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2)

妖刀记 默默猴 9423 字 3个月前

第百八折 凝宫镇脉,蚁聚蜗争

东海乌城山虎王祠岳家,世代传承着「八荒刀铭」的称号、虎费七神绝的惊世武艺,以及锋锐无匹的名刀「赤乌角」,至岳宸风这代大放异彩,锋名震动五道,为天下知。在南陵,有一口与之相类的罕世宝剑,同样传承封号、武功与荣孀,名曰「鼎天钧」。

当代的「鼎天剑主」李寒阳不但是天下知名的剑客,更是南陵游侠的精神领袖。

「游侠」二字在疆域广衾、封国林立的南陵,非是任何人所能擅称,他们是南方神鸟族之中最尊贵的凤凰一族末裔,拥有等同於诸封国王室的高贵出身,毋须听命封国国主,拥有超然的地位。

千年以来,南陵游侠遵循着外人难窥全貌的古法与戒律,在被称为「诸凤殿」的古老殿堂集会、议事、进行传承。他们平时散居各地,周游天下,一旦封国间爆发不义之战,游侠便会聚集起来,组成一支奇兵,帮助弱者抵抗侵略。每次央土政榴的南侵战争里,也能看到南陵游侠率众抗暴的身影。

南陵游侠奉行的是一个「义」字,彰显於外,便是「持衡」。为了维持这样超然崇高的地位,一旦在诸凤殿起誓成为游侠,须遵守「不娶妻、不荫子、不封爵、不蓄财」的信条,终生清贫,行走於南陵大地之上。即使如此,游侠在南陵仍拥有极高的地位,各地设有专门供游侠食宿的驿馆;百姓若机会招待游侠一顿食宿,绝对是倾尽所有,视为毕生荣耀。但游侠如非必要,多半还是选择野营露宿,因此他们也往往是极为出色的猎手。

鼎天钧剑在天下剑榜《秋水名监》里的排行,甚至还在年轻时以「早慧」着称的杜妆怜之前,而李寒阳的剑术修为即使在历任「鼎天剑主」中,也被公认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此刻黑衣人的犹豫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寒阳本身够难缠的了,杀他更是弊多於利,不但将惹上诸凤殿、南陵诸国,最最枣手的还是凤翼山中行氏。

中行家之人虽负有守护「天下刀笔令」的重责大任,决计不能轻易离开凤翼山,然而以李寒阳与当代四平爵主的关系,他的死将引起轩然大波。届时,那柄当世无匹的「天下第二剑」一怒出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自现身以来趋避如鬼魅、制敌毋须二合的黑衣人,初次凝立不动,原本看不真切的朦胧身影像被定注了似的,宛如怙木,休说投气,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无,重剑鼎天钧上所凝的杀气顿失标的。

李寒阳心中微凛:「这是……『凝功锁脉』!」

他平生剑之所向,只一人有这样的修为,能收敛周身杀气近於无,让高手对决时最重要的「气机感应」失去目标,那怕只有一霎,也足以左右胜负。「凝功锁脉」的效用亦是双向的,对己收敛深藏,对敌则能「锁」住对方的内息,但又与点穴、子午流等手法不同,更玄奥也更有效,动念即成。

「凝功锁脉」并非功诀,甚至不能说是手法,而是境界。与门派、武功无关,境界到了,便能自行领悟——那人是这样告诉他的。当日在凤翼山一别,晃眼又是十多年光景。

「我的剑术未必胜过你。」

他犹记得老宅的凤凰木下,沐着飘雨般的澄艳花瓣,那人坐在竹椅上,笑着如是说,刹那间忽生错置般的荒谬之感,彷佛一切都乱了套:从小该是他文文静静坐着读书,那人才是猴儿般爬天纵地的一个,一刻也闲不下来。

命运开了他俩一个大玩笑,恶劣的程度对彼此来说其实无分轩轾。

「……然而生死相搏,你却不能胜我。那怕仅有一步之差,这一步却能於顷刻间分出生死。遇到像我这样的对手,你千万打醒精神,能避则避;等跨过了这步,再回头找那浑球算帐不冲。」

李寒阳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避得过,那便是无谓之争,自也无所谓算不算帐了。」

那人闻言大笑:「你是南陵游侠之首,忒也怕事,那怎么行?有谁肯跟着你混哪?」

「……你是把诸凤殿当成黑道帮会了么?」

他被逗得忍俊不住,回神才发现自己笑得孩子也似,居然有一瞬间没再想起肩上的责任负担,还有荣誉公义之类。「你怎么说也是堂堂四平爵府之主,平日说话也这么口无遮拦?」

「那倒不至於。」

那人蛮不在乎一耸肩,剑眉微挑,突然装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扮你也就是啦。你瞧,像是不像?」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放声笑起来,两张原本就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各自经历的风霜留下不同的痕迹,就像对着镜子一样。

