆哮声中结束。主帅踢翻几案,揍了几名还想说事的幕僚,只差没
动手拆大帐……但什么也没能改变。他麾下并没有以此为乐的谋士与将领,无论制
订或执行之人,都不觉得心安理得毫无负疚。但这是必要的,一切全是为了大局,
为了打开西进的第一道关隘。
独孤弋身经百战,是出色的指挥,对抗异族每役必与,永远在兵锋的最前端;
然而其战场历练过於单一,并不适合担任大军统帅。与速度奇快、力量绝强的异族
交战,没有太过细腻的谋略空间,拼的是韧性果敢。他习惯了抵挡掠夺,从没想过
有一天居然要扮演掠夺者的角色。
众将在主帅的铁拳下伏首噤声,沈默却不代表屈从。
独孤弋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就算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嚎啕,大人的世
界也不会有一丁半点改变。这回连神棍都与他对着干了,妈的!
割麦之事就此成为定局——要不是他们小看了孩子的无理取闹的话。
愤怒的统帅离开大帐,当夜率轻骑迂回,欲袭取并山大营以打破僵局,不幸中
罗鋹之计,兵困博罗山的古要塞蟠龙关。并山、陇头乘势开城,以犄角之势钳击黄
泥沟,东军败退,赖诸将奋勇才免於全溃。
这场被后世称为“蟠龙关大捷”的会战,堪称东军初期损失最惨、最令人尴尬
的重大挫败。是役,指挥中枢分崩离析,将令不行,大军分裂成数股,暴露了全军
意志系於独孤弋一身的缺陷。
对目光始终於东海一隅的独孤阀臣而言,“西征”本就是家主说不尽的荒唐之
一,是好高骛远,不知人臣本分、侈言逐鹿的妄念,博罗山之败恰是当头棒喝,该
及时退回领地,明哲保身,以免丢了独孤阀的累世基业;如非独孤寂独排众议,募
五百死士杀进博罗山接应,及时抢出兄长,东胜洲的历史怕於这一夜便即改写,白
马王朝无由诞生。
这场被后世称为“安原之战”的战役可说是峰回路转,大军压境的独孤阀在漫
长的对峙后,因主帅的轻率吞下首败;而旗开得胜、几乎击溃对手的并山王也没能
笑到最后,以令人意外的形式挥别了央土大战的舞台。虽说东军最终仍成功西进,
开启了白马王朝的勋业,安原之战却改变许多事。
老人永远忘不了在危急之际,他的政敌非但阻挠营救主公,还打算拥立独孤容
接替兄长,率全军退回东海;而定王一侧则坚信老人必在独孤弋面前大肆抹黑了他
们不得不然的危机处理手段,绷紧了神经等待秋后算帐的到来。
过去,老人与陶元峥至多是互不顺眼,“龙蟠”与“凤翥”间的心结总还是有
的,但安陇战后却彻底成为彼此的眼中钉。老人多次劝主公疏远定王,独孤弋总不
听,陶元峥遂躲在“独孤容”这面大纛下厚植羽翼,引四郡士族任新朝要职,明着
拉帮结党,终成气候;干坤一掷,令老人含恨至今。
而独孤弋从那时起,就不再坚持亲任先锋,终其一生,也未再做过那样鲁莽的
战场决策——至少当老人吐出“安陇”二字时,便恍若一根看不见的鞭子,连武功
睥睨当世的太祖武皇帝亦抵受不住,满腹冲动如云烟化散,点滴不存。
战场不曾给过独孤弋什么阴影,他心中过不去的,是博罗山一夜覆灭的两千多
名弟兄。
他们失去性命只因为相信他,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深信无疑的,仅仅是个冲
动的决定,以及“他妈的!老子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之类的愚蠢念头。是他辜负了
他们,辜负了这些舍生忘死的血性汉子,他们年轻的血肉在漆黑的林道间化作流星
消逝,再也迎接不了下一次灿烂的旭升。