以古月的性子,一辈子被困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寂寞!李寒阳忍不住想,胸口 一阵闷隳,似有些揪疼,唯恐对方有所感馊——他们小时候常这愫捉弄大人,只是随年纪增长,心意相通的异能似乎也渐渐消失——赶紧收歛心神,将话题转开:「能练到你这般境界,料想世上无多。总不会忒倒霉,偏教我遇上了罢?」

「他们说算上我,普天之下不过七人。」

那人正色道:「不过你也知道,江湖传闻,放屁居多。草莽间多有能人,我想至多也就十来个罢。」

李寒阳忍笑道:「你还真是半点儿也不谦虚啊,中行爵主。」

那人陪他笑了一阵,才轻叩扶手道:「我遇过一个。黑衣夜行,接连放倒了老十五和老廿七,不过就眨眼功夫。要不是那晚我还未就寝,铁令只怕要失守。」

他口里的「老十五」、「老廿七」,都是族内位列三品的好手。中行家的剑法武功以「品」区分高低,九品起算,至高一品,三品以上便有接受外人挑战、为府主守护「天下刀笔令」的资格,可说是凤翼山四平爵府的中坚;便是李寒阳,要打败那两人少说也应在三十合开外,怎么也不能於眨眼间得手。

李寒阳脸色微变。

当年颁布令牌的金貔王朝,早已消失於历史舞台,三百乡申来,「天下力罾令」俨然成为一种精神象征。上山讨令之人或为扬名立万,或为中行氏这「天下第二剑」的响亮名头,真个想拿了令牌召开武林大会、号令天下门派的,一千人里都未必有一个,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偷一块已失实效的铁令,就像拿了过期的灯谜谜底,若不能光明正大压过四平爵府这块匾,一切都毫无意义。

偏生有人黑夜阗山,试图无声无息窃走令牌。

他隐约嗅到阴谋奸宄的气味,却无法进一步廓清。从小到大,脑筋动得飞快、满肚子鬼灵主意的,从来就不是他。

「会是谁……」

话才出口,李寒阳心头似有感应,垂眸正迎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会过意来。虽然他们再无法传递彼此的心绪,清晰得像是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交谈,但他仍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手足」二字在两人身上,不仅仅是比喻形容而已。

「好在可疑的人不太多,是不?」

那人露出狡黠的笑意,虽是乍现倏随,微罾鱼尾的眼角却掠过一抹孩子似的淘气。就像小时候那样。

「最多也就十来个?」

「我倒渴望是六个。」

那人微笑道:「如果不算我的话。」

李寒阳从浮光掠影中回神,目光倏冷。

「距今十五年前,阁下去过凤翼山么?」

黑衣人动也不动,宛若槁木死灰,周身浑无破绽。

李寒阳观察黑衣人的反应,握住巨剑剑柄的手掌亦不动摇,黑衣人的沈默既不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没能激怒他,沈静的心湖上仍旧是一片宁定,随时都能够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枣手。

李寒阳与凤翼山上那人有着某种共通的特质,尽管他们的性格半点也不相像。

黑衣人非常憎恶那种特质,无论心底有着多少痛楚忧伤、独行过何等幽暗冰冷的荒原,都无法使他们堕入深渊,迷失於恐惧与慾望之间。

黑衣人犹记得那独坐於扶轮竹椅,一剑将他迫退的男子,比剑光更霜亮的眸里透着少年般的桀惊不驯,或许还有一丝自负、讥嘲与愤世嫉俗,感於人生百无聊赖,却没有丝毫动摇。

那双眼看过真正的、深沈的黑暗,历劫而还,心上再无一丝间隙可乘——黑衣人不由揣想。或许他们同样注视过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惧本源。

这样的人完全无法利用。

李寒阳与黑衣人的对峙十分短暂,但看在场边的耿照、风篁等人眼里,这已是不可思议的相持。聂雨色伸手入怀,掏出所有号筒一齐施放,风云峡独有的龙形烟花在白日自难望见,但硝石燃迸的声响却轰隆震耳,惊动了附近的民居,推开窗格门牖的声响此起彼落。

「喂!」

风篁掏了掏被炮声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好气道:「这附近还有你们的人么?好歹也是硝石火药,对着那蒙面王八蛋放不好么?浪费!」

聂雨色冷哼。「横竖轰他不死,那才叫浪费。这下震天价响,北门卫所的那些个官兵还不死过来?」

风篁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好心计啊,聂二侠。只消北门卫所不是一群吃闲饭的懒汉,援军转眼即至。」

聂雨色淡然道:「懒汉也有懒汉的用法儿。真要不来,咱们便放火烧民房,总有人推水龙来救火。」

风篁一时接应不上 ,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心底发凉:「指剑奇宫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教出这等样人!莫三、沐四在江湖上也算历有侠名,这聂二是从哪儿绷出来的怪胎?」

号筒齐放的声势十分惊人,不消片刻,远方马蹄隐隐,「让道」的呼喝声不绝,看来北门卫所的官长绷紧了皮,唯恐辖区内生出什么事端,丝毫不敢慢怠。聂雨色师兄弟、风篁稍得喘息,纷纷把握时间运功调复,扶壁起身,眼看形势对黑衣怪客越发不利。

仍旧动也不动的,仅有场中二人,彷佛连轰隆的号响都被隔绝於外,难近周身方圆。蓦地一股风压四散迸开,众人眼前一花,再聚焦时黑衣人已不在原处,聂、风、沐三人各自转朝不同的方向;只耿照心头微动,不受耳目所惑,捕捉到一抹自墙头逸去的残影。

「锵啷!」

一声滑钢利响,李寒阳将拔出三寸的巨剑推送入鞘,握持剑柄的掌底俱被冷汗所濡。古月说得一点也没错,与像他们那样的人生死相搏,或许顷刻间便会失去性命。十五年来,他将这式「雷霆一击」反覆锤链,舍弃多余动作,不留丝毫后着,更借冥想苦行来淬练心神,不教「凝功锁脉」有可乘之机,谁知临敌仍是慢了一步。

那「分光化影」的极速身法亦是三才五峰境界的特征之一,古月曾示以出剑,果然迅捷无伦,超越已知的快剑手法,却因双腿之故,无法为他试演轻功,今日总算长见识了。

值得欣慰的是:他花在鼎天钧上的心血并未白费,换作十五年前的自己,方才这一剑便已击出,再无转圜,黑衣怪客极可能改变抽腿的打算,拧身将他格杀。苦心练剑十五载,终至「拔剑无罅」之境,攻防浑如一体,就像最训练有素的劲旅,才能够退而不溃,在疾风怒涛般的敌势下保全自己。

一旁的少年不禁咋舌,喃喃道:「那人……怎地忽然不见了?是……是我眼花了么?」

浪人重新负剑上肩,温言道:「不是眼花,是那人的轻功太过高明,你的眼力追之不及,以为凭空消失。」

奔尘卷至,蹄声顿止,嘶嘶马鸣间,一名军官翻身下鞍,辨济墙边诸人,惊逍:「典卫大人!」

左右见李寒阳身背巨剑,最是可疑,团团围住,十余枚明晃晃的枪尖对正浪人与少年。李寒阳回臂遮护少牢,扬声道:「诸位官长!这位小兄弟乃安善良民,可否请诸位高抬归手,先让他离开?」

少年摇头。「你……你又没做坏事,他们干嘛为难你?我不走,我给你作证,打伤人的是方才那个穿黑衣服的蒙面怪人,不是你。」

李寒阳目露赞许:「你倒是讲义气。别担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亮出一面五彩斑斓的金字牌,朗声道:「这是朝廷特颁的通行令牌,可证明我的身份。请官长过目。」

那领兵的统领见牌上「同诸封国主」的字样,认出是客省颁布的使节令,许在国境内行旅交通、贸易互市,不受各地衙司管辖;无论所犯何事,刑律皆不及身,乃最高层级的使令,不敢去接,赶紧撤了包围,连声致歉。

耿照将阿妍交与沐云色看顾,趋前拱手:「在下流影城典卫耿照,久闻『鼎天剑主』大名,多谢李大侠仗义援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李寒阳剑眉微挑,亦还礼道:「原来是耿大人!我此番北上,多闻耿大人的事?,烧毁风火连环坞一事,尤快人心。」

耿照赶紧澄清:「风……风火连环坞真不是在下烧的,恐怕传闻有误,与事实多有不符。」

李寒阳并不在意,微笑道:「那也无碍於典卫大人的仁义侠风。我听说大人为镇东将军驱赶流民之时,下令『勿伤百姓』,有别於赤炼堂之横征暴歛,亦是一椿美谈。」

黑衣人去得无影无踪,两人皆松了口气,谈话的气氛轻松许多。然而耿照不欲泄漏奇宫诸人的身份,李寒阳也挂着廿五间园与那意图行刺梁公子的少年朱五,俱都无意深谈。韩雪色被黑衣人封了穴道,聂、沐三少试过诸般解穴手法,连风篁也跳下掺和,始终难以成功,回头叫唤:「耿兄弟!」