起初老人对挥动这根枣条颇感罪恶,但独孤弋自来便非驯马,博罗山一役令他
毕生悔恨,却无法使他变成另一个人;若非“动武”二字之於独孤弋毫无意义,老
人好几次想揍他个半死。他渐渐习惯抽打主君的良心与负疚,以节省无谓的争端,
甚至成了口头禅,回神才发现省下的原来是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然那人却已经不
在了。
安原之战还教会了老人另一件事。
独孤弋名义上是独孤阀主,带领家臣撑过了艰辛的异族战争,然而一夜兵噪,
阀臣们拥立的仍旧是嫡配所出、根正苗红的世子独孤容,宁可回到他们熟悉的家园
故土,轻易地抛弃了那个领导他们度过难关的渔埠少年。
——成大事不可无兵。
阿旮原本便不姓独孤。尽管十多年过去,连独孤执明老儿都已不在,但独孤阀
上下仍不当阿旮是自己人。
安原战后,老人以救援行动生还的死士为主心骨,招募质朴健壮、心思单纯的
农家子弟,授以独孤阀代代传承的精锐“血云都”之名,编成一支直属阀主的生力
军,由独孤弋亲自操练,量材授以武艺。
在拓跋十翼和他的“云都赤”投入东军前,这支由独孤寂统领的亲军立下无数
汗马功劳,由护卫班直、指挥使司,一路扩编成两个军的独立部队。独孤寂像极了
他最敬爱的长兄,无论武功、鲁莽,乃至亲任先锋杀敌无算的豪勇皆然,还有那股
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满不在乎。
然而央土初定,新朝百废待兴,偏又是独孤寂数举反旗,儿戏似地将矛尖指向
兄长,两次叛乱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弥平,称不上动摇国本,却使得十七爷麾下的
亲军遭到毁灭性的大清洗,统领以上的中高级军官十不存一,独孤寂遭软禁思过,
“血云都”遂落入被视为定王一系的染苍群手里。
直到独孤弋暴毙之前,这位开国之君实际能掌握的军队几近於零,羽林禁卫也
好、皇城缇骑也罢,全是定王的人,就连定王北伐之时,留守平望的两个大营亦交
慕容柔指挥,放眼朝堂内外,已无一人能说是皇帝陛下的心腹。
成大事不可无兵。看来,这番苦口婆心竟都教独孤容听了去,比该要牢记的那
个人还上心。老人早在数年前便已预见,无奈他那满不在乎的主子听不入耳。
“神棍,仗打完啦。”独孤弋耸肩,嘻皮笑脸的样子格外叫人光火:
“天下太平,大伙儿歇歇不好么?你还想打,过几年休养够了,咱们打出北关
去,寻异族那帮狗熊的晦气!现下,老百姓累啦,弟兄们刀口舔血,没睡过几日好
觉,愿意回家乡种庄稼奶娃子的,老子欢天喜地、敲锣打鼓送他们!你不爱肏屄,
替别人想想行不?”
“陛下如是想,旁人却未必。”他铁青着脸,努力维持君臣的体面。自从朝仪
颁布之后,最不配合的便是皇帝陛下自己,新朝的臣工们只好自我约束,希望群马
围骥,能对天子产生些许影响。这点老人倒是罕有地与其政敌立场一致。
独孤弋撩起龙袍,蹲踞在铁刑架锤成的王座上,单手托腮直瞅着他,突然噗哧
笑了出来。
“妈的,你根本想揍我啊!神棍,瞧瞧你,都快马上风啦。来来来,我陪你打
一场,让你一手一脚……不行,你这人太狡猾不能大意,让手脚打起来也不过瘾。
不然咱们比剑?我让你五条命。”
“陛下!”
“你到底怕什么?”独孤弋搓着下巴呵呵笑:
“哪个想做皇帝,让他做便是,苗头不对时,老子脚底一抹油跑他娘,谁奈我
何?再说了,打架我他妈输过谁!成天怕东怕西,养甲士仔细自己的狗命,老把人
往刀锯鼎镬上推……这同从前白玉京那杀千刀的老疯狗,有甚两样?”
老人差点气得中风。
“你拿自己同那昏君比!”