耿照匆匆告罪,快步往赴。「还是解不开么?」

「韩宫主的脉里像给打了桩子,」

风篁信手在他胸腹间比划着,蹙眉道:「真气一到这几处便再也渡不过去,冲又冲不开、绕也绕不过,简直像插了几枚牛毛针,弄得我都想挖开来瞧瞧了……世上真有这种见鬼的手法么?」

耿照试着推血过宫,渡入真气,却完全不起作用,果然韩雪色体内与他先前被黑衣人所制时如出一辙,只是耿照仗有碧火真气护体,那实物般的「桩子」被削弱几分,得以硬冲过去,不比韩雪色丹田内空空如也,毫无反抗的机会。

耿照运起内力,欲助他突破禁制,片刻韩雪色曲红如血,汗湿重衫,脸现痛楚之色;耿照小心控制内劲,仍是徐徐渡入真气,更不稍停,谁知韩雪色喉头一搐,饱满殷红的血珠汩出嘴角,沿着下巴淌下。阿妍惊叫一声,泪水溢满秀目。

「不行。」

耿照颓然收手。他已竭力控制真气入体的轻重急徐,然而力弱则无以破封,但对於筋脉的损害仍在;照这样下去,在碧火功冲破禁制前,韩雪色的筋脉将行鼓爆。口吐丹朱便是赤裸裸的警兆。

「让我来罢。」

李寒阳按住韩雪色头顶的「百会穴」,动作轻柔,蓦地掌劲一吐,韩雪色如遭雷殛,「啊」的一下吐气开声,睁开眼睛。聂雨色将宫主接过,喂以化瘀的丹药,运功助他调息。

迎着众人诧喜的目光,李寒阳不卑不亢,拱手笑道:「我还有要事在身,诸位告辞了。请。」

携少年离去。北门卫所的统领察言观色,本要下令留人,耿照对他摇了摇头,李寒阳二人走出官兵包围,沿着廿五间园外的黑瓦白墙,一路朝地平线的彼端行去。

「宫主!」

沐云色、阿妍双双趋前,见韩雪色除了嘴唇苍白,面色已尽复如常,稍稍放下心来。耿照为他号了号脉,聂雨色并未阻挡,适才众人为韩雪色运功时,耿照所用时间最长、耗费功力也最多,虽说功败垂成,聂雨色毕竟看在眼里,不是毫无所感。

「怎么样?」

风篁见他微露诧色,不觉殷问。

「他一吐劲便震开了禁制,其力精纯,快、猛远超过我的想像;力量大到如此境地时,的确有可能摧毁禁制而不伤筋脉的。」

耿照赞叹道:「我原以为李大侠是用了什么神奇奥妙的手法,不想道理如此简单,毫无花巧。」

风篁亦是武道大行家,听得连连点头。「纯以力胜,乍听似乎蛮横,然非经十数年的精纯淬炼,绝不可得。这可不是什么莽夫的手段,正所谓『一力降十会』,鼎天剑主威震南陵,果非泛泛。」

见识过黑衣人的恐怖武功,奇宫方诸人对耿照之言再无异议。休说此际伤疲交迸,便是三人状况奇佳、於巅峰之际联手,也非黑衣人之敌。那人的目的不只是碧转绡,连阿妍姑娘亦想染指,若还坚持单独行动,简直是羊入虎口了。

耿照调集卫所军士,与驻紮城外的三十名巡检营弟兄会合,由领头的队副渡新做前导,一行两百余人浩浩荡荡向阿阑山出发。

◇ ◇ ◇

广场之上,受邀参加论法大会的来宾们接连入席。

右首高台的顶层,有位居一品的镇东、镇南两位将军,以及一等昭信侯独孤天威等,埋皇剑塚的正副台丞萧谏纸与谈剑笏,亦被安排在此间。其他如本道大小官员、封於东海的公侯爵主,以及地方仕绅等等,则依序往下排列。

此番出钱出力的越浦五大家,被安排在第四层首位,赤炼堂雷家因总舵风火连环坞遭焚,也格外引人注目。此外,半途金援、解了五大家燃眉之急的越浦乌家当主也是首次公开露面,乌夫人黑纱蒙脸,眉眼低垂,一袭宽大的乌缎绸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丰润曲线,现身时看台一阵骚动。