独孤弋仍是耸肩嘻笑,神情却较先前沉落,轻轻摩挲着扭曲狞恶的乌沉扶手。
“要不时时与那昏君相比,我才不做捞什子皇帝。神棍,现在我还常梦见她,
梦见那天铁刑架烧得通红透亮,比血、比晚霞都刺眼,她整个人化成一团彤艳艳的
光,从哔剥作响的乌炭中迸裂出来,身子像蛇一样拼命扭,张嘴像是在尖叫,我却
听不见她的声音……到这儿我就醒啦。每次都这样。”
他举兵的理由本就如此天真渺小,说开来不值几个钱。时疯时醒的碧蟾末帝大
概作梦也想不到:取澹台氏而代之、彻底断送碧蟾一朝的反乱火苗,最初仅仅是因
为一个女人而已。
老人恨透了他这已不能说是天真、多少年来毫无长进,近乎不可思议的愚蠢。
当年觉得可爱的真性情,此刻只想痛打他一顿来泄愤而已。你可知江山易手,
将有多少无辜之人粉身碎骨?你们兄弟俩过家家似的小打小闹,“血云都”折损多
少辛苦培植出来的将材骨干?历证斑斑,你竟什么教训都没学到!
——你这……你这辜负天下人期待的庸才!
江山俱在你手,黎民盼你拯救,本该是兴百代之衰的盖世英主,不料竟是意气
用事、妇人之仁的蠢汉!目光如豆、不知进退,永远长不大的弄潮小儿!
他捏紧拳头,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自唇间迸出了今生最后悔的话语。
“死於安陇的两千名弟兄,有无出现在陛下梦中?”
独孤弋动也不动,仍旧以街角无赖之姿踞於乌铁王座,只差没叼根草或咬枝剔
牙用的竹篾子之类,周身却突然黯淡下来,仿佛射入正殿的每道骄阳悉数由这一角
弹开,再也照不进它坑坑疤疤的翳影之中。
老人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
他在主君真诚袒露、毫不设防的柔软心上扎入最无情的一枪,捅穿了隐痛多年
的创口,心中不无歉意;然而鲜烈的怒气却掩盖了片刻间的清明,最终他只是伫在
原地眦目昂视,如被逼入角落的斗鸡。
良久,刚挥别中年的初老皇帝歙了歙干裂的唇,混着气声的语音稀薄软弱,像
是内里有什么被人淘去了,潺潺地漏着残剩的衰朽与疲惫。“出去,神棍。”垂散
的额发遮住了五官轮廓,这是老人头一次看不清皇帝的脸。
“我不想再看到你。”
最后一位立於君侧的忠臣,就此离开了平望。
直到辞世的那一刻,独孤弋都是孤伶伶一个,虽有嫔娥簇拥,终日美酒不断,
心思却总在远方飘荡着,似乎再也回不来。纵与他平生最恨、终以白玉京殉葬的碧
蟾末帝相比,亦是古往今来君王中最寂寞。
“……成大事不可无兵。”
老人骤尔回神,棱峭的面上一片清冷,不见一丝往事的刺疼。“我意即此。慕
容柔既知有姑射,此后必将盯紧流民动向,想要驱役流民引起动乱,难上加难。”
幕后黑手的干预,於此再度体现其“两面皆刃”的特色,虽是死地亦有生机,
端看如何运用。
此举将慕容的注意力引向流民,看似破坏姑射计画,却也造成了声东击西的效
果。古木鸢若执意於流民处做文章,无异飞蛾扑火;若乘势转往他处,则慕容似明
实盲,不过盯着反向的一片烟幕罢了。
而古木鸢原本就预备了两支伏兵,一明一暗。
“七玄大会。”鬼先生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权作附和。
老人冷哼。“这一次,不许再出错了。按原订计画聚集七玄,召开盟会,夺下
盟主之位!这一支生力军,将於慕容绝难想像之处,刺下最致命的一刀!你若是办
不到,现下说还来得及,我不听事后的辩解。”
鬼先生吃了一惊。以古木鸢的处境,他以为老人宁可将筹码握在手里,而非迳
付新尝败绩、差点通不过忠诚考核的部属。他抓不准古木鸢真正的意图,却知良机
可一不可再,绝不有失。
“属下誓效犬马,以竟全功!”
“很好。”
老人挥展袍袖,一团暗金色乌影呼啸而出,走势蜿蜒,偏又快绝,恍若游龙一
般!