这位「乌夫人」深居简出,甚少涉足商场,乌家药材生意交由几位可靠的大掌柜打理,近年风生水起,隐隐成为越浦第六大势力。据闻乌夫人笃信佛法,众人以为是孀居寡老、鹤发鸡皮,不料却是一名风姿绰约的成熟美妇,未见其啮山真面目,已是韵致动人。

符赤锦见那帮臭男子色授魂销的模样,心中冷笑:「骚孤狸就爱生事。弄了偌大家业掩饰行藏,规规矩矩做生意不好么?非要出来现眼!」

原来越浦鼎鼎大名的药材魁首乌家,正是五帝窟黑岛的物业,「乌夫人」自是帝窟宗主漱玉节了。星罗海五岛各行其是,此事她原本不甚了了,只稍微打听了一下朱雀大宅的原主儿,以及绮鸳等用作据点的分茶舖子,知是乌家产业,心中顿时有底。

与越浦仕绅在同一层的,还有青锋照之主邵咸尊,以及水月停轩代掌门许缁衣。

两人许久未见,也只得点头寒暄几句,未及深谈,各领门人弟子就座。

左首自顶端以下三层,则以央土僧团、南陵僧团以及诸封国使节为主。

南陵尚佛,虽是小乘,然而风行之盛,却非央土可比,各国挹於佛法上的金银何止钜万,此番北来的动员规模十分惊人,冲凤钧粗粗一算,竟达两千人之谱,各封国使节团的人数又远在僧团之上。

南陵僧阐於说法辩论一项,屡屡受挫於琉璃佛子,对那些上座长老来说,未必真把佛子当成了此世的三乘法王、天佛的继承者,但辩不过他这点总是明白的,「三乘论法」云云不过为人抬轿罢了,自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劲来。

但对南陵诸封国来说,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封国使节在白马王朝境内,是享有交易互市特权的,过往只能借进贡时携本国土产至平望,交换南方缺乏的锦缎、瓷器以及手工艺品;这一来一往间,不仅封国能捞上一笔,连大使、随行的大小官员等俱都荷包满满,可说来平望一趟,后十年都不愁衣食。而东海殷富又非央土可比,此番论法,各地豪商权贵闻风而来,佛子虽然冲未现身,这段期间越浦内外可是一点也不无聊,各种奇珍异宝热闹交易,堪称「盛况空前」。

即使冲凤钧耗费心力,监造了这两座规模宏伟的五层望台,仍不能尽收受邀前来的宾客;排不上座次的,便散於高台两侧,亦将外围挤得水泄不通。现场近万人从天未大亮时便依序进场,至已时才大致就位,冲凤钧里外奔波,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名册上的主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想起还未见佛子踪影,心尖儿一吊:「他若是今儿不出现,这场面该如何了局?」

撩袍匆匆上得凤台,正迎着扶剑而下的任逐流。

「他妈的!」

金吾郎捏开官服的襟口想透透风,可惜厚重的紫袍里外层种,终归徒劳,无助於一身汗流浃背。「那粉头小贼秃呢?冲到的是他,要召开大会的也是他……他奶奶的!好的坏的都教他说完啦,让咱们在这儿通咸鱼!」

冲凤钧面色一沉,想勉强挤出笑容都办不到,沉声道:「金吾郎,下官连佛子一面都没见着,今儿的曰子还是你让人通知下官的,纵使赶得死去活来,诸般事宜总算也在两曰之内备便。金吾郎问我要人,下官不知该怎生回答。」

任逐流自来东海,还没见过这位身段软极的抚司大人如此光火,心知理亏,摸摸鼻子干咳两声,强笑道:「冲大人,我知道你辛苦得很,我也是心里那个急啊!那粉头小贼……呃,我是说佛子我也没见着,日子是慕容柔派人来说的,看来这笔烂帐得找他对一对。」

手跨金碧辉煌的飞凤剑,杀气腾腾往下冲去。

冲凤钧想起适君喻那股子阴沈不忿,金吾卫有意刁难,瞎子都能看出,若教两拨人马撞在一处,还不当场打起来?三步并两步追上,作势一拦。

「金吾郎请留步。依下官看,此事慕容将军亦不知情,不过转达佛子之意罢了。不如……不如请示娘娘,看是否让南陵僧画的上座长老先升坛说法,或由本道名寺僧众诵经祈福,以为开场?」

手挽任逐流,迳往凤台顶行去。

任逐流心中「喀登」一响,赶紧将他拉回,笑道:「别!别……这有什么好请示的?娘娘也没见着佛子,到这份上要生一个也来不及了是不?咱们……咱们先想个节目,要长的……越长越好!先他娘的拖上个把时辰,你让莲觉寺的香积厨快些准备,咱们上早粥,塞他们的嘴!你看怎么样?」