鬼先生心念甫动,手已遮面,堪堪接住;入掌既轻又软,竟是一只锦囊。
他心中暗凛:“这……好奇诡的手法!”自问运劲一掷,亦能化片缕为卵石,
然而那浑似水蛇游空、既迂回又迅捷的暗器轨迹,恁见多识广的鬼先生想破了头,
依旧摸不清来路,深庆适才未曾动手,否则光这一记神出鬼没、毫无道理的暗招,
自己便讨不了好。
老人淡道:“会上若生变故,这锦囊能为你除去最难缠的敌人。好生判断使用
的时机,去罢!”鬼先生敛起轻佻之色,将锦囊收藏妥适,恭敬一揖,反身掠出舷
窗,如轻烟般消失无踪,谁也不曾惊动。
“哼。”老人冷冷一笑,蔑意勾上硬薄的嘴角。琉璃佛子自是奇才,否则也不
能年纪轻轻便跻身国师之位,任意将小皇帝玩弄於股掌间。可惜自恃聪明之人,往
往有连常人亦觉其谬的盲点——这厮一旦见猎心喜、便一反常态正经起来的毛病,
怕他自己亦未察觉。谅必在鬼先生心里,该觉得那番说词奏效了罢?
哼。鹰犬逐猎,乃出於竞逐血肉的本能,期待猎犬输诚的猎人,也真个是笨拙
到家了。
而驱策猎犬之良法,就是永远将牠置於猎物前,以为能趁主人不备,将猎物据
为己有。当然这绝不可能发生。猎犬与猎物的不同,仅仅在於猎人弓箭之所向;箭
镞所指,即成俎豆。
可惜猎犬并不知道。
◇ ◇ ◇
“你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千,只许多不许少,当中不许睁眼,不许回头。你要
敢——”她俏脸一红,旋又板起,努力装出一副凶霸霸的模样,可惜颈窝颊畔透出
的烘暖温香出卖了她。这般故作正经的别扭模样,只教人觉得可爱透了,简直连一
丁点威吓的效果也无。
偏耿照吓得半死,除了对眼前玉人着实敬爱,自也与他不由自主便想像起女郎
在水底下一丝不挂的裸裎娇躯有关。人总是这样,越不让他想什么,心思就往那儿
去。
“不敢不敢,打死也不敢!”他双手乱摇,胀红了黝黑的面庞,整一个作贼心
虚。“我……我一定背向水潭,数足了一千……不!数到两千好啦。若敢回头,教
我天打雷——”
染红霞面色微变,伸手按去,窍白的指尖摁在他唇上,肤触柔腻,血温似比男
儿滚烫,又有珍珠磨粉似的凉滑,滋味莫可名状。女孩子真奇怪,怎能这样又暖又
凉?耿照怔怔瞧着她,不禁迷惑起来,只余胸膛内击鼓般的怦然。
“别乱说话!”染红霞蹙眉,责怪似的乜了他一眼,面上彤红未褪,突然咬了
咬嘴唇,忍笑道:“我最讨厌等人啦,也不许你数到两千。”迳自往潭边行去。
耿照信守承诺,直挺挺地背对她,只听身后一阵窸窣,脑海中立时浮现外袍从
她身上褪下的画面,滑如敷粉的雪肌竟挂不住织糸,如泼水般发出“唰——”的利
响,波粼映上她起伏有致的玲珑胴体,逆着光勾勒出一双高高贲耸的傲人雪峰,直
到“扑通”的入水声将他唤回了现实,才想起要数数儿。
他与染红霞在石屋广场的篝火前,依偎着过了一夜,天亮后胡乱找些了野果充
饥,待日正当中,再连袂回水潭一探究竟。这一切都是为了揭开谷中三奇的秘密。
“我不记得在这儿见过巨龙骨骼一类的物事。”昨儿夜里,尽管染红霞语出惊
人,耿照仍谨慎提出质疑,并未全信。“会不会是大师记错了,抑或另有所指?”
染红霞翻动书页,反覆细读,任由火光映亮脸庞,片刻才摇了摇头。
“五阴大师用字简练,文句也都是平铺直叙,不像有什么隐喻。况且‘接天宫
城’一项,这儿已有清楚记载,其后才提到‘牙骨盈坑’与‘洞中藏月’的。喏,
你瞧。”将书页捧至耿照鼻下。
按札中所载,谷中那片残剩的白玉基台,便是昔日接天宫城的遗址。与世传不
同的是:所谓“接天宫城”,并非传说里天佛为玄鳞一夜建成的巍峨宫阙,而是龙
皇准许天佛及其使者入境传教、成立教团,做为互惠之条件,天佛教团为鳞族皇室
兴建的各式建筑。
鳞族是东海……不,该说是东洲最古老的帝王宗室,久远以前便是这片土地的
主人,甚至早於信史所载;“天佛降临”的传说与玄鳞同样悠旷古老,若当时天佛
的使者便能发掘、切割,乃至堆砌起这般庞大的白玉石材,其技术的确是远远胜过
只能以青龙巨木营造“望星殿”的鳞族工匠。
五阴大师於此所知,多来自袁悲田转述。
袁悲田出身四郡士族,与沧海儒宗颇有渊源,读过大批珍贵的儒宗典籍,知晓
儒门千年以来,一直在发掘这样的古建筑——“接天宫城”不过是统称罢了,实际
上,如这般奇特的白玉建筑在鳞族鼎盛之时,曾遍布其势力范围内,做为宫室、祭
庙,乃至库贮仓廪;鳞族帝室的秘密珍藏,天佛教团的奇淫机巧,俱在其中,堪称
是最有价值的宝藏。
儒宗势力君临东海之际,已将这批珍贵的古迹搜刮一空,不止拿走其中储藏,
连建筑本身也不放过;至於儒宗将这些宝藏移去何处、做了什么用途,远超出袁悲
田能触及的典籍记录,但线索已足够三人破解“岁时徙星图”的秘密,最终找到了
传说中三奇谷的所在。
谷中的石屋残卷,证明了儒宗之人不仅来过这里,更带走绝大部分的珍藏——
包括白玉基台上的一砖一瓦——留下的与其说无有价值,更可能是因为带不走。
沧海儒宗统治东海的时间不长,更多时候是以江湖门派之姿活跃於东洲武林,
一如其他江湖势力的兴衰,在消亡前也经历过倾轧内斗、分崩离析的混沌阶段,对
宗门内的大小事渐渐失去宰制;若非如此,三奇谷怕是沧海儒宗之禁脔,内外布有
重兵把守,不容外人染指窥探。
耿照在心中默数到一千,才快手快脚除去衣服鞋袜,以一块在石屋中觅得的油
布仔细包好,再用布条搓成的长索捆紮严实,避免进水;将布索系於左腕,凌空一
跃,“扑通!”没入水中。
地宫甬道前有瀑布阻挡,无法携入柴薪火石,建造甬道之人恐怕也是想到这一
点,才用了磨镜引光的妙构。耿染二人虽有内功,穿着湿衣在阴凉的地宫里四处走
动,也难保不会染上风寒,况且瀑布下水象难测,衣布吃饱了水,不啻负着一只沈
重土囊,更添凶险;裸身泅泳,毋宁是通过瀑布阻碍的上佳之策。
谁知染红霞无论如何不肯在他面前赤身露体,遑论一起游将过去,迫不得已,
两人才想出了这一前一后、心中数数的法子。染红霞水性绝佳,默数一千的时间,
足够她游过水潭爬进甬道,取出油布中的衣物着好,迳入地宫中等待。这样一来,
耿照上岸着衣时,也不用担心须在她面前裸裎相见,以免尴尬。
耿照固然五味杂陈,却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收拾绮念,奋力钻过头顶轰隆
隆的瀑布激流,“哗啦”一声抬出水面,上岸着衣。
平滑如镜的甬道中,穿透水濂的光线一路曲折,一直延伸到甬道尽头;虽说不
上光亮如烛照,但也绝非阴森幽暗之处。但耿照的心却不由一沉,敏锐的五感铺天
盖地延伸出去,如临大敌——
若五阴大师所言非虚,“牙骨盈坑”以及“洞中藏月”二奇,便藏在这瀑布背
后的